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砚青说服了秦楷庭,心中也是大定。
她明白,说服了秦楷庭,至少这个人将来便是朋友,是合作伙伴,不可能是敌人了。
她如今也偶尔关注下罗战松的情况。
她最近虽然不怎么去首都饭店,但是胡爱华一直守在那里,她又是个会交际的,现在和那边几家银楼专柜的掌柜经理都特别熟,如鱼得水的,倒是知道不少消息。
孟砚青这才知道,罗战松这个人,拥有上辈子的一些记忆,一计不成自然又生另一计,听说他现在去了一家知名老品牌的珠宝公司,叫做永祥银楼的。
这永祥银楼在解放前也是多少年老品牌,解放后公私合营,成了国有企业,不过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
现在改革开放,这永祥银楼也开始经营珠宝进出口业务,并且专门设立了一个永祥珠宝进出口公司,罗战松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毛遂自荐,过去永祥珠宝进出口公司做了总经理。
这本来也没什么,不过孟砚青听着,他竟然跑去了云南一带,派了人在那里走家串户,收购云南当地老百姓手中的翡翠货品,然后卖出去赚外汇,听说这买卖进行得还不错。
胡爱华提起这一出,倒是触动了孟砚青的心事,让她想起那本书中的一桩故事,这甚至涉及自家往日的陈年旧事。
她家祖上是做珠宝玉器生意的,清朝时候,翡翠大热,孟砚青祖爷爷就曾经在云南特设了铺子来收购翡翠原料。
那一年孟家在云南的玉料铺子掌柜发现一块翡翠原石,那是云南一位白夷土司从缅甸巴莫土司手中购置的,花费了十二万两白银。
那翡翠品质上乘,每一处都能隐隐见绿,种水通透,流光溢彩,犹如春日江水一般。
这掌柜是机警人,当时见到这翡翠原石,便知道这是至宝,先稳住了那白夷土司,之后马上派人回来请示,快马加鞭的消息赶到了当时的北京城,孟家祖爷爷当机立断,亲自赶赴云南,花费二十六万两白银从那土司手中买下了这块原石。
当时那玉石出料的坑叫四十七坑,所以那个坑中出产的翡翠便叫做“四十七万种”,这块翡翠便被称为“卌七万种”,俗称“四十七万种翡翠原石”。
这本是世间无双的至宝,当时孟家得了这块翡翠原石后,自然有一番大盘算,想着请了能工巧匠,务必雕琢出世间罕见的惊世之作,要流芳百世,如此一来,孟家也要随着这无双翡翠之作写在史书中。
只可惜,晚清时代,国内正处于乱世,战火纷飞硝烟四起,几百斤重的翡翠原石要想从云南运往北京城,千里迢迢,还不知道要遭遇多少祸事,孟家祖爷爷心里没底,也生怕得来不易的翡翠原石就此打了水漂,当下只取了其中最精华的一块翡翠石,并雕刻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翡翠凤凰——这成为她嫁妆中的一件。
而其余的翡翠原石,便被藏在了云南,想着等到有一日国泰民安时,再取出来加以利用。
可是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哪能得一个富贵安稳,这消息不知道怎么就此走漏了,当时云南总督冯天愚带领人马,挖地三尺,找到了孟家保存的这块翡翠原石,运往北京城上缴给慈禧太后,于是孟家三十几万两白银就此打了水漂。
奈何这慈禧根本没把这块翡翠当回事,放在颐和园里吃灰,一直到清王朝败亡,这翡翠原石在北洋军阀,盗墓贼和战争贩子之间几次辗转,神龙见首不见尾,最后据说终于落在了滇系军阀手中。
其实孟家家大业大,这块翡翠原石当时花了几十万两银子,多少年后的孟砚青未必非要惦记着这一出,但是孟砚青的翡翠凤凰来自这块翡翠原石,她自然是对此一清二楚。
而更可笑的是,在那本书中,自己儿子和罗战松为了争夺这块翡翠原料,打得死去活来,这才导致后续中了对方圈套,惨败收场,也是讽刺了。
孟砚青开始从头到尾琢磨着这件事。
其实自己儿子和罗战松如今已经几乎不可能对上了,看儿子那不开窍的样子,让他去疯狂迷恋一个什么宁夏——感觉他就不是这块料。
不过罗战松此人,到底来自几十年后,他所知道的一些信息,是那本书中没有,且也是自己不能知道的。
而因为这本书本身就是以他为中心,冥冥之中,显然他也拥有一些所谓的什么气运,或者说能力?
很明显,他知道“卌七万种”的消息,这块翡翠料子显然在他的长远规划中,他必然惦记着这个物件。
当然了,就他目前的实力来说,他还没有实力去打这么一块举世无双翡翠原石的主意,他现在的目标显然是,熟悉云南一带翡翠市场,同时想积累更多的资金,为自己积蓄更多力量。
如果这样的话,那无论如何,自己和这个龙傲天终究也会对上。
无论是翡翠,钻石,还是黄金,殊途同归,大家都是一个池子的鱼,不是互相合作的朋友,那就是争得头破血流的敌人。
更何况,若是那“卌七万种”,不说其它,就是自己嫁妆里那翡翠凤凰,她都是要争一争,对那“卌七万种”势在必得。
孟砚青突然觉得任重而道远。
以前的时候,她也许没什么实际感觉,毕竟她是无欲无求的性子,想着什么事都可以一步步来,活着就挺好的。
但是现在,开始得寸进尺了,特别是眼看着这罗战松扎煞着翅膀,正一步步走向上辈子的发展,这简直是拦都拦不住。
她更感觉到了命运的力量。
于是在这种压力下,她也想了很多,想起儿子,想起陆绪章,也想起自己的将来。
瞬间,所有的不满和怨恨全都消散了。
她和陆绪章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只是因为她自己的一些细微感受。
其实事到如今,她已经释然了。
或者说,她把他折磨得够呛了,她觉得也许差不多大概可能够本了。
现在,如果彼此能放下过去,她安心把自己的珠宝生意搞起来,他也正经工作,还能适时对她有些协助,他们再把儿子教育起来。
回头自然是要把上辈子儿子曾经踩过的坑填平了。
儿子从哪里跌倒,她就从哪里把那个罗战松打败,让他心服口服,让他直接进监狱,让他哪怕重活一辈子拥有上辈子的先知,也只能认栽,那才叫出气呢。
当然,还要把孟家曾经丢失的那珍宝找回来,也算是把孟家的家学发扬光大,不枉她重活一世。
再说直白点,任重而道远,她不想一个人努力,她需要这个男人给她搭一把手。
这个男人,再不济,他也是陆亭笈的亲爹。
自己就算给他一巴掌,嘲讽他羞辱他,回头要办个什么事,他还不是得乖乖得给自己办。
还有那央行的黄金许可证,以及一些其它事,如果有他的助力,总归是方便很多,可比自己没有门路在那里瞎折腾强。
想到这里,孟砚青拿起陆绪章留下的字条,仔细看了看。
啧啧啧,这疏淡正经的语气呢。
她才平息的心又起了波澜,恨不得把他揪过来骂一通。
装什么假正经!
*
孟砚青是有心和好的,不过她没台阶,而那陆绪章最近也是拒不露面,这让孟砚青竟开始百爪挠心了。
瞬间恨得咬牙切齿。
他这是不想活了吗!
这手段真高明,若即若离,想要拿捏她?
孟砚青心想,她才不吃那一套,谁先低头谁是狗,反正她是坚决不当狗。
这时候,陆亭笈陪着陆老爷子回来了,回来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过来孟砚青这里。
孟砚青看到儿子,自是高兴,经过了这些天,他看上去更高了,身材结实了,不过皮肤好像晒黑了。
她心疼地摸了摸:“都快晒成黑炭了。”
陆亭笈:“黑就黑,我又不是小白脸!”
孟砚青:“……”
也是,这傻儿子,黑就黑吧。
当下母子两个一起吃了饭,兴致勃勃地说着接下来的计划,陆亭笈马上就要进入北大数学系了,他才十五岁,他大部分同学自然都得十八九岁了,孟砚青对此有些担心,怕自己儿子和同学没什么共同语言,被排挤或者不能融入圈子,当下自然诸多叮嘱。
而孟砚青要先去一趟香港,还有三四天就出发了,陆亭笈对孟砚青的香港之行也充满担忧,怕她不习惯那边,怕她迷路,怕她被人欺负。
总之母子两个彼此叮嘱了好一番。
最后陆亭笈长叹了一声:“父亲去过香港几次,他应该比较熟悉,其实本来可以问问他。”
孟砚青听此,马上道:“才不要问他呢!”
她说完后,觉得自己好像反应有些激烈了,便道:“放心好了,那边鸿运珠宝的谢先生会帮我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陆亭笈“哦”了声,却是想起那谢先生,仿佛挺年轻的。
母亲到底貌美,去了香港后,可别被这种人给骗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父亲那里撺掇撺掇了,让他赶紧想个法子。
两个人吃过饭后,也没什么事,正好这天凉快,便干脆过去学校提前熟悉下环境,本来要去北大的,不过因为孟砚青临出发前还想和宁鸿钊院长商量下这次的培训情况,况且还有一些文件需要签,便先过去了地质学院。
在那里,陆亭笈陪着孟砚青过去找了宁鸿钊院长,聊了一番接下来的规划后,便趁机在地质学院逛逛,这么走着间,恰好路过那边的篮球场,一群年轻学生正在打篮球。
陆亭笈这么看着,看到球场旁一个正在擦汗年轻学生的侧影,突然感觉不妙,当即拉着孟砚青就要离开。
那边,那学生正是谢阅。
其实刚才孟砚青一过来,不少男学生都看到了,暗暗地往那边看,不过谢阅并没在意,一直到他看到陆亭笈,他突然意识到,忙看过去,果然见到了孟砚青。
他当即大喜,飞奔过去,招呼着:“孟姨,孟姨!”
陆亭笈脸都黑了:“谁是你姨,干嘛叫这么亲!”
然而谢阅却是一个厚脸皮,已经凑过来了,笑着道:“孟姨,你和亭笈怎么过来这里?今年亭笈不是考上北大了吗?”
他突然意识到了:“孟姨,你也参加了高考?你考上哪儿了?这里?!”
孟砚青疑惑:“你怎么在这里打球?”
谢阅:“我是这里的学生啊,大二,我是矿物质分析研究的!”
孟砚青也是没想到:“那我们——”
她忍不住笑了:“那我们是一个专业。”
一个专业?
谢阅便明白了:“你今年考上的?那,那你是我师妹,小师妹!”
这话一出,陆亭笈恨不得把谢阅给踢飞:“谁是你小师妹?长辈就是长辈,放尊重点行不行!”
谢阅并不在意,爽朗一笑:“行行行,孟姨!”
他笑看着孟砚青:“孟姨,你既然考到了这所学校,那正好,我带着你了解下吧,给你看看宿舍,我再请你们去食堂吃顿饭吧?”
孟砚青听着,心里一动。
其实如果是平时的话,她是连搭理都不想搭理谢阅的。
不过一则,这是未来的“师兄”,是校友,一个专业的,大家免不了打交道,现在完全可以多聊聊,大可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二则……
孟砚青认为,那个狗男人估计是嫌日子太平了,竟然把她晾在这里,以为她没行情吗?
他不理自己,很好!
前往香港这几天,每天安排一个男人约吃饭。
等到了香港,先发展几个企业家少东家!
于是当下,孟砚青干脆答应了,由这谢阅陪着过去食堂吃饭。
显然陆亭笈不太高兴,不过也没办法,只能听着。
现在地质大学是放暑假期间,其实没多少人,只有一些留校的硕士博士以及学校的教学人员,食堂人不多,就直接开了小灶,可以点菜。
谢阅熟门熟路,他给大家各点了炸酱面,又配了各样菜码,另外来了几刀酱牛肉。
谢阅豪爽地笑着道:“孟姨,你看看喜欢这些吗,如果不喜欢,我们再吃点别的。”
孟砚青:“挺好的,这些足够了。”
谢阅:“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陆亭笈见此,从旁咳了声,一本正经地道:“谢阅,这次我带着长辈过来你们学校参观,劳你招待,感激不尽,改天你过去我们北大,我一定尽地主之谊。”
谢阅一听,瞥了眼陆亭笈,却见他那叫一个严肃正经。
他拧了拧眉:“你这是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招待外宾呢。”
陆亭笈却是很严肃地道:“这是我家长辈,义母,知道吗?”
谢阅听得都愣了:“什么意思?”
陆亭笈:“义母,不懂吗?我是她干儿子。”
谢阅不可思议地看看孟砚青,再看看陆亭笈:“干儿子?”
孟砚青颔首:“是,谢阅,所以这次吃饭,我作为长辈,我来付账,不要客气。”
谢阅:“……”
他眨了眨眼睛,半天没醒过味来。
虽然他之前也叫了“孟姨”,但觉得叫就叫吧,反正对方年纪小,看样子不比自己大多少,但现在,人家说是陆亭笈义母。
这——
他突然悲观起来,感觉自己可能没指望了。
要想翻过辈分的大山,去追求这位孟姨,怕是难,首先人家就把自己当晚辈了。
一瞬间,“晚辈”谢阅没有了斗志。
陆亭笈满意地看着谢阅那蔫下来的样子,笑着用公筷帮他夹了一块酱牛肉:“我看你打球累得够呛,补补吧。”
*
陆绪章拨了孟砚青的号码后,手指头垂在通话键上方,停顿足足三十秒,之后又收回来。
这个动作,一上午他已经来回重复了十几遍。
他揉了揉脸。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他接起来,电话那头是陆亭笈。
陆绪章的声音便前所未有地温和:“亭笈,今天出去玩了?玩什么了?”
陆亭笈:“随便到处逛了逛。”
陆绪章:“哦,和同学去玩了?”
陆亭笈淡淡地道:“逛了逛学校。”
陆绪章轻叹了声:“我一直觉得你还是孩子,现在你竟然跳级直接考上大学了,还是北大,你看,你祖父也很为你感到骄傲,我心里也挺高兴的。”
陆亭笈默了下,才道:“嗯,我明白……”
陆绪章:“虽然你才十五岁,但我觉得,你既然已经是大学生了,以后有什么事,我们要平心静气讨论,一起商量解决。”
陆亭笈:“那你上次打我的事呢?”
陆绪章:“那叫打吗?那叫练拳,如果那叫打,那你还打你亲生父亲,这个传出去也不好听,对不对?”
陆亭笈:“……对。”
陆绪章的声音中便充满了包容:“亭笈,以前的事我们暂且不提了,我们要多看将来。”
陆亭笈:“嗯。”
陆绪章:“你马上要上大学了,以后打算住校还是在家里住?”
陆亭笈其实想和母亲一起住,但他知道现在父母关系僵硬,两个人不说话,所以他也就含糊地道:“再说吧。”
陆绪章一听这话,自然就懂了。
他便道:“回头你过来下,我再给你发一个大红包吧。”
陆亭笈听这话,仿佛顿了顿,之后才说:“不是已经给过我了吗……”
他考上大学,家里高兴,陆老爷子,家族里各路叔叔姑姑的,全都给他发红包了,好多钱呢,他现在都交给母亲统一保管了。
陆绪章道:“额外奖励你的。”
陆亭笈唇角便泛起笑:“好。”
陆绪章:“回头可以出去玩几天,也可以——”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陆亭笈自然心知肚明,他明白父亲的心思。
不过他装傻:“也可以什么?”
陆绪章微吸了口气,才仿佛很随意地道:“也可以去探望下你母亲,她不是要去香港了吗,快出发了吧?”
电话这头,陆亭笈已经想闷笑出声了,不过他坚决忍着。
哈哈哈哈!
于是他故作茫然地道:“是吗?要出发了吗?那回头我问问吧。”
陆绪章:“你竟然不知道?”
陆亭笈:“我怎么会知道呢,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陆绪章轻叹了声,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之后才道:“我现在和她闹得很生分,不过我想着,她既然要去香港,那总得问问她有什么不方便的,有什么需要我们准备的,好歹尽一份心。”
陆亭笈:“也不用吧。”
陆绪章:“不用?”
陆亭笈:“今天我还见她了。”
陆绪章:“哦?”
陆亭笈听着父亲那故作不知的语气,不免越发好笑,不过没关系,装傻谁不会呢!
于是陆亭笈道:“对,我们过去地质学院了,先熟悉下校园,我母亲还见了宁院长,不过很巧,在那里倒是遇到一个老熟人。”
陆绪章:“熟人?”
陆亭笈:“是,就是谢阅,这事太巧了!”
陆绪章:“太巧?他怎么了?”
陆亭笈满意地听到父亲的声音已经紧绷起来,这是装都装不下去了。
他便笑叹道:“是啊,我也是遇到他才记起来,他就是考的地质学院啊,和我母亲是校友,一个专业的,以后就是我母亲的师兄了!今天他请我们吃饭了呢,还挺大方!”
陆绪章:“……”
陆亭笈听着父亲那边半天没声,心里得意得很,他笑着说:“说起来,他们竟然成了师兄妹,一个专业的呢,我当然不乐意了,不过我看谢阅高兴得很,他和母亲相谈甚欢,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以后是一个专业,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吧。”
其实提起这个话题,陆亭笈不痛快得很。
不过,他忍着。
能让父亲不痛快,哪怕自己也不痛快,也够本了!
他这么说着,故作疑惑:“父亲,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半晌,陆绪章开口了,声音很轻,也很危险:“陆亭笈,我看你心情不错?”
陆亭笈哈哈:“是啊心情特别好!”
陆绪章直接道:“零花钱,你还要不要了?红包你还要不要了?”
陆亭笈无辜:“那我也没办法啊,我能怎么办!”
陆绪章便仿佛很若无其事地说:“你现在马上给你母亲打电话,问问她到底什么意思。”
他很快补充了一句:“亭笈,你考上的是北大,我很满意。这样吧,红包,我给你包一个厚的,零花钱也翻倍!”
陆亭笈:“好!”
成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