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1)

秦沣又惹麻烦了。

这回无关金钱纠纷, 他是让人给揍了。男人多莽撞,一点小事,就从嘴仗发展到肢体冲突。秦沣挂了一脸彩, 在跟对面的小商铺老板争执。

事故的缘由是秦沣从隔壁店家买了一件什么修车器具, 质量堪忧,用了几回就磨损严重, 秦沣上门找人理论,那老板耍赖不承认这回事。

两人便因此起了争执。

老板是个戴金链子的胖男人, 光秃秃的脑袋被秦沣也是揍得青红一片, 血糊了眼。

“警察同志,你好好看看他把我车刮成什么样!”秦沣在审讯室里不安分地梗着脖子, 冲着穿工作服的民警, 非叫人去评评理,“我说实话, 我坐这儿也忒冤了,人都骑到我脸上来撒野了, 这事儿搁你你能不还手?我就纯纯一窦娥冤!”

胖男人也不甘示弱:“陈警官您别听他瞎说,这货就是个惯犯,专就盯着老实人讹人家钱。您把那册子翻出来去看看他犯了多少事儿, 地头蛇一个, 咱们就该加大打.黑力度把这种人打掉, 让他蹲个十年八年的。”

“死胖子你少在这血口喷人!”秦沣讲得激动起身, 指着对面胖子嚷嚷。

胖子侧了下身, 捂着血淋淋的伤口, 啐了他一口:“您瞧瞧他这素质, 可真够低下的。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行了!好好说!嚷嚷个什么劲儿!”警察拍拍桌子, 提醒他们肃静。

秦见月进来时, 堪堪撞上那句“他这素质可真够低下的”。

她抬手笃笃敲了敲门,但门敞着,她实在没见过这样场面,也没敢贸然进去。

远远望见鼻青脸肿的秦沣坐在那里,冲着对面的胖子瞪眼。

遍体鳞伤的男人让她鼻子一酸,恍然记起儿时的雨——

四五年级,秦见月在学校遇到了恶劣的男同桌,数学课从那时起开始学习用圆规画图。秦见月午睡的时候开始遭到无端的攻击。男同桌隔着t恤在她的身上用崭新的圆规戳刺,头一回被扎到一瞬,尖利的灼刺感让秦见月尖叫出声。

她扰乱午休的平静,被老师勒令出门罚站。秦见月向老师交代情况,而同桌却无辜地摇着头说没有。同桌的父亲就是他们的班主任。

于是很不幸,秦见月成了跳进黄河洗不清的人。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最恶劣的一回,她的肩膀被扎出血。

放课的傍晚,小小的秦见月抱著书包走在滂沱大雨里,哭得抽抽噎噎。

刚刚从隔壁职高放学的秦沣按时来接她,他看着秦见月血流成河的肩膀,问她出了什么事。

当天晚上,秦沣没让那小子回家,把他扯到巷子里教训。

“好不好玩?啊?好不好玩?!”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圆规刺进后背,男孩叫得凄厉。

隔着校服,他的身上被扎出密密的血点子。

秦见月也在哭,她去拉秦沣:“好了哥哥,他会死的。”

哐啷一声,“武器”被掷在地上,上流急淌过来的雨水冲走上面零星的血液。男孩趴在地上哇哇地吼。

秦沣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以后还敢不敢欺负秦见月?”

“不敢了,不敢了。呜呜。”

“这事敢说出去,老子把你腿打断,记住没?”

“记住、记住了。”

一个中学校霸,他卸过人胳膊,也动过棍棒,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学生实在是小菜一碟,秦沣也并不能获得什么成就感。

他只希望他的妹妹不要受欺负。

胆小的秦见月去旁边的小卖部借用电话给他打120。

秦沣把人踹在地上,转身潇洒地走了。

以暴制暴就是他始终一贯的处事方式,秦沣不是一个能平心静气跟人讲道理的人。

很难说他有正向的三观和立场,他只有对亲人莽撞和充沛的极致偏袒。

警局里,秦见月出现的一刻,里面的人也恰好停下了没完没了的争论。

警察注意到门口有人站着,便说了句:“站着干嘛?进来进来。”

秦见月有点害怕警察这类人物,讲话声音小小的:“我来保释我哥哥。”

程榆礼跟在秦见月身后进门,高挑峻拔的男人款步迈进审讯室,步伐不疾不徐。有种和这冰凉审讯场面错离的矜贵气质。他没做什么表情,也没开口说话,吸睛的气场却一下让所有人瞥眼过去。

程榆礼淡淡巡视一圈室内,一股浓稠的血腥味让他微不可察地蹙眉。

指骨蜷起,抵了抵鼻尖。

坐着问话的警察凝神观望了一下,不出三秒,旋即谨慎地放下翘在一起的腿,火速起身迎过来:“程先生,您来办事儿?”

他表现得隐隐热情,直接越过了身前的秦见月。

程榆礼沉声开口道,“接一下内兄。”

陈警官眼里几分不敢置信,回眸望着那两个脏兮兮的男人,问他道:“是哪位?”

哪位?

都是脸生的人,程榆礼也辨别不出,他看了眼秦见月。

秦见月忙走到秦沣跟前,拿出在手心搓揉了半天的纸巾,替他擦一擦嘴角的血渍,小声地说:“受伤很严重吗?”

秦沣哼笑一声:“皮外伤,严重我就不在这儿了。”

程榆礼问身侧的警察:“保释什么流程?”

陈警官说了句稍等,给他取来一支笔和一张纸,“你先签个字吧。”

笔在纸上走了一道,划出一笔空白的印子。有墨,写不出。

“您稍等,我去找一支能写的。”

“不必。”程榆礼没找到能试笔的草稿纸,便在掌心划拉两下,写出个“月”字,“可以写。”

秦见月回眸,看见程榆礼在桌沿俯身签字。侧脸的骨骼轮廓,脊背的线条,执笔写字的指,处处干净流畅。

狭小的审讯室,粗鲁的谩骂和腥冲的血味里,匿着他从骨子里溢出来的修养与气质。

三秒钟签完。

陈警官说:“还得去银行交一下保证金。”

程榆礼点一下头:“麻烦您开个单子吧,多谢。”

-

秦沣就这么被领出来了,受了一点皮肉苦,他倔强不肯去医院,把“哪个男人身上没点刀疤”挂在嘴边,从局子里出来的路上还在骂骂咧咧跟秦见月诉说不忿。

程榆礼沉默地跟在后面,脚步闷沉。

走完流程已经入夜。如水夜色里,灯下蚊虫乱舞,显得这道光很脏。

秦沣忽的回头,看一眼程榆礼:“不好意思啊,忘了感谢你了妹夫,今儿多亏你们及时赶到。要不然我还不知道得在里头蹲到几点。我都快饿死了。”

他说着便自来熟地要去揽程榆礼的肩。

秦见月脚步轻盈地一挪,站到他们二人中间。

秦沣便没搭到他。

他霍然就想起秦见月那句“你别碰他”,隐隐有了些意识,放下举在半空的手,咳咳两声缓解尴尬。

程榆礼说:“小事。”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程、程……?”

他答:“程榆礼。”

秦沣一边品著名字一边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夹在指尖递过去。

程榆礼手已经抬起来了,被秦见月握住。她看着秦沣那只被挤扁的烟盒上的品牌名,讪讪说了句:“他不抽烟。”

她的手被松开,程榆礼接住秦沣的烟:“偶尔也抽。”

秦见月闷着头,心事不明。她欲言又止,秦沣也欲言又止。

程榆礼看在眼里,说道:“你们交涉。”

他把烟衔进唇缝,低头点火,往路边走。

秦沣被秦见月扯到另一边,见她雾蒙蒙的眼,他问:“咋了你这是,愁眉不展的。”

秦见月说:“你能不能别再给我惹事了。”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秦沣嬉皮笑脸的。

“每次都是最后一次,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我发誓!”秦沣并着指头直指苍天,“这绝对是最后一次。哥已经下定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秦见月瞄了一眼程榆礼的背影,心里还憋着一股委屈无处发泄。

秦沣再傻也不是没眼力见的,戳着她肩膀说:“你老实说吧秦见月,你是不是嫌哥哥丢人了。”

“你说呢?换你你不丢人?”秦见月声音颤颤的,“对,你确实不丢人,谁跟你似的脸皮那么厚呢。上回就是因为你欠钱,人家高利贷找上门,也是他帮我忙解决的。一次又一次的,烦不烦啊。”

秦见月说着,声音都有了些哭腔。

“欸好好好,你别哭你别哭。是我不对,有话好好商量。”

“我没哭。”秦见月吸着鼻子,“我就是想说,你以后能不能离他远点。”

“我怎么离他远点,他现在不是我妹夫吗?咱们不是一家人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倒是教教我怎么离他远点。”

秦见月不由抬高语气:“谁跟你是一家人啊?”

秦沣不由愣了下。

这话就有点刀子剜人心了。

很快,秦见月也意识到不能这样说。可是她就是憋不住委屈,然而也无法向任何人诉说这种深埋心底的虚荣。

不愿意流露出任何不堪,不光彩的一面。

不体面的家人,不够漂亮的过去,反扣的照片,都应该永远被压在深不见底的地方。

她还要亲自坐在那块坚实的盖板上,谨防他们狡猾地从边边角角流出来。

就像高中时秦沣一时心血**要去学校接她回家,阴天的周五傍晚,秦见月坐在他破破烂烂的二手小摩托后面,清新的校服被吹得鼓胀。

车子停下来等红灯,同时,锃亮的轿车驶来并排停下。

车后座是闲云野鹤的大少爷,程榆礼手肘搭在窗上,用手指闲闲地点着窗框,偏头瞄过去一眼,平静无波的眼神撞到见月的眼底。

明明那么淡然,却将她注视得浑身发烫。

秦沣发动了好几次他的车都无法启动,摩托车突突的声音震天响:“欸我草,怎么回事这破车。”

秦见月被颠得腿都发麻,她将脸埋在秦沣的肩颈处,无力地说道:“能不能快点啊……”

无穷无尽的羞耻细碎地融进她身体的每一丝血液骨骼。

祈祷他不要再看过来。

很快,轿车驶远。而秦沣的车久没发动,年久失修的摩托最终被推到了路边,等待拖车。

秦见月蹲在阴云密布的天空底下,感受着凉风簌簌对体肤的浸蚀。她回忆他方才的眼神,回忆并行的那二十秒。

那是她人生中最漫长难熬的一段时间之一。

秦见月不知道该怎么跟秦沣描述,眼下被她亲手揉成碎屑的自尊。

是她的错,无关哥哥。

“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秦见月颇为真挚地向他道歉,“你别生气。”

秦沣板着的脸也渐渐恢复了一点温度。

“我是比不上人家娇贵的公子哥,我是做生意总是失败欠了点钱,但我秦沣也不是一无是处吧,他是哪儿来的上等人啊,我都不配跟他说话是吧?”他继续戳着秦见月的肩膀,教育道,“我发现你这小孩儿,价值观有问题啊。我得叫你妈好好教育教育你。”

秦见月摇摇头,不置可否:“先不说这个了。”

她注意到程榆礼的烟已经快抽完了,转而问秦沣:“你饿吗?要不要去吃个饭。”

秦沣说:“今天跟你妈说好回家吃的,估摸着她还在家里头等我呢。”

程榆礼摁灭了烟头,回眸看一眼见月。

她点点头示意。

他走过来:“去哪儿吃?”

秦见月还没开口,秦沣说:“你跟咱们一块儿回家吧,是不是还没见过家长?”

刚才那番争执让他不悦,秦沣现在看程榆礼已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话里有种藏不住的教育人的姿态。

秦见月扯他袖子,秦沣也没理会。

程榆礼倒是很好说话,顺从点头:“好。”

秦见月袒护他说:“不要了,很突然。他没准备好。”

秦沣一记白眼翻了过来。

程榆礼道:“本来早些时候就该见的,是我怠慢,也不能再拖了。”

秦沣颐指气使地哼哼一声:“你知道就好。”

秦见月用“你能不能有点情商”的眼神瞪着他。

秦沣置若罔闻。

程榆礼开车,秦沣坐在后面,秦见月找了个枕头给他垫在腰后,生怕他背上那点血迹沾在人家车里。

秦沣气得快冒烟,非把那枕头撤了,秦见月给他使眼色,秦沣直说:“用得着么,大不了我赔就是了,谁还没这点钱了?”

程榆礼系好安全带,看一眼后视镜:“赔什么?”

秦沣的嘴被秦见月捂上,她忙说:“没什么。”

车往家里开,秦见月在路上给妈妈发消息通气。秦沣拿了个秦见月给他的小镜子,擦着脸上的血迹,疼得嘶哈乱叫。

他喊一声,秦见月就皱一下眉。

闹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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