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君宜想正式见见陆绪章父子,显然陆绪章也想见见霍君宜,于是孟砚青帮他们约好了,就下周,她的小院,大家一起吃个饭。
孟砚青淡淡地警告陆绪章:“你悠着点,别给我搞破坏。”
陆绪章看了孟砚青很长一眼。
孟砚青:“嗯?”
陆绪章:“我觉得你现在像一只狐狸精,诱骗了一位书生,生怕我露出狐狸尾巴把你的白面书生吓跑。”
孟砚青顿时逗乐了:“确实有那个意思。”
陆绪章:“放心好了,我不会搞破坏的,我只有成全的份。”
他淡声道:“你们真结婚了,需要铺床叠被,记得喊我。”
孟砚青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给我滚吧。”
陆绪章拧眉:“行,那我走了。”
孟砚青却道:“先别走,有个事,帮我参谋下。”
陆绪章:“嗯?”
孟砚青:“我想买块墓地。”
陆绪章怔了下,看她。
显然,这是一个略显敏感的话题。
孟砚青便解释了孟建红的情况:“我手头还有两件她的旧衣服,她是一个可怜人,我想给她立一处衣冠冢,告慰她在天之灵。”
陆绪章:“这件事我来办吧。”
无论如何,孟砚青能重新回来,他们一家都承了这位的恩,给人家造坟立碑也是应该的。
孟砚青:“不用,我想自己来,你帮我打听下墓地的情况,我自己买一个。”
她看着他,解释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欠她的,我想亲力亲为,不想假手于人,就算亭笈,我也不想他太过参与。”
陆绪章默了下:“也好,那我回头问问。”
孟砚青:“嗯。”
让陆绪章帮自己找着墓地,她自己也过去了报国寺,走动打听着,最后终于找到了当初她卖出去的那手链,花了一百五十块买回来了。
虽然多花了一些钱,不过如今的一百五十块对孟砚青倒也不算什么,能买回来就好。
陆绪章也很快给她反馈,打听了一处墓地,位置价格都不错,孟砚青便径自过去,买了一处墓地,给孟建红立了衣冠冢,把那手链一起埋下去陪葬了。
这手链是孟砚青送给那位孟建红的,如今,就和那两件旧衣服一起下葬吧。
这过程中陆绪章也帮衬着提供了协助,不过整个都是孟砚青自己操办的。
等一切打理妥当后,孟砚青给孟建红烧纸。
腊月的北京很冷,孟砚青坐在那荒芜枯草中,有一搭没有一搭地将银箔纸放在铁盆中,那银箔纸便迅速燃烧,之后幻化为白色灰烬,之后被风一吹,飘飘洒洒地飞在空中,逐渐远去。
干冷的冬天里,天空竟是蓝的,有人在放鸽子,那鸽子白羽衬青天,带着哨子忽忽的响动,在一阵盘旋后,轻盈地划过。
旁边榆树干枝上落了几只喜鹊,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叫,孟砚青看过去,它们翘着黑色的尾巴,倒是漂亮得紧。
孟砚青笑道:“喜鹊是报喜的,你是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吗?”
她当然知道,它不会回应。
她想着,人死了后,也许依然是存在的,但大多并不是像她一样飘**在人世间,毕竟她飘了十年,没见过一个和她一样的。
孟砚青:“如果你也有来世,我望你能得父母疼爱,能有个无忧童年,再不必受人世间的苦。”
正说着,那些喜鹊却自枯枝上飞起,绕着那墓碑上方盘旋。
孟砚青有些惊奇,不敢吭声,就那么看着,看着那群喜鹊在三个盘旋后,重新落回了枯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孟砚青坐在那里,倒是看了很久。
等她终于起身的时候,天已经晃黑了,墓地人空旷寂静,只有一辆拉着杂物的驴车慢悠悠地往前走,赶车人脖子缩在衣领下,毛驴鼻孔里喷出白色热气。
孟砚青拢紧了围巾,迈步走出去墓地,一出去,便看到一辆吉普车安静地停在附近的公路旁。
陆绪章一个人站在那半人高的荒草旁,手里夹着一根烟,慢慢地点燃着。
冬天的空气干冷,那烟气在空气中袅袅消散。
他好像听到了她的动静,抬首看她,之后便掐灭了他手中的烟。
孟砚青便笑了下,走过去:“你现在经常抽烟吗?”
陆绪章:“偶尔吧,没什么瘾,一年抽不了几次。”
孟砚青:“我都见你抽了两次了。”
陆绪章笑看她:“那我以后不抽了。”
工作需要,他会带着烟,但可以不抽。
孟砚青:“不是要管着你,也是为了你身体想。”
陆绪章温声道:“知道。”
这么说着话,两个人上了车,这吉普车宽敞,里面有一处挡板和司机座位分开,开了暖风,里面舒服暖和。
外面太冷,孟砚青冻得都要没知觉了,如今乍上了车,暖气扑鼻而来,她直接打了一个喷嚏。
陆绪章拿起旁边的外套帮她披上:“你看这里哪还有人,就你待到这会儿。”
孟砚青:“不知不觉就这时候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陆绪章淡道:“来了一会了。”
孟砚青挑眉:“我看你也冻得不轻吧,干嘛眼巴巴跑来。”
陆绪章低声道:“你来这里,我能放心吗?总觉得提着心。”
孟砚青侧首看向他。
陆绪章隔着车窗玻璃,看着外面天空,默了好半晌,才道:“我年少时,你也知道,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人定胜天,以为少年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孟砚青:“嗯。”
她见证过他从孩童到年少轻狂,再到步入婚姻的沉稳,自然是懂他。
陆绪章:“后来我才知道我是那么弱小,许多事是人力不能为的。”
他笑了下,看着远处农家的袅袅炊烟:“刚才站在墓园外,我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孟砚青抬起手来,握住他的:“绪章,有点信心,这是我的幸运,是亭笈的幸运,也是你的幸运。”
陆绪章:“嗯。”
不管两个人在不在一起,他们都是朋友,是亲人,是间接的血缘。
她活着,陆亭笈有了母亲,他也有了信念。
他笑道:“刚才我看到一群喜鹊从墓园飞出来,我觉得这是一个吉兆,挺好的。”
孟砚青:“这都不像你了。”
年轻时候的陆绪章狂得很,哪会在意一个喜鹊的吉兆。
陆绪章却是道:“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恨不得回家给各路菩萨佛祖都供上!”
孟砚青:“再吃个素?”
陆绪章:“那不行,不能吃素——”
这么说着,他笑道:“今天回去吃什么?”
孟砚青:“随便吧,还没想呢。”
陆绪章:“烧羊肉?”
孟砚青拧眉,狐疑的视线缓慢地落在他脸上:“谁做?”
陆绪章反问:“你会做吗,亭笈会做吗?还能谁做?”
孟砚青便笑起来:“难得啊!”
呵呵也不过做了那么两三次,如今倒是勤快了?
陆绪章:“我们单位最近从西口弄来的大尾巴肥羊,我看着还不错,正好天冷,给你和亭笈都补补嘛。”
孟砚青:“好!”
她自然爱吃的。
西口的大尾巴肥羊,那是肥羊中的极品了,香酥滑嫩,温润滋补,那绝对是让人食指大动,更何况是陆绪章这样的人亲自料理。
陆绪章看她一眼:“看你馋成什么样了。”
孟砚青便笑:“反正你答应了,要做要做就是要做,不然回头我发动亭笈一起孤立你!”
陆绪章叹:“上辈子欠了你们母子俩的。”
孟砚青笑道:“谁让你摊上这么一个前妻,还给你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呢!”
陆绪章便也笑了,笑得温煦:“亭笈其实挺聪明的,我已经很满足了。”
孟砚青想起叶鸣弦的打算,问道:“那对他将来,你怎么想的?我看亭笈不太想跟着鸣弦走他的路子。”
陆绪章略默了会,才道:“他不想,就随他。”
孟砚青:“嗯?”
陆绪章:“还记得我们以前偷偷看胡适的文章吗?”
那是禁书,不过陆绪章父亲有这种书,都是锁起来的,他们两个人无意中翻到,私底下看的。
孟砚青便懂了,笑着道:“他那篇因为儿子写的。”
他说他不是儿子的前传,儿子也不是他的续篇,说儿子是独立的个体,是不同的灵魂。
陆绪章颔首,道:“因为时代的原因,我们受到了诸多束缚,我自己也承受了很多家族的责任,那是上一代赋予我的,我没办法挣脱,当然我也没想过要挣脱……应该说我自己还算喜欢。”
孟砚青侧首看着他。
陆绪章:“当你不在了的时候,当我开始面对自己作为人父的责任,我也想过我能为他做什么,结论就是要活着,很好地活着,要尽可能为他遮风挡雨,但那不是为了让他成为和我一样的人,也不是让他去承担什么,而是给他自由。”
他抿唇笑了下:“我们这一代已经承担了很多,他没必要去承担什么了,他可以自由,尽情享受,去丰富自己的生命。他的性格散漫不羁,让他在年少时便早早地埋头于一份事业,并且终其一生都沉浸在里面,我觉得那有点残忍。如果他自己真的喜欢也就算了,既然不喜欢,何必勉强。他有什么智商有什么天分,那是他自己的资源,他不欠谁的,我们也不能去勉强他。”
孟砚青在良久的沉默后,抬起手,握住了他的。
十指相握间,她低声道:“你说得有道理,听你的。”
陆绪章笑道:“不,是听你的,等到他十八岁,自己再做决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