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样东西一拿出来,铺有地暖内里暖如春天的屋子以一种可怕的速度降温。
田母看看那两样东西,再看看满脸甜蜜的女儿。
她面色遽变,胸口倒抽气般的剧烈起伏。
好容易缓过气来,指着田景惨叫一声:“你、你在干什么啊!”
顾不得心里后背发麻。
这个已经上了年纪身材发福的中年女人,拔步冲过去就要将黑漆漆的牌位和骨灰抢过来扔掉。
女儿一定是在医院待久了,沾上不干净的脏东西。
所以突然叛逆,还把这种瘆人玩意儿带回家。
扔掉它们,再去寺庙找个大师诵诵经就没事了。
然而,田景好似预判到她会有什么动作,在田母冲过来之际,侧身往旁边一让。
田母去势不减,脚下一滑,在惯性的作用下整个人重重扑倒在地。
臃肿的身体与地板接触,发出沉闷的砰响。
这一下摔得不轻,田母又不是年轻人。
好半天都没能起得来,嘴里发出了痛苦的声音。
见状,嘴角一直保持完美上翘的田景睫毛颤动,脚尖朝田母的方向挪动。
【阿景。】
心里有个声音喊住她。
【她一直逼迫你,没把你当成独立个体,只想把你掌控在手中。】
【她不爱你。】
【最爱你的人是我。】
【她刚刚还要打我。】
【别去。】
【好吗。】
“嗯。”田景收回视线,眼帘垂下,目光溢满柔情和爱意。
她不再看田母丝毫,径直往前走,将牌位和骨灰小心翼翼放在床头柜。
田母刚刚并没有碰到牌位,但她还是握着自己的袖子在牌位擦拭。
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抚摸深爱之人的脸庞。
牌位上以朱砂书写三个字:郑友宁。
这是她新婚丈夫的名字。
田景指尖爱怜地抚过血红的三个字。
宛如感知到她的爱意回应她似的,三个字上的红隐约更深了些。
“我该去上班了。”田景柔柔道,“请了五天假,再不回去,不太好呢。”
【别去了。】
心里那个声音再次出现。
【上班又累,又挣不到钱。】
【你放心,嫁予我,我怎么会让你吃苦?】
【把挖出来的那些东西当掉。】
【你会是最富有也最幸福的新娘。】
田景似乎才想起背包里还有其他东西,她将背包打开。
里面的东西在灯光下无处藏身。
全是各种金银器具,有的还镶嵌着各色珠宝。
一股浓郁的土腥味弥漫开来。
田景想起来,这些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卖出去自然就有钱。
确实不用再去工作。
在医院当护士太累了。
既然不去工作,也应该辞职了却。
田景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给上级直接在电话里辞职。
可不知为什么,手指迟迟按不下去。
“打电话辞职也要再去医院交辞职报告。”她说,“我直接去医院辞吧。”
“顺便让我的工作划上完美句号。”
“我一直很喜欢这份工作。”
很早之前她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助人的白衣天使。
为了梦想她选择相应专业,毕业后进入这家医院实习。
一待就是好几年。
从生疏稚嫩的小护士晋升到护士长。
她实现了她的梦想。
如今辞掉丢弃,好像也并不可惜。
田景这么想着,心里却又莫名生出遗憾。
【你这几天累坏了,辞职这种小事情不需要你亲自去办理。】
【医院里生老病死太多,我不想你再接触。】
【让你妈去代表你辞职吧。】
新任丈夫处处关爱她为她着想的体巾贴行为,让田景嘴唇弯起的弧度不自觉加深。
她感觉到了被浓郁的爱意包围。
她听从丈夫的提议,从用帘子隔开的卧室出去。
母亲仍然趴在地上,却无声无息。
她连忙过去。
发现母亲晕了过去,呼吸短促,是那种一抽一抽的不详气音。
大概刚才摔倒时碰到了肺部。
田景心脏一缩。
条件反射要拨打急救电话。
【阿景。】
【她那样待你,迫不及待要把你卖给一个中年男人。】
【这样的母亲,值得你全心全意孝顺吗。】
【以后你就只有我一个家人。】
【我会疼你爱你保护你。】
【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你是我的唯一。】
田景握着手机的手指发僵,她脑海里疯狂涌动关于母亲的所有画面。
父亲早逝,母亲抚养她长大,将她看管得很严。
高考之前,她从来没有过半分自主之时。
她像母亲手里的提线木偶。
直到高考结束,她悄悄改了母亲心仪的志愿。
和母亲闹了场不愉快后,她毅然决然地踏上陌生城市的大学。
然而毕业工作,田母也来到京都,在田景的多次抗中。
她终于没有和田母住在一起,独自租住在医院附近。
饶是如此,田母隔三差五也会过来。
她受够了母亲的这种掌控,打着爱的旗帜,让她听话,不得喘息。
母亲如果不在了。
她就彻底自由了。
田景紧缩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那些曾经在愤怒之下产生过的恶念,如潮水般丝丝缕缕地缠了上来。
新婚丈夫说得对。
如果母亲真的爱她,又怎么会不顾自己的意愿逼迫自己做不愿的事。
所以,母亲并不爱她。
真正爱她的只有丈夫。
她和丈夫才是一家人。
田景伸出去的手指回收,速度非常慢,手腕有些微的颤抖。
她垂眸将冰冷漠然的视线投向地上的人。
从母亲的呼吸频率来看,保持这个状态几分钟,她就可以解脱这种痛苦了。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砸响。
咚咚咚。
一声接一声。
田景如梦初醒:“有人来了。”
被人看到会不好解释的。
她用这种理由说服了丈夫,弯腰匆匆将田母翻过身。
翻过来似乎让田母好受了些,脸色惨白的她抽气声倒是减弱了些。
田景只是个护士,无法判定母亲此时的状态。
她一边拨打急救电话,一边打开被砸得砰砰响、大有不开门会一直砸、直到砸破为止的大门。
“怎么这么慢!耳聋啊。”
敲门的是房东,他是来收租的。
瞅准窗户有灯光透出,知道有人在里面。
他一脸凶相,骂骂咧咧:
“赶紧给这个月的租金。”
紧接着感受着门打开后袭来的冷意,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自家房子配有地暖。
一看就是抠门,为了省地暖费没开地暖。
田景依言转了租金给他。
“不够。”房东哼了一声,“还差五百。”
田景确认下,皱眉:“是这个数。”
“涨价了。”房东不耐烦道,“你去问问周围,哪家没有涨价?我一直没涨够意思了。”
“你要不愿意就退租,没人拦你。”
他有恃无恐。
这里的房子好租得很。
“我签的是长租,租期内涨价是不合理的。”田景低声道。
房东扫过她那柔柔弱弱的模样,嗤笑一声:
“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
“这是我的房子,我要涨就涨。”
“你爱租不租。”
田景抿了抿唇,不想再纠缠,转了五百过去。
要是说不租,房东能立刻让她打包东西走人。
收到钱的房东满意,仗着身高优势,目光顺势往她身后瞄了过去。
田景门只开了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露出自己半个身体。
房东也没多想,女人嘛,胆子小正常。
可这视线一投,清楚看到地上躺着个一动不动的人。
他吓了一跳,当房东的,最怕房客在自己的房子里弄出点事。
房东下意识推门。
他人高马大的,手中一用力,田景根本无法挡住,踉跄着后退。
门大打开。
房东看得更清楚了。
见房东表情各种变化,田景快速解释:
“我妈摔倒了,已经打了急救电话,等着过来。”
房东脸色不太好看:
“没死吧?”
“我告诉你啊,我的房子里要是死了人,你得赔我钱。”
房东最怕租的房子里有死人待过,要是传出去,哪还有敢来租的——除非降价。
降价损失的是他切实利益。
房东也不走,好在过了会儿急救声由远及近。
田景接着电话,迎接急救车下来的医护人员。
“田姐!”
来的是熟人。
田景几乎都认识,哪怕不认识的也比较面熟。
得知是田姐母亲出事,他们赶紧把人抬上救护车,一路乌拉乌拉地去往医院。
护士一边安慰田景,一边在心里为她叹息。
田姐刚结婚,请假和丈夫出去度蜜月,还没开心完了,母亲摔伤。
要是来得晚一点,人怕是没了。
护士原本还想同田景八卦一下“姐夫”——丈母娘受伤,女婿居然没有出现。
见状,把八卦的念头默默咽了。
房东在旁边围观了救护车把人拉走的全过程。
只要人不是死在屋子里的就好。
没热闹可看的他准备离开,忽听一声吱呀。
顺着声音转过去,发现刚才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
房客走的时候忘了锁门?
这特么也够粗心的。
门都不关。
房东上前一步,到底刚收了人家的房租,当做点好事。
他伸出手握住门把朝自己方向拉,试图将大门关死。
下一秒,他却鬼使神差地把大门往里一推。
门本来就是打开的。
房子本来也是自己的。
他进去看看合情合理。
房东大步走进屋内。
他搓了搓因为太冷而冒鸡皮疙瘩的手臂,环顾四周。
满意地点头——那女人倒是将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房间不大,一室一厅一卫的布局,客厅和卧室之间用布帘隔开。
房东往布帘后走去。
吱……呀……
寂静中的关门声显得格外刺耳。
即将越过布帘的房东脚步本能顿住。
转过身,看到被他推开的大门缓慢合上。
……他房子的门什么时候能自动关上了?
不知从哪来的凉气自脚底冒出,他强自稳住心神,脚下不由自主往前迈。
整个身体越过布帘。
几个呼吸后,布帘无风自动。
紧接着响起某种咯吱咯吱的怪异动静。
“老黄这孙子去哪了。”
一个染着满头刺毛的男人不停拨打某个电话,听筒里传出的是无人接听。
旁边干瘦的男人吐了口烟圈:“人家可是收租大户?能去哪,肯定去收租了呗。”
刺毛男呸了一声,指腹不小心又触到屏幕,房东老黄的号码又重新拨了出去。
不等他挂断。
原本悦耳的机械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变了。
变成一个阴诡的音调,辨不清男女。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主已死……嘻嘻。”
刺毛男:“???”
他脱口而出一声“淦泥粮”,忙不迭把手机甩了出去。
干瘦男懵了:“啥情况?”
刺毛男很快反应过来,肯定是老黄那孙贼故意搞了个阴间彩铃吓人。
他刚才还特么上当了!
他骂骂咧咧地转述给干瘦男,去捡自己摔破屏的手机。
后者来了兴趣,也拨打老黄的号码。
干瘦男没听到阴间彩铃,因为老黄接了,还说了个地址,让他们过去。
“给你们看一个宝贝。”
“完了请你们吃饭。”
两人当即过去,刺毛男还打算让老黄赔他手机。
要不是那傻逼彩铃,他手机能碎?
“不知道什么宝贝,老黄那么神秘。”干瘦男期待。
从老黄的语气来听,多半是大宝贝。
刺毛男又瞅了眼手机,碎裂的屏幕倒映着他的脸,将他的脸切割成无数块。
冷不丁又想起那个彩铃。
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老子不去了。”刺毛男突然说,“让我去就去,谁稀罕?”
他转身就走。
干瘦男挠挠头:“你真不去?那我去喽。”
他兴高采烈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