◎一◎
细蒙蒙的雨丝飘落, 密密地，结成细细的网。又像从遥远的天边垂下的水晶帘，把入目所有的景色都笼上梦幻的朦胧。
可是，在绥城, 一切美景都与城中的人们无关。家家门户紧闭, 即使偶尔有出来的人，也是行色匆匆。就连吆喝的小贩, 仿佛声音也要比别处弱上三分。只有街道两边的商铺还在营业, 却低调得不同寻常。
反而是异发异瞳的外国人, 在这座城市里悠然得像在自己家一样。
绥城以前不叫绥城。
它曾经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烟雨城。
“凤城烟雨歇, 万象含佳气。”长年的细雨天气，没有让烟雨城褪色，反而洗去它的铅华，使其成为定格在无数文人墨客笔下的唯美画卷。
但后来, 这座被“租借”出去的边界城市, 从美好的“烟雨”变成安定的“绥”。或者，与其说“安定”, 不如说“屈服”。
雨丝无声地润泽过小巷深处的石板地面, 冲刷去沾染上的血迹。十几个人七零八落地躺在地上，身下的鲜血顺着潺潺的雨水流淌。
看起来窈窕优雅得像是大家闺秀的女子撑着泼墨点染的雨伞, 说出口的话却和秀丽的外表截然不符：“说吧，谁让你们来的？不说的话……这只手就别要了。”她的声线温婉若娇莺初啭, 可语气淡漠, 仿佛一个人的死活, 在她眼中, 毫无价值。
她身后的人会意, 上前两步，按住最近的那个人的手臂，冷声道：“你尽可以试试。其他人倘若愿意说实话，我们还能放你们一马。”
“我说、我说……”被按住的那人喘息着，说出一个名字：“是陆寄轩！”
陆寄轩？
姜枕溪扬眉，轻嗤：“冯易，这只手废了吧。”
“是。”冯易应声，手下用力。伴随着“咔哒”的骨头碎裂声，底下的人发出剧烈的惨叫。
“啊——！！！”
其他人原本还要附和，见到这样的情况，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敢说话。默然半晌，有个小个子颤颤巍巍道：“我坦白！孔、孔小姐，我们是临风帮的。”
“你！”旁边有人怒视小个子：“你敢背叛老大！”
姜枕溪懒得再听废话，漠然道：“把除了他外，其他人的右手都废了，丢到临风帮的地盘去。”她忽视那些人惊异的目光，径直对冯易说道：“跟临风帮的人说，要是临风帮全都是这种蠢材，我不会考虑和他们合作。”
她想看的是态度，又不是真的不知道谁派来的人手。
绥城最大的势力就是临风帮。来绥城之前，姜枕溪还以为这次能够遇到一个聪明人。没想到，和之前的也差不多。
或许是因为觉得在自己的主场，再加上她还是个女性，那些家伙总想先给她个下马威——然后结局倒转。
这样的事情姜枕溪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次，却始终没有人长记性。
“这些人闹得我连看风景的心情都没有了，先回去吧。”姜枕溪慢悠悠地叹息一声。要是有不明真相的，说不定还真要被她的外表蒙骗过去。
比如跟在姜枕溪身后的人里，有一个是女孩子，也就二十岁不到的模样，齐耳短发干脆利落。她是冯易的妹妹，叫冯露，立即义愤填膺道：“孔小姐，要我看，还是便宜他们了，要两只手都废了才好。”
姜枕溪笑而不语。
只有系统知道：【宿主明明是故意出来钓鱼的，不是吗？】
【胡说什么呢？我哪有这么狡诈？】
屋外的雨还在下着，雨丝顺着窗户，慢慢滑落，留下长长的雨痕。姜枕溪站在阳台上，低眸看下面的人来人往。这座酒楼在绥城的中心，能住进来的人，非富即贵。比起绥城的其他地方，要安宁得多。最起码，即使是外国人，也很少有在这里闹事的。
单看这里的环境，恍惚间会产生，这个国家，安定祥和的错觉。
这次的小世界，确实和之前的不同。
之前临风帮的人提到的“陆寄轩”就是这个世界剧情故事里的主角。
但时空管理局收集的关于他的信息不多。这样的情况有很多种可能性，其中一种，是这个人的存在时间过于短暂，绑定非法系统的时间也异常短暂，起码少于五年，以致于对动辄是万万年历史的时空管理局来说，陆寄轩太过渺小，渺小到不值一提。
然而，时空管理局却没有追寻到陆寄轩逝世之后，非法系统的踪迹。
【还有一种情况，我们怀疑，陆寄轩有可能初步掌握了非法系统的核心代码。】系统无机质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冷淡，毫无感情：【一旦核实陆寄轩篡改非法系统的代码，帮助其逃脱时空管理局的回收，将视其为非法系统的同盟，触犯时空法第七百一十四条。若有过激行为，立即逮捕。必要时刻，可以申请就地处决。】
姜枕溪并不因为系统的话而如临大敌，反而饶有兴致道：【如果他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倒也有些能力。不能招揽进时空管理局吗？】
系统：【暂时没有更多的信息。如果陆寄轩的本性不差，可以酌情考虑吸纳为新员工。】
【嗯。】
姜枕溪随意应了声，没再继续说话。她的目光，遥遥投向临风帮的位置。再跟着，仿佛要穿透厚重的云层，看向更加遥远的地方。
绥城，似乎从来没有晴天。
.
临风帮。
冯易并没有避着临风帮的意思，他领着手下，光明正大地把那十几个废了右手的人丢在临风帮大本营门口。有性格冲动的，想上去给兄弟们报仇，却反过来被冯易废了一只手。分明才几个人的队伍，不知怎么的，竟仿佛抵得上千军万马。
收到消息迅速赶来的二把手杨正初见到临风帮门前的乱象，脸色微僵。但他很快就调整好表情，上前笑呵呵地打招呼道：“这不是冯先生吗？怎么？孔小姐来了绥城？咦，这几个是犯了什么事？还望冯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同他们计较。”他说着，踢了一下脚边的人，对身后人喝道：“还不快把这些闹事的带回去领罚？”
立刻就有人来抬他们回去。至于会不会受罚……外人怎么知道呢？
冯易不吃他这套，冷淡道：“临风帮的人听谁的命，做什么事，想必杨先生清楚得很，我就不多加复述。”
“另外，我们孔小姐说了，要是临风帮全都是这种蠢材，孔小姐不会考虑和你们合作。”
杨正初的笑容略微顿住，心里叫苦，面上还是笑着的，说道：“这……孔小姐恐怕对我们临风帮有什么误解。不知孔小姐现在在哪里落脚？我之后必定携礼登门拜访。”
冯易：“不用。人已经给你们送回来了，告辞。”
眼见着冯易领着人远去，杨正初的笑容瞬间消失，心烦意乱。他大步朝里走去，准备去见临风帮的一把手。
临风帮的一把手叫荆子实。他重重地拍着桌面，怒道：“她孔秀媛好大的口气！真以为谁都想和她合作吗？”
杨正初不冷不热道：“难道不是吗？”
荆子实不满地瞪他：“老二，你到底是哪边的？”
杨正初头疼不已，一个脑袋两个大。他不是没有劝过荆子实，可在荆子实看来，孔秀媛不过是一介女流，在绥城的地带，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最让荆子实有底气的，是他和租界的外国人关系不错。
他耐着性子，再次尝试劝说：“大哥，一年之前，我们谁也没有听过孔秀媛的名字。可一年之后，孔秀媛的手上就已经有了大半个南方。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她的本事吗？”
自从腐朽的封建王朝被推翻以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还有外国人在其中插一手。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真理。
荆子实冷不丁问道：“老二，孔秀媛来绥城的意图，你心里也清楚。怎么，你难道还想把绥城拱手让人？”
杨正初：“如果她能做到，为什么不行？大哥，绥城归于孔秀媛，总比——”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荆子实打断。
“杨正初！”
荆子实盯着杨正初的眼睛，面色阴沉得可怕。
“即使我愿意，租界的那帮外国人，也不会愿意的，你懂吗！如果我们要把绥城让出去，第一个对我们动手的，就是那群人，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样的话，不要再说。孔秀媛死，总比我们死要好。”
“那难道就要看着绥城永远都是绥城吗？”杨正初脸色涨红，神情激动：“你忘了它以前的名字了？”
“我没忘！”荆子实烦躁地吼道：“那你也不能用自己的命、还有那么多兄弟的命去赌啊！孔秀媛再怎么样，她也只是南方的土皇帝，她还能掀翻那群洋鬼子不成？她要是能，我第一个就给她跪下来做牛做马！”
“真的吗？”
“当然是真……”
荆子实的话说到一半，陡然意识到不对。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间，再也吐不出来。他悚然一惊，骇然变色：“你、你……”
杨正初也循声望去。一个人站在门口，可房门紧闭，他们谁也没有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她撑着一把泼墨伞面的雨伞，伞柄是凉浸浸的金属，奇异又和谐地与伞面古韵的水墨画相融。大概是刚从雨丝中走出，有水珠顺着伞面滑落，“滴答”，溅起满室寂静。在室内撑伞的行为未免显得有些怪异，可或许是因为她的神色过于坦然，反而令杨正初、荆子实忽略了这种违和感。
她冲荆子实扬起唇角，笑意清浅而凉薄：“我不信。”
作者有话说：
“凤城烟雨歇，万象含佳气。”——刘禹锡《曲江春望》
“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陈寿《隆中对（诸葛亮语）》
【一点小解释】
1.陆寄轩，名字取自鲁迅先生《自题小像》“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句。
2.绥城的“绥”，取字义“安抚；使平定”，还取自绥靖政策。
绥靖政策：一种对侵略不加抵制，姑息纵容，退让屈服，以牺牲别国为代价，同侵略者勾结和妥协的政策。
3.“凤城烟雨歇”中的“凤城”即西安（标题中的曲江就在西安），古时长安，京城常被称为凤城。而还有一座真正叫凤城的城市，即古时凤凰城，地点在辽宁。烟雨城的名字，兼含二者之意，它的改名代表什么，大家懂得都懂_(:зゝ∠)_
4.本来想写“jūn fá割据”，但是怕出问题，所以引用隆中对，具体情形意会一下，咳。
5.文中所有人尤其是本世界，无原型无原型无原型，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不想被锁，所以千万别代入，谢谢qw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