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眠没想到他会突然抬头,四目相对间,仓皇地低下头:“谢谢。”
他若有所思的垂下眼眸,细长的手指继续穿过顺滑的真丝,将剩下的腰带打结,收回手道:“不用谢。”
窗外的雨,连绵不绝。
屋内的气氛,却莫名变得奇怪起来。
白眠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一头,手脚都被遮得看不见,只有一张脸露出外面,而他坐在沙发的另一头,正襟危坐,盯着前方的电视机,不知在想什么。
电视上正播放着两千年前,张骞出使西域的记录片,或许对于其他人会觉得无聊,但是对白眠而言,这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的尴尬,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看到张骞时隔十三年重回长安,匍匐在地上长跪不起的时候,她情不自禁抿着嘴唇,眼底激起一层薄薄的热泪。
感觉到秦牧云在看她,她不由解释道:“任何时代,都有人将个人命运抛于国家命运之后。”
秦牧云望着屏幕,不知在想什么。
白眠意识到这句话过颇为多余,张口想要解释,只听他淡淡道:“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这句诗是出于辛弃疾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白眠顿时一怔,很多年前,她第一次看到张骞出使西域,被困于匈奴营地,眺望长安时,也说过这句话。
“你是学什么专业的?”白眠问。
他侧头看向她:“你呢?”
“考古。”
难怪。
秦牧云不动声色垂下眼眸:“为什么想要学这个?”
“不知道。”白眠收回目光,仰望着头顶的吊灯,若有所思道:“就是你看到那些文物的时候,会不自觉停下脚步,被它所吸引,然后想去探究它背后的故事。”
“我也是。”
“你也是学考古的?”白眠以为他在回答自己的第一个问题,不由一惊:“那你在国外进修什么?敦煌学吗?”
他摇摇头:“我什么都学。”
“那你实习工地去的哪儿啊?”
秦牧云想了想,“贵州的一个棺洞。”
“棺洞?”白眠又是一惊,她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实习是去棺洞的,“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秦牧云托脸沉思。
白眠已经凑到他面前,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这么感兴趣?”
白眠连连点头,“你们在洞道也会分探方吗?”
秦牧云眼眸微垂,若有所思道:“不分,那个洞道是一个瀑布上游,里面全是像峡谷一样的大瀑布。”
“啊?”白眠发出一声惊叹,丝毫不掩饰内心的羡慕:“你们实习怎么那么酷啊?”
秦牧云没有解释:“那你在哪儿实习的?”
“我们实习的那个工地也挺有名的,但是真的就很无聊的。”每天就在自己的探方里刮刮刮,“什么都没挖着,连发掘报告都不知道怎么写。”
“那不是挺好的吗?总比挖出什么遗骸强吧。”
“那你在棺洞里面找到什么了?”
“棺材。”秦牧云想了想:“很多很多的棺材,一层一层的,望不见头。”
“哇。”她由衷发出一声惊叹:“那当时不得头皮发麻?”
他回忆了一下,“挺麻的。”
“那你们找到什么文物了吗?”
“没有,只发现了一些陶俑。”
“哦……”白眠若有所思,顿时对他下海的事,更感惋惜:“那你为什么会来做这行?”
“机缘巧合吧。”秦牧云下意识以为她在问,自己为什么会做古玩行当,压根儿没往其他方面想。
白眠想想也是,要不是机缘巧合,以他的见识和环境,也没道理能触及到这行。
“那你做行多久了?”白眠眼底不禁浮现一抹感同身受的疼惜。
“从十六岁就开始接触了吧?”秦牧云回想他第一次和爷爷去拍卖会的场景:“十八岁正式入行吧。”
“十八岁你就入行了?”白眠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灯红酒绿处,却在一处孤灯下捧著书的少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1”
难怪他一直不愿意承认是做这行的。
她瞬间眼泪都快出来了。
“也因为家庭原因吧。”毕竟他爷爷从八十年代就为文物不流失海外而四处奔走,耳濡目染之下,难免受其影响。
果然是因为家庭原因才会下到这行。
白眠认真拍在他的肩膀:“你相信我,终有一天,你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她已经猜到他的梦想了吗?
他望着她的眼睛,唇角微微牵扯,与其说起梦想,不如说是一个美好的愿景:“希望吧。”
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收回视线,抽回被她摁着的肩膀:“去睡觉吧。”
白眠起身,“你呢?”
“我等一会儿。”他被她的话勾起了往事,陷入沉思,不自觉向前方仍在播放屏幕的望去。
白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屏幕上正在播放一个年轻的僧人站在山巅,审视着连绵的祁连山。
她似乎远没有一段历史吸引他。
她起身走向沙发后面的大床,无声无息的钻进被窝里。
这个人什么都好。
就是对她没有欲望。
她的脑海不禁浮现出,十八岁跟王逸之表白的夜晚,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上,她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长达四年的暗恋,然而换来的只是对方一句:“那你愿意跟我去美国吗?”
她在经历一番挣扎后拒绝,对方同样反应平平:“那就算了。”
此时,秦牧云也给了她同样的感觉。
她的身体不知不觉在绒被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秦牧云回过神,身后的女孩过于安静,整张脸藏在绒被里,只露出一头柔顺的头发。
他起身,赤脚踩着地板,走到她侧躺着的床沿蹲下,“怎么了?”
白眠听到他的声音,蜷缩成一团的身子,蜷缩的更厉害了。
他温热的掌心轻轻覆上她的头顶,“恩?”
白眠躲开他的手,鼓起勇气道:“其实,你不想睡,可以不睡的。”
抚摸在她头顶的手指一顿。
白眠深吸口气,抬起头正视着他:“你不用刻意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他平视着她的眼睛,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没关系的,”白眠想明白了,除了对她没有欲望这件事,他已经对她够好了,是她没有站在他的角度考虑,以他的生活经历,本身就不是自愿下海,对这种事有排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们说过的,你有随时叫停的权利。”
白眠猜想,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睡她,只是不想看她一直在那里淋雨,才编织出这样一个谎言。
她本想拍拍他的肩膀,但是又想起他之前的躲避,于是抬起的手又放下来:“我已经因为你的温柔,感到过幸福了。”
秦牧云静静和她对视片刻,起身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去洗澡了。”
白眠一时没回过神。
他走以后,一旁卫生间里传来倾泻的水声,白眠猛的把脸埋在枕头里,她在说什么?什么叫不想睡也没关系?还什么叫停的权利?还什么感到过幸福?写作文呢?
啊——
白眠觉得自己这张老脸都被丢光了,在心里发出一声哀嚎。
秦牧云对此浑然不知。
他简单的冲洗以后从卫生间走出来,她乌黑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一动不动趴在**,不知在想什么。
他走到床边,轻轻拉拽了一下她身上的绒被,在她旁边躺下。
她难为情的背过身,秦牧云看着她睡衣凸起的肩胛骨,“关灯了?”
她背对着他点点头。
他眼睑不动声色垂下,抬手关掉了壁灯,侧身从后抱住了她的腰。
她浑身僵硬,不敢看他。
“那个。”
“恩?”他的下额贴在她的肩头,声音仿佛是贴着她耳边发出来的。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悔不当初的捂着脸道:“我没有要逼着你睡我的意思。”
“我不愿意的事,别人也逼不了我。”他没想到她还在纠结这件事,松开她的腰,坐起身,郑重解释道。
她微微沉吟,试探着转过身:“真的?”
“恩。”他重新俯身,试探着靠近她的脸,她整个犹如石化,僵硬的一塌糊涂。
他动作一顿,重新打开床头的壁灯,别有深意的望着她。
白眠平躺着,不明所以看向他。
他镇定自若:“你要不要试着先亲我一下?”
她的瞳孔瞬间放大,但是也没有犹豫太久,侧起身,试探着凑近他的嘴唇,他眼眸微垂,等着她的靠近。
她被他的眼神盯得难为情。
伸出一只手覆盖在他的眼睛,顺便在他唇上碰了一下,不参杂任何□□,只是肌肤与肌肤的触碰。
她感觉到他浓密的睫毛划过自己的掌心,过了几秒,才听他开口道:“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她放下手问。
他从容不迫的垂下眼眸:“张嘴。”
“我还是你?”
他微妙的歪了歪头,望着她不说话,显然是她。
她不自觉看向他的嘴唇,暗自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凑近,轻轻张唇含住了他的下唇,有些笨拙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他随之闭上眼睛,反客为主搂着她的后脑勺,含住她的舌尖,将她抱起,抱伏在自己的胸口。
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
她的睫毛轻不可闻的颤栗。
他轻轻吸吮着她的上唇,带着某种安抚的意味将舌探入她的唇齿,温柔的辗转,齿间的津|液交融,一种前所未有的欲望涌上心头。
人与人,很多时候,往往在第一眼就已经有答案了。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滕王阁序》。
张骞出使西域记录片来自:《河西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