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砚青匆忙离开首都饭店,过去约定的街道口,却见霍君宜已经到了。
他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
孟砚青:“这是干嘛,买这么多?”
霍君宜抿唇笑道:“我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喜欢什么,所以我过去王府井,各样都买了一些。”
孟砚青诧异,接过来看了看,他买了一份稻香春点心匣子,一兜子的香蕉和橘子,除了这些,便全都是给陆亭笈买的了。
他买了一双运动鞋,一支英雄钢笔,一个进口文具盒,还有一个——
孟砚青从那花花绿绿的包装盒子,认出来,这是一件电动小汽车。
电动小汽车……
孟砚青想起陆亭笈气鼓鼓埋怨陆绪章的样子,一叠声地嫌弃那电动小汽车,只说那是给软趴趴小孩的,还说陆绪章一心惦记着“新孩子”了。
她无奈,笑看着霍君宜:“你应该和我说一声,不用给他买这么多。”
霍君宜:“我也是临时想起来的,过去王府井,我问了人家服务员,她们说这么大的孩子就喜欢这个。”
孟砚青:“那真是让你费心了,走,我们进去吧。”
说着,孟砚青接过来两件拎在手中,两个人径自回去胡同,谁知道还没进家门,就碰到了叶鸣弦。
叶鸣弦西装革履的,手里却提着一大筐,里面沉甸甸的。
乍见到叶鸣弦,孟砚青也是意外:“鸣弦,你怎么来了?”
叶鸣弦笑着道:“我们单位发了一些鲜活,有黄鳝,挺鲜活的,我看着味道不错,想着带过来,今天是不是绪章在?他很会料理黄鳝,我想着,蹭蹭他的厨艺,也好沾个光。”
孟砚青微挑眉,想着这可真是赶巧了。
赶上了也没法,她便笑着给霍君宜和叶鸣弦介绍了。
叶鸣弦笑打量着霍君宜:“原来是霍主任,久闻大名。”
霍君宜也是意外:“叶教授?久闻大名!没想到竟然能见到叶教授!”
叶鸣弦虽然才三十四岁,不过如今已经很有些成就,今年还获得了知名奖项,霍君宜之前看报纸看到过,知道他受到接见和表彰。
当然让他更意外的是,看起来叶鸣弦和孟砚青很是熟稔。
不过很快他又不意外了,孟砚青和陆绪章更熟的样子。
一时也是心中暗暗意外,陆绪章比他大四岁,叶鸣弦比他大六岁,要说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这两位都是年轻有为,一个已经位高权重知名人士,一个是科研上很有些建树。
而现在,他头一次正式登门,这两位竟然都在?
他多少感觉到,叶鸣弦的出现不是巧合,他就是特意过来的,给他考验?
这么笑着寒暄过,三个人便要进去家门,谁知道这时候,那边红旗轿车停下来了,下来两个人,正是陆绪章父子。
冷风飒飒,陆绪章一身挺括的羊毛大衣,风姿卓绝,而站在他一旁的是陆亭笈,穿了同色的羊毛外套,父子两个身高相仿,相貌也酷似,不过一个稳重内敛,一个却有着少年人的张扬。
灰墙蓝瓦点缀着片片残雪,父子两个一出现,整条胡同都增添了几分色彩。
叶鸣弦淡看向这父子,对于他们的过分出挑惹眼,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难过。
他又看了一眼霍君宜,便捕捉到了霍君宜眼底的一丝微妙。
他想,还是庆幸吧。
一个也就比他年轻那么几岁的,太不自量力了,他是宁愿再次败给陆绪章。
陆绪章父子下车后,很快司机和助理也下车了。
司机是踏实本分的,直接打开后车厢往下拎东西,大小包装盒,花花绿绿的,要什么有什么。
助理还是那个宁助理,他直接拎出来一兜子用冰块镇着的冬蟹。
陆绪章笑着走过来,先上前和霍君宜握了握手,笑着打招呼,态度温和,就像对待老朋友那样。
猝不及防的,霍君宜也只好跟着握手。
他其实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中外各样人,什么没见过,不过一时之间,还是被陆绪章父子的气场给镇住了。
陆绪章父子到了任何地方,都足以让任何人侧目的。
当然他更明白的是,在陆绪章那习惯性的礼貌笑容后,藏着的其实是锋利的打量和研判。
他和叶鸣弦一起,将他放在秤上称量。
他们在为孟砚青把关。
陆绪章笑着吩咐:“亭笈,这是你霍叔叔。”
陆亭笈便恭敬地道:“霍叔叔好。”
孟砚青也笑着接受:“我干儿子,亭笈。”
霍君宜看着眼前高高大大的少年,扯唇尽量地展现着自己的“慈爱”。
最开始他以为孟砚青的儿子是个小朋友,后来以为是个长大一些的男孩,现在,他知道了。
这干儿子足足一米八!
他除了肩膀略显削瘦,其实和成年人看着没差别。
他想起自己买的那电动小汽车,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候,他想起刚才孟砚青看到电动小汽车的表情,顿时明白了。
*
就在霍君宜的恍恍惚惚中,大家一起进门了。
陆绪章带的各样物什真不少,宁助理提着的那一大篓子是冬蟹。
他笑着说:“这是湛江草潭港送过来的冬蟹,这会儿螃蟹的肉比一般螃蟹多,脂膏也肥。”
陆绪章吩咐道:“亭笈,你过去把这螃蟹刷了,回头放锅里蒸上。”
陆亭笈:“好。”
一时陆亭笈拎着那筐要去蒸,叶鸣弦见此,笑道:“绪章,我这里带的黄鳝,这个你帮着料理下。”
他补充说:“我来打下手。”
孟砚青见此,道:“其实我订了饭,大家吃个现成就好。”
她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自带食材,自带食材不说,还打算下厨。
她作为主人,看着这情景也很不好意思。
可让她这个主人下厨,她又做不到。
陆绪章却是笑道:“难得霍先生过来,不好好招待怎么行,砚青你不用这么客气。”
旁边叶鸣弦也道:“对,我们总该尽一份力。”
霍君宜一时怔住,他想着,自己是该“尽一份力”呢,还是怎么着,眼下这个情景他实在没见过。
孟砚青却是笑道:“君宜,你进屋坐吧,既然绪章和鸣弦要施展下手艺,那正好我们见识见识,图个现成。”
霍君宜:“那,那好……”
虽然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陆亭笈刷好了冬蟹,很快也进屋了,他很有礼貌地和霍君宜打了招呼,之后坐下来。
这让霍君宜好感倍增。
他知道陆家的背景,绝对的世族大家,书香门第,不说陆绪章如今的位置,就是他几个兄弟姐妹,全都有所成,这样的家庭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不同寻常。
他便笑着和陆亭笈聊天,问起他学习来:“怎么不上学?”
陆亭笈:“父亲不让我上学。”
霍君宜:“哦?”
陆亭笈乖巧解释道:“让我自己在家学,可能因为我太聪明了吧。”
霍君宜挑眉笑了。
孟砚青解释了下:“他智商很高,鸣弦帮他拿了一些资料让他自学。”
霍君宜恍然。
一时又问起别的,如此一番后,霍君宜也知道了,这干儿子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他有性子得很。
他又拿出球鞋等礼物来,本来那电动小汽车不打算拿出来,不过陆亭笈眼尖,看到了。
他笑着拿出来,看了眼孟砚青。
孟砚青:“亭笈是不是很喜欢?”
陆亭笈挑眉,很给面子:“特别喜欢,我最喜欢玩小汽车了。”
说着这话时,陆绪章正好进屋了。
他一眼看到那电动小汽车,便微挑眉,没说话。
*
首都饭店的饭菜送来了,一盘盘地摆好,而勤劳的陆绪章和叶鸣弦也将那冬蟹和黄鳝做好,摆上了桌。
司机已经走了,宁助理没走,于是五个人坐在饭厅,看着外面残雪挂枝,枯叶飘零,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霍君宜这顿饭吃得并不安生。
显然,他得到了来自大小三个男人的关照,陆绪章看似温和,但其实一句一个软钉子,叶鸣弦看似正直,但其实张口就是一个坑,至于那陆亭笈,乍看仿佛是礼貌少年,再看还是礼貌少年,但不知不觉,直接把人往沟里踩。
总之,这就是一鸿门宴。
好在有孟砚青时不时从中周旋,他自己也还算机灵,总算有惊无险。
不过任凭如此,一顿饭下来,他的家庭背景,他家的成员情况,他的住房经济,他对未来的打算,全都被盘问了个一清二楚。
这两位实在是高明,特别是陆绪章,含笑间已经将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问清楚了。
盘问一番后,这两位总算消停了,霍君宜也终于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这黄鳝做得很好,螃蟹也够味。
北京是没有冬蟹的,从湛江草潭港运来的新鲜冬蟹,这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能享受的,那些暴发户就算有钱都买不到。
陆绪章将那蒸得橘红的大螃蟹用夹子拿出来,放到旁边盘子中,之后,突然提起来:“最近文化总管部门和德国签了文化交流协定,按照协定,路德维希会带着柏林乐团过来中国演出,你们听说了吗?”
显然,在场除了他,没人听说。
孟砚青意外:“路德维希?他竟然要来?”
这路德维希生于奥匈帝国萨尔斯堡,是奥地利知名指挥家,键盘乐器演奏家,有指挥帝王之称,而他指挥下的柏林乐团更是风靡欧洲。
这样的乐团,竟然要来中国演出了,这自然是非常罕见和难得的。
陆绪章点头,淡声道:“估计是在首都体育馆吧,三场音乐会,前两场是柏林乐团独奏,最后一场是他们和中央乐团合奏。”
孟砚青便明白了,这种音乐会的门票自然是不对外发售的,估计是文化主管部统一安排,一般人想看都没法看。
旁边叶鸣弦听着,自然心知肚明,孟砚青可是练过多年钢琴,对音乐一直喜欢,这种欧洲顶尖的音乐会,她自然不想错过的。
霍君宜并不知道什么是路德维希,也不知道孟砚青的爱好,不过他看明白了,孟砚青感兴趣,他便道:“那回头我来问问,看看怎么拿到票,到时候陪你去。”
他这么一说,叶鸣弦和陆绪章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眼神都淡淡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亭笈便道:“我也要去!”
霍君宜看他一眼,眼神倒是很包容,笑道:“那我设法要三张票吧?”
陆绪章却道:“不必,他这么大了,自己去就是了,至于票,霍先生不用操心,宁助理——”
他看了眼旁边的宁助理。
宁助理忙道:“先生,文化主管部的岳同志之前就打过招呼,问我们要多少张票,让统计下,到时候我会留几张。”
他笑望着霍君宜:“霍先生有需要尽管说,我们这边和文化主管部一向往来紧密,这次柏林乐团的合作,我们也从中参与了,至于票,要多少有多少。”
这听起来好大口气……关键他只是助理。
霍君宜心知肚明,不过他也明白对方的位置比他强,人家要票比他方便太多,他也就只好道:“倒是也不用麻烦了,让两位费心了。”
陆绪章:“另外,这次柏林乐团过来,好像他们的主创就住在首都饭店,他们来了后,砚青你这生意又能兴隆一把了。”
孟砚青笑了:“其实今天就过来了一波外宾,我们正好才开张,还不知道能不能开张呢。”
叶鸣弦颔首笑道:“放心,生意肯定会好的,你的眼力,那是没得挑。”
*
这场鸿门宴总算结束的时候,孟砚青出去送霍君宜。
她有些无奈地道:“我也没想到今天是这种场景……”
本来就陆绪章父子,她早有心理准备,可谁知道又来了一个叶鸣弦。
这下子好了,叶鸣弦和陆绪章父子联合起来,那简直是三堂会审的气势了。
霍君宜自然看出她的歉意,笑道:“也没什么,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孟砚青含蓄地道:“我和鸣弦也认识几年了,虽然他们年长我一些,不过大家都比较熟,今天倒是也没有恶意。”
霍君宜:“我明白,你不用解释。”
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叶鸣弦和陆绪章对孟砚青都有意,而且是死心塌地那种,这两位只怕是彼此都看不惯对方,如今自己的出现,正好让他们团结起来对付自己。
他笑道:“其实我确实不在意,一则他们并没有为难我,他们问我的那些,也都是正当应该了解的,二则就算有些许为难,这也没什么,为难过去,那就是认可。”
孟砚青听着,心里自然欣赏。
但凡换一个寻常男人,见到这场景,早就被吓退了。
陆绪章那是谈判桌上历练出的应对,话锋锐利,一般人其实根本受不了。
霍君宜能承受这两位的火力,且不以为意,至少这心性就足够了。
而就在这两位说着话时,客厅中,宁助理出去了,陆绪章陆亭笈父子和叶鸣弦有了一番谈话。
陆绪章拧着眉,眼神淡淡地看着自己儿子:“嗯?电动小汽车?你霍叔叔送给你的,很好玩是吧?”
他给儿子买的,国外进口,全自动带遥控,结果被他随手送出去。
这位买的,比他的差远了,结果可倒好,竟然还笑着说喜欢?
叶鸣弦见此,摇头:“亭笈,你说你,看把你父亲气的……”
陆亭笈赶紧道:“当然不好玩!”
他用力补充说:“我只是勉强给外人一个面子!根本不好玩!还有那运动鞋,我也不喜欢穿,至于那文具盒——”
他嫌弃地道:“我当然不用了!”
陆绪章这才好受:“他比你叶伯伯差远了。”
叶鸣弦:“……”
他突然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陆绪章却又道:“过去帮宁助理收拾下,我和你叶伯伯有话聊。”
陆亭笈:“噢,好。”
他很听话地出去了。
叶鸣弦看着陆亭笈背影:“其实亭笈真是一个好孩子,对你言听计从。”
而想到这是孟砚青帮他生的孩子,他就更羡慕了。
陆绪章不在意地道:“他啊,也就这样,气人的时候能把人气死。”
叶鸣弦:“还是挺不错的……说实话我很羡慕你。”
陆绪章淡声道:“当年我们辛辛苦苦结婚养孩子的时候,你出国留学逍遥自在,如今倒是说羡慕我们了。”
叶鸣弦:“当年我如果帮你养儿子,你也不让,是吧?”
陆绪章冷冷地扫过来。
叶鸣弦忙道:“开个玩笑而已,我们说正经的。”
陆绪章:“说吧。”
叶鸣弦想起那霍君宜,叹了声:“见了这位霍先生后,我只有一个想法。”
陆绪章:“嗯?”
叶鸣弦:“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再活三辈子,孟砚青就是孟砚青,她对异性的偏好万年不改。”
他也明白为什么陆绪章那么自信了。
因为那个霍君宜看上去就是陆绪章的一个翻版罢了。
只是比起原版,到底是差了那么一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