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王府井的宅子位于南池子大街,车子抵达后,陆绪章便让司机先回去吧,他和孟砚青看过这边房子后,有时间就在王府井吃饭,顺便逛逛,看看有什么需要的物件也好添置添置。
那宅子是筒瓦卷棚式府门,银朱油彩画的,贴了赤金,中间是铜镀大门环,虽说有些年月,但略修葺过后,倒是也古色古香,清雅别致。
进去后,迎面看到的是绿油贴金团寿字影壁,一抹青竹随风而动,南墙则是绿油贴金板墙,下有砖砌须弥座,院中有楸、枣各一株,虬枝横过院落,浓荫蔽地,这都是百年老树了,自是意趣盎然,是可以入画的。
院子是长方形的,北房五间,左右各有一间耳房,再有东西厢房各三间,这房间都有廊檐,正房前有一株橹树,那橹树有些年月了,就孟砚青记得的,她小时候和陆绪章过来这边玩时就有了。
陆绪章牵着孟砚青的手走到那橹树下,侧首看向她:“还记得吗?”
孟砚青难得有些脸红,眼神扫向一旁:“不记得了!”
陆绪章笑着捏住了她的手指:“不记得就算了。”
话虽这么说,他知道她记得,她也知道他知道。
他们两个好像就是在这里彼此第一次亲吻了对方。
孟砚青在心里哼了声,到底是没再提这一茬,两个人进屋看,虽然房子本身装修是走传统中式风格,不过厕所和厨房却是集合了现代人的便利,洗浴设备以及厨房设备,有不少都是进口的,还有电饭锅,那分明是德国最新的。
而房子内部,因为只有廊檐,并没有游廊相通,所以东西耳房外的过道是可以进入正房的,也可以直接进入后照房院。
后院并不大,进去后一眼看到是藤萝架,一旁有藤椅藤桌,倒是布置得风雅。
孟砚青感慨:“玉芙妹妹可是用了心思,赶明儿有什么好的玉器,可得挑好的送她。”
陆绪章听这话,笑道:“难得你竟不嘴硬了,也知道正经夸她几句了。”
孟砚青:“这不是确实用心了嘛,帮了我们大忙。”
这话确实不假。
这王府井的院子实在是大院子,房子骨架好,布局也好,位置更是好,又敞亮,但是到底年代久了,运动期间也曾经被折腾过,所以陆家根本不怎么打理,也没整修过,就有些乱糟糟的。
比如就孟砚青记得的,从早些年,这边地面的方砖已经残破,露出下面的土来,并生了一些杂草,后院的花木也都枯死了,很有些破败。
如今陆玉芙这么修整,也是妙手回春了。
陆绪章:“也没什么,都是自家人,回头请她吃饭,你多夸她几句,她就美滋滋的了。”
孟砚青听着便笑起来:“你如今做了领导,很知道怎么给人开空头的支票!”
陆绪章也笑了:“她就爱听个奉承甜蜜话。”
这么说着,两个人到了各处看看,又过去卧室,卧室里也是精心装修过的,**铺设都是孟砚青喜欢的,一水苏州软缎。
孟砚青也是意外:“这竟然都准备了?”
感觉窗户上贴一个红双喜,这就是婚房了,齐全得根本不需要再置办什么。
陆绪章:“嗯,想搬的话,过两天就可以搬过来了。”
孟砚青:“搬过来的话也不错,这边交通到底是好。”
陆绪章笑道:“那样的话,每天早上起来,我就过来接上买早餐,回去叫你起床,你洗漱我准备下,我们一起吃早饭,吃过后我就送你去学校。”
从这里到她学校不算太远,他会稍微绕一些路,但也还可以。
他继续规划道:“中午的时候你在那边的宿舍休息一下,下班你也不要坐电车,直接约一辆车,虽然贵一些,但这样舒服,或者干脆我让司机去接你。”
孟砚青听着他提起这些,倒是觉得美好得很,问道:“那你呢?你总不能坐电车吧!”
他这样的,坐电车好像有点跌份,传出去不好。
陆绪章:“没事,我自己下班就行,等回到家,如果不累的话,我们就在附近逛逛,这边各种小吃也比较多,我们可以每一样都尝一尝,或者带回家,坐在藤萝架下,望着天上的星星,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吃。”
孟砚青叹:“你现在还真是变了性子,以前外面那些小吃你都是不屑一顾的,现在倒开始惦记起来了。”
陆绪章听这话,也笑了下。
初夏的黄昏,带着绿意的枝桠被映照在窗户上,如同一幅细致临摹的素描,屋内古色古香的摆设被染上一层稀薄的红。
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他墨黑的眼睛中,他笑起来有种清雅的温煦感,如同倦鸟归林,如同看尽世情后的尘埃落定。
孟砚青看着这样的他,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她喜欢陆绪章,好的不好的,就是这个人,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人。
陆绪章低声道:“以前时候,虽然也经历过一些挫折,但我们到底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年少气盛,目无下尘,骄傲得要命,天底下芸芸众生,却只觉得你我最好,眼里根本看不得别人,也看不得许多事。”
他轻握住她的手,笑着道:“但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很多事情也都看淡了,看开了。你看现在多好,大宅子,安安稳稳,我能给你我所拥有的,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们可以牵着手,可以重新一起品尝这个世间的酸甜苦辣,去尝一尝我们以前没有体验过的滋味。”
孟砚青就那么仰着脸,在那素淡的阳光下,在那静谧的空气中,安静地听他讲。
他的声音是带着画面的,她甚至可以想象两个人年迈时,发白齿摇,还可以一起扶持着走出院落,走在繁华的街道上。
她抬起修长的双臂来,温柔地揽住他的颈子,笑望着他:“你说得对,我们可以重新体验不同的人生,以后你有时间,我要你带着我旅游,走遍这个世界,看尽这个世间的风景。”
陆绪章垂眼看着她,看她柔情似水,看她温情缱绻。
他笑着,低声道:“我们都和以前一样,但是又好像有点不一样。”
说着,他微微俯首下来,温柔地在她耳边落下一个吻。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孟砚青耳畔,孟砚青听到男人用很低的声音问道:“好了,现在告诉我刚刚在笑什么,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他轻笑,声音越发压得低了:“一听就不怀好意,满肚子坏心眼。”
孟砚青便笑起来,她将额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之后才低声问道:“我最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关于你的,你竟然还问我,是我问你才对。”
她的声调轻柔,别有意味,尾音微微上扬,是带着几分调侃的缱绻。
陆续章略沉默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
他微挑眉,用一种有些难以言喻,又有些无奈的语气道:“是谁说什么了吗?关于我的,这种话竟然能让你听到?来,告诉我下,是谁这么没眼力,这么胆大包天上班时候提这个?”
孟砚青便笑出声,她轻轻捶打了下他的肩膀:“这是你放出去的风声吧,嗯?不然谁敢这么说!”
陆续章轻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拢住了她的拳:“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为了避免麻烦嘛,省得总是有些找上门的,有时候过去父亲那里,我也不知道,反而有了些误会和传闻。太过生硬的话也麻烦,这后面都是人情世故。”
他眼神格外无奈,笑着说:“当时也是被你说得有些恼,一气之下就这么说了。”
孟砚青听着他那语气,越发笑起来,略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你倒是很有办法的,面子都不要了吧!”
陆绪章:“都这么多年了,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什么面子什么风光,那就是假的。现在咱们一家人能好好的过日子就知足吧,至于别人怎么想管他呢!”
*
四儿第二天果然过去首饰厂上班了,孟砚青也亲自过去,手把手地带着他熟悉环境。
或许是到了新环境的缘故,他对孟砚青有些依赖,倒是很听孟砚青话的样子。
孟砚青见此,干脆在首饰厂陪了他一天,让他和这边的师傅熟悉起来,也给他讲接下来的工作。
孟砚青这次采购的翡翠,除了那些废料外,也有一些是相当不错料子,不过那些料子都先拿给老师傅来做,她先将那些废料给四儿,让他发挥,也把自己画的一些设计稿给他,让他领悟,试着去做。
这样万一做错了什么也不会有压力,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她这么跟进了两三日,看着四儿适应了,又过去和岳大师傅聊了聊,他那里也还算放心,她才算松了口气。
而接下来,四儿也是让孟砚青惊讶的。
或许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某些方面的不足,就会给另一样来弥补,四儿在玉器雕刻上简直是让人拍案叫绝,他总是能找到旁人想不到的角度来雕琢,总是能化腐朽为神奇,赋予一块玉器全新的灵气。
孟砚青看着他的构思,简直是感慨得无话可说。
她想,或许四儿在世人眼中之所以是痴傻的,或许是因为他心神的一部分留给了玉雕,他凝聚了所有的灵魂专注于玉雕,心无旁骛,才能做出这么惊才绝艳的作品。
至此,她对于香港国际珠宝展有了信心。
这次香港国际珠宝展,中国各大珠宝公司都会参加,自然都想出奇制胜,这些公司中要么保持着一些黄金垄断行业经营,拥有一些老牌黄金匠人,要么经营百年有着几十年的底蕴,想在其中崭露头角,那她就必须出奇制胜,所以她的方向就是玉雕。
她现在想做出什么大件,显然是不可能了,只能用小件一些特殊设计来吸引眼球。
孟砚青便和四儿详细聊起来,她想把玉雕和唐诗结合在一起,每一件玉雕表达一首唐诗的意境,唐诗有三百首,他们可以挑选出一百多首,用这些玉雕来表达意境,最后再从中选出大概上百件最好的,组成一个系列拿去展览。
四儿听了,倒是有兴致得很,对着唐诗开始冥思苦想起来,孟砚青也就随他。
谢阅如今对设计也比较着迷,每天也在那里和四儿一起研究,四儿好像比较反感他,谢阅碰了一鼻子灰,没法,只好自己研究,自己画设计稿,画了设计稿会给孟砚青看。
其实谢阅画的设计稿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和四儿的构思比,有时候太过现实了,说白了没有四儿那种让人惊叹的奇妙感,到底多了几分世俗。
不过谢阅倒是也不泄气,依然在那里潜心研究。
这时候孟砚青反倒悠闲下来,一切事都已经安置妥当,自己每天除了过去上上课,倒是也没什么太操心的,便潜心上课。
陆绪章打的结婚报告下来了,陆绪章便想着尽快带了孟砚青去领证,孟砚青挑了一个没课的日子,和陆绪章约好了。
谁知道这天刚要出门,胡金凤却打来电话,说起南京展览的事。
原来这次南京举办了消费品展览会,上次秦楷庭和孟砚青提过后,也就筹办参加,他因为要坐镇在商场内,便让胡金凤带着两个助手过去了。
可谁知道赶过去后才发现,如今这展览会可是和过去的形式不一样,竞争竟然激烈得要命,上千家企业开始了炽烈的促销战,为了打好这一场仗,大家自然把看家本领都施展出来,甚至有人根本就是要赔钱赚吆喝。
胡金凤自然不敢大意,连夜拿出浑身解数,准备开展营销,想在这场激烈的品牌战中打出名声来。
不过很快就发现一个难题,竟然已经招聘不到公关小姐了!
要知道在这种大促销中,除了自带的销售人员,还是需要一些公关小姐,负责招揽顾客,负责花样百出,负责向客户展示这些金银首饰,说白了,必须吆喝出来吸引别人的目光。
各家都在拼命抢,转眼间,市场上竟然找不到合适的公关小姐了,五百元一天的价格竟然也聘不到了!
胡金凤急得直咬牙:“敢情现在人家都流行这个,都得请公关小姐,得在那里招呼客人,不然咱们摊子前根本没人!这一不小心就跟不上趟了,南京这边已经找不到了,根本找不到。”
孟砚青:“就算不是专业的公关小姐,找那边的年轻姑娘,或者差不多过得去的帮衬下呢?”
胡金凤叹:“找不到!现在都在找,各家都得用,差不多年纪的都没了,所以我想着,要不咱们赶紧从北京借调一批,赶紧送到南京来,不然咱这一趟就白折腾了!”
孟砚青听着,想了想:“好,我和你们秦经理商量下吧,看看赶紧找几个。”
她这里挂上电话,恰好陆绪章过来,他手里捏着两条领带,看着她,疑惑:“怎么了,工作的事?”
孟砚青便把情况大致讲了下:“反正得赶紧找人。”
陆绪章:“需要年轻的公关人员?”
孟砚青:“对,说那边现在都是这么搞的。”
陆绪章却道:“其实也未必非得和别人一样,如果实在找不到,为什么不能另辟捷径?”
孟砚青:“哦?”
陆绪章笑了下:“现在电视上也出现一些广告,一般都是年轻人做广告,电视机广告收录机广告,一般都是年轻男女,可那是因为现在想买电视机的都是年轻人,你们买黄金首饰,面对的市场却未必是年轻人吧?”
这话听得孟砚青微怔了下,想了想,道:“有点道理,你继续说。”
陆绪章弯起眉眼,轻笑道:“可以找四五十岁的,要那些身宽体胖的,那些看着年纪虽然大,但特别富态的,这种也不需要她帮我们吆喝,就给她们穿几件绸缎裙子,穿得跟古代皇后一样,让她们坐那里,喝着茶水,戴着珠宝首饰,金灿灿的,就很富贵,这不就是活广告吗?”
孟砚青怔了下,之后便笑出来:“难得你竟然想出这主意,倒也不是不行,听起来还不错。”
说完,她笑道:“你先等等,我打个电话,然后我们就出发。”
陆绪章微扬眉,黑眸含笑看着她,很没办法地道:“你忙起来都顾不上我了,也没办法,我只好在这里坐冷板凳等着了。”
孟砚青马上给胡金凤打电话,和她讲了这法子,胡金凤开始也是一愣,后来觉得也挺有道理,当即表示可以试试,之后便匆忙挂了电话。
挂上电话后,却见陆绪章安静地站在一旁,耐心地等着,他手里——
还捏着两根领带。
孟砚青疑惑地挑眉:“嗯?”
终于获得关注的陆绪章优雅而富有耐心地靠在长桌前,修长的指捏着那两根领带,问:“哪根?”
孟砚青看过去,一根是红色的,另一根仿佛也是红色的。
她疑惑:“请问,这两根有什么不同吗?”
陆绪章:“当然不一样,你仔细看看,我就是挑不出来,才要问你。”
孟砚青拿过来,对着阳光细看,果然是不同的,一个略暗,一个略亮一些。
但也就是很细微的差别而已。
她想,他可真是领带太多了,烧的!
她慢悠悠抬起眼,看他:“你平时好像不用这个色系的吧?”
红色领带到底太过庄重,会特别领导感,他是一个非常注重细节的人,并不会那么简单地用这种带来太多庄重感的领带。
陆绪章:“听说领证的时候还要照结婚照,这样不是显得很正式吗?”
孟砚青一时哑然。
她看着他,忍不住抿唇笑了,敢情是为了结婚照特意选的。
他本身已经是很讲究很讲究的人,全大陆的男人都没他讲究,结果为了照结婚照,竟然还特意选了自己平时都不会用的领带。
她到底是笑着选了一个,之后让他略弯下腰来,伸出手来,绕过他颈子,帮他戴上了。
红色的领带太过鲜艳,不过搭配深色西装,就彰显出了庄重内敛的权威感,也衬出了衬衣的优雅质感来。
视线缓慢往上,滑过那凸起的喉结,掠过薄紧的下颌线,她对上了他的眼睛。
眉骨高耸,眼神平和深邃,笑起来很温煦很柔和,堪比三月春风。
她当然知道,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包容,有时候小心眼得很,不过至少,他在她面前总是这样的,仿佛海纳百川一般,永远对她释放着彻底的温柔。
她笑道:“出发了,再不出发回头人家下班了。”
*
上了车后,陆绪章一直就没放开过孟砚青的手。
很明显,两个人心情都非常好,那种愉悦感无声地散发出来,连司机都感觉到了,连路上遇到的红绿灯都带着几分喜庆。
等到了民政局,两个人下车,陆绪章还特意拿了一方盒的喜糖递给司机,倒是让司机受宠若惊。
他知道陆绪章的喜糖都是最好的,里面还有国外进口的奶糖和巧克力,都是认真包装成红色小方盒的,就连那小方盒都很漂亮。
他笑得合不拢嘴:“谢谢陆同志,祝陆同志和孟同志新婚快乐!”
在司机小赵一叠声的祝福中,两个人手牵着手进了民政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结婚照,打了结婚证。
因陆绪章和孟砚青外形条件实在是好,倒是惹得民政局新婚小夫妻并工作人员都围观,好奇地看他们,还有人问“是不是电影明星”。
就有人低声嘀咕:“坐着红旗轿车来的,外面还有司机呢!”
大家一听,顿时惊讶,越发好奇。
陆绪章给工作人员送了喜糖后,感谢过他们,便带着孟砚青赶紧离开了。
走出民政局,外面阳光璀璨,一切都是愉快的,幸福的,美满的,就连空气都飘**着一股甜香。
司机小赵把车子他们面前,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陆绪章和孟砚青上车,上车后,落下车窗玻璃,陆绪章才将那结婚证拿出来,两个人凑在一起看了看。
看着那结婚证上的照片,孟砚青突然道:“哎呀,我怎么觉得你这样子有点傻呢?”
陆绪章当即把结婚证收起来:“我怎么不觉得,好了,不要看了。”
孟砚青:“让我再看看——”
感觉他竟然有些紧张的意思,特别傻。
陆绪章眉眼微挑:“收起来了。”
孟砚青好笑地看着他,简直了,这人还不好意思了。
陆绪章迎着她的目光,微抿薄唇,笑着道:“带你去吃好吃的了,总得好庆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