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钰被利刃抵住脖颈, 眼底却无半分慌乱,反而带着些迷茫不解:“不是你们自己找来的?在签契约前我并不知道你们的身份。”
裴行昭微微眯起眼,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我说的是真的, 我是在你们签契约时,看到上面的名字才知道的。”江钰认真解释道:“江南首富独子与姑苏首富独女自小就定了婚约, 我一来这里就无意中听人说过了。”
“来这里?”
裴行昭追问:“你从哪里来?来这里做什么?”
“来闯江湖啊。”江钰答道:“我从哪里来并不重要, 但肯定不是冲着你们来的, 我离开家那会儿,有很多钱,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没有了。”
意思是他是带着钱来闯江湖的,并非冲着裴沈两家的钱来的。
沈云商突然道:“你该不会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实在不能怪她多想,眼前这少年长的好, 浑身还透着一股矜贵温和的气息, 一看就是大家养出来的小公子, 且江湖腥风血雨的, 他又不会武功, 一个不慎小命就没了,他家里人怎么可能放心放他出来闯江湖。
然而江钰却摇头:“不是啊, 我家里人同意了的。”
沈云商不大信, 但少年太过真诚, 实在不像撒谎,她沉默片刻后,终还是问出她心中一直的疑惑:“极风门是五年前创立的,你五年前来的这里, 那时候你多大?”
他看着不到及冠, 五年前顶多也就才十二三岁。
一个出身不凡的半大少年带着这么多钱到江湖创立门派,这听起来就很扯。
“十五岁啊。”
沈云商皱眉:“所以你五年前才十岁, 十岁得家里人允许,带着钱到江湖创立门派,你自己听听,这话你自己信吗?”
江钰一愣:“你问的不是我那时候多大吗?”
“五年前我十五岁,现在二十了。”
他的话落,沈云商和裴行昭同时上下扫了他一眼,眼里都带着不可置信。
他竟及冠了?
最后,沈云商的视线落在他发顶上:“你没有束发。”
“我是除夕的生辰。”江钰解释道。
除夕之后,才算真正及冠。
屋内安静了几息后,裴行昭手上短刃靠他更近,语气森然:“将副门主之位卖给两个人,江门主怎么解释?”
江钰眨着眼,无辜道:“我从未说过,只招一位副门主啊。”
沈云商:“.....”
裴行昭:“.....”
二人再次双双陷入沉默。
正如江钰所说,从头到尾,不论是告示还是江钰,都从未说过极风门只招一位副门主。
沈云商很想骂一句奸商,可看着面前那张无辜澄澈的脸,又觉得这两个字和他半点也不相符。
裴行昭盯着江钰半晌后,缓缓收回了短刃。
他确实是主动找的江钰,且这主动的理由也的确与江钰无关,至少目前来说,江钰和赵承北是没有关系的,所以,这应该真的就只是一个巧合。
“我记得,契约就算不履行,好像也不用担责。”
裴行昭这话一出,江钰脸上终于有了急切:“可是裴公子你已经签了,不能这么没有契约精神。”
裴行昭哼笑道:“...契约精神?你在签契约时可有告知我,还会继续昭副门主?签了契约后,我便也算是半个副门主,难道没有知情权?”
江钰:“要正式加入门中,才能过问门中诸事,裴公子并没有给钱,不算是副门主,我自然也无法告知门中要事。”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沈云商与裴行昭对视一眼:“行,既然如此,那契约便不作数了。”
“可是...”
“我们是未婚夫妻,一个人加进来就够了,江门主在我们身上赚两倍的钱,说不过去吧?”裴行昭。
江钰沉默。
沈云商看了他一眼,道:“这个副门主之位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裴行昭眉头微挑:“嗯,那我们自己花钱去创立一个门派,做副门主不如做门主?”
沈云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她朝江钰轻轻颔首:“这两日叨扰江门主了,告辞。”
说完,二人便要转身拉门离开。
江钰急了,伸手轻轻扯住裴行昭的衣袖:“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二人回头静静地看着他。
“既然二位都已经签了契约,毁约传出去也不好听,不如这样,二位一人一百万两,以后都是极风门副门主,如何?”江钰小心翼翼试探道。
沈云商裴行昭对视一眼,后者皱起眉头:“可我现在觉得副字不好听。”
江钰想了想,提议:“那就以排行论?”
“裴公子先过来,以后裴公子就是极风门二门主,沈小姐就是三门主,二位意下如何?”
如此,那自然是很合心意,但沈云商仍是面色淡淡道:“还会有别人吗?”
江钰果断道:“没有了!”
姑苏界内大概再没人比眼前这二人更有钱,且愿意花钱来买他一个门主之位。
沈云商再次看了眼裴行昭,二人视线相撞后,同时开口:“成交。”
沈云商想着,她眼下很缺钱,能省下一半又能达成目的,对她而言并无坏处。
裴行昭亦是同样的想法。
“那,我们重新签契约书?”
江钰生怕他们反悔似的,赶紧道。
“好。”
江钰的动作极快,不过小半炷香的时间他就已经找来笔墨写好契约,沈云商裴行昭过了一眼,觉得合理后就签下名字按了指印。
先前的契约书的自然也就拿出来撕毁作废了。
等二人揣好契约书,江钰便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那银子...”
沈云商裴行昭动作一滞,一时都没出声。
沈云商看向裴行昭轻轻歪了歪头。
拿银子。
裴行昭微微瞪了瞪眼。
我没有,你拿。
沈云商:“.....”
我也没有。
二人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对方。
你没有钱就敢签契约书?
“二位....”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来签契约书?”沈云商脸色骤然冷下来,质问裴行昭。
裴行昭脸色立变:“你不也一样?”
“那日我撞见你,你不是说去谈生意?买江湖门派的副门主就是你要谈的生意?”
沈云商分毫不让:“你当时不也说你是谈生意的?”
“你上次还说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瞒着我,现在算什么?”
江钰看看沈云商,又看看裴行昭,试图出声劝阻,但才张嘴就又被打断。
“你一个大家闺秀,跟武林中人混到一起像什么话!”
“你有什么脸说我,放着家里的生意不管,跑到这里来鬼混什么!”
裴行昭一掌拍在桌子上站起来:“你说谁鬼混!”
沈云商也一掌拍在桌上,吼回去:“说的就是你,怎么了!”
“不是,二位先别吵...”
“你闭嘴!”
“你闭嘴!”
两人同时瞪向江钰。
江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乖巧的垂下脑袋:“好吧,你们继续。”
“沈商商,你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你做什么事都不跟我商量了是吗?怎么?你想悔婚吗?”裴行昭怒气冲冲道。
沈云商眼眶蓦地就红了:“裴昭昭!”
“原来你说这和么多竟是想悔婚,我这就去找裴伯伯告状!”
说完,她就边抹泪边往外走。
裴行昭气急败坏的追出去:“你站住,到底是谁想悔婚,你给我说清楚!”
江钰看着门被大力打开,又被重重合上。
他眨眨眼探了探头,眼里满是迷惑。
他们,是不想给钱还是真的在吵架?
江钰起身欲追,但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算了,要是真的不想给钱,他就算追出去也没用。
他还是在这里等吧,万一他们是真的吵架,等他们吵完想起他就回来了呢。
刚刚的打斗声自然惊动了客栈,但掌柜的没敢去找那伙持刀离开的蒙面人,此时正带着人认命的收拾残局。
沈云商一出来就碰见了他。
掌柜的忙迎上道:“这位姑娘没事吧,方才你们那屋进了一帮蒙面的刺客。”
沈云商脚步一顿,答:“无碍。”
想了想,她又道:“不知那些人是冲着什么来的?”
掌柜的本来觉得刺客跟沈云商有关,特意过来询问一二,听沈云商这么一问,他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过...近日这县中确实不太平,这半月来,有好几家都遭了劫。”
也正因如此,他才下意识把方才那帮人与那些劫匪联系到一处,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那屋的客人索赔。
沈云商也猜到了掌柜的想法,愣了愣问:“可丢什么东西了?”
掌柜的道:“还在清点,暂时没有发现丢失何物。”
他边说边打量沈云商,若是什么都没丢,那就说明方才那帮蒙面人不是劫匪。
而那屋只有这位姑娘和那位江公子,若那些人不是冲着这位姑娘来的,就是冲着江公子去的。
那他便可去找江公子索赔。
随后追出来的裴行昭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待掌柜的离开,他便追上了沈云商。
此时,二人脸上早已没了怒气。
很显然,方才那架只是为了脱身,吵给江钰看的。
“你来买门主位为什么不带钱?”裴行昭问道。
沈云商瞥他:“你不也没带?”
裴行昭沉默,好半晌才道:“我没钱。”
沈云商脚步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裴行昭会没钱?”
裴行昭唇角一扯:“那你呢?”
沈云商气焰顿消:“...我也没钱。”
“沈云商会没钱?”
裴行昭原话回给她。
在这事上半斤八两,谁也没法说谁,于是,便另起话题。
“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沈云商:“我正想问你呢。”
“所以你那日去松竹客栈见的就是江门主?”
裴行昭:“还故意让玉薇另开一间房来蒙骗我。”
“你不也骗了我?”沈云商。
裴行昭看着她半晌,突然道:“你见到我一点儿也不惊讶,你早知道我在这里?”
沈云商如实道:“也是松竹客栈开始怀疑的。”
“江门主说来见他的人刚走,且还是位长得很漂亮的公子,我又在门口碰见你,很难不不想到一处去,再者...”
“那杯茶放在左手边的。”
裴行昭看了眼自己受伤的右手,挑眉:“既然猜到我也见了江钰,你还来?”
沈云商:“我能猜到你见过他,你也能猜到我见过他。”
“前日,江钰说他没有空,我想或许前日他是带你来了极风门,而若你对我有所怀疑,那么自然不会走。”
裴行昭耸耸肩,啧了声:“知我者莫若沈商商。”
“所以,你为什么来?”
沈云商定定的看着他。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裴行昭便如实道:“我猜测二皇子不会放过我们,所以想着留一条后路,但现在培养势力人手恐怕来不及,所以就想着收拢一些江湖高手,若将来出了事,也能保命。”
沈云商唇角一扯:“那我们还真是默契。”
裴行昭便明白了,他们这是想到一处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商议?”
“你为何不同我商议?”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僵持几息,沈云商轻轻一叹。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青梅竹马太过默契,有时候似乎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
“所以现在怎么办,总不能把江门主就这么撩那儿。”裴行昭。
沈云商也懒得去计较裴行昭为什么会没有钱了,只道:“他现在应该急需用钱,但并不是一次性就需要两百万,我们可以慢慢给。”
裴行昭顿了顿,轻笑出声:“沈商商,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这简直与他想的一模一样。
沈云商:“....为什么不是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裴行昭摆摆手,不打算在这里掰扯谁是谁肚子里的蛔虫,问道:“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沈云商:“现银不到七万两。”
裴行昭:“那我比你多两万。”
“你觉得,够解他的燃眉之急么?”
二人沉默片刻后,沈云商问。
裴行昭挑眉:“回去问问?”
沈云商脚步一转,就往回走去。
二人才走到门口,就听里头传来江钰温吞吞的辩解:“我真的不认识那些刺客,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已经清点过了,客栈里没有丢失财物,当时只有江公子您与您的朋友在那屋用饭,所以这个损失我们只能来找您,我们也是小本经营,还请公子您谅解。”掌柜的道。
江钰沉默了下来,半晌后,他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抖出唯一一颗碎银子,大约二两左右:“我只有这么多钱,够吗?”
门口的二人不由对视一眼。
看来,他们加起来的十六万两,足够解他的燃眉之急了。
“损失了多少,我们赔。”
掌柜的看着那二两银子正为难时,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他忙回头,见是裴行昭后,愣了愣忙道:“公子与他们认识?”
裴行昭在这里住了两晚,出手阔绰,掌柜的对他印象极好。
沈云商从裴行昭身后走来,替他答了:“这是我未婚夫。”
“啊?”
掌柜的惊愕的看看他,又回头看看裴行昭,眼底的疑惑震惊都快要溢出来了。
他昨日还以为,以为这位姑娘与江公子是...
“一共多少损失?”
掌柜的忙收回思绪,道:“约莫五两银子。”
赔了损失,掌柜的便客客气气的离开了。
关门前,眼神还在江钰和裴行昭身上打了个转,在心底暗暗猜测今日这场架会不会是什么情杀。
掌柜的离开,裴行昭就将怀里的银票尽数掏出来放在桌上,沈云商随后也将她的七万两放在沈钰跟前。
“够你解燃眉之急了吗?”
二人清晰的看见,江钰的眼里迅速的蓄起了光。
不用他回答,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江钰去摸钱的动作很快,但还是被裴行昭按住了:“别急。”
江钰抬头看着他:“我急。”
裴行昭:“……但你先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