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一诺在一片静谧的迷雾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个地方她好像来过。
走着走着,她看见了远处有人在看着她。
是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她跑了起来, 朝他们而去。
褚一诺跑到他们面前,身后的脚步声停在了身边。
她扭头看去,望着立于身侧看着她的顾尧,笑意漾在嘴边。
爸爸妈妈将她的手交给顾尧,她怎么总觉着这一幕似曾相识。
就在恍惚的一瞬间, 顾尧跟着爸爸妈妈一起走了。
“顾尧, 你去哪儿?”
她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可是他像是听不见似的被她拽直了胳膊,只是看着他温柔地笑着,脚步却依然不停。
褚一诺眼瞧着牵着她的大手在慢慢脱离着她的手, 慌乱无措的去抓, 去挽留:“顾尧, 你要去哪儿, 你别丢下我,你别松手。”
然而, 他们交握的手像流沙似的根本抓不住。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她的手心到指骨再到指尖,无论她怎么用力怎么去拉扯都抓不住。
“顾尧, 不要,不要放开我, 你说话啊, 你要去哪儿?你别留我一个人。”
她的指尖勾着他的指尖,眼前的白雾越来越重,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世界流逝, 而他英俊的面容被雾气遮挡住, 伴随着他的指尖从她的指尖脱离。
什么也看不见了,褚一诺伸手去抓,用力去抓,却什么都抓不住。
“顾尧,顾尧……”
“顾尧。”她猛然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刺目的光刺痛了眼睛,褚一诺木讷地眨了眨,空洞的眼瞳渐渐凝聚起来,所有的记忆潮水般蜂拥而至,停在了汪北打晕她的那一刻。
“顾尧。”褚一诺腾地坐了起来,浑身痛的她皱眉倒吸了一口气。
她低头看着手背上的点滴,直接不管不顾地将针扯了下来,点滴回血也没关系。
她翻下病床,赤着脚像一只横冲直撞的迷途小鹿,嘴里喃喃不休:“顾尧,顾尧……”
刚出病房门口就被人被扶住肩膀拦了下来:“褚一诺。”
褚一诺抬起头望向来人,男人五官俊朗,深邃多情的桃花眼含着笑深深地看着她。
她笑着伸手扶住他的胳膊,“顾尧”两个字还没喊出来,男人的面容缓缓变了样。
她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再看,不是顾尧,是孔远一。
“师兄。”褚一诺眼眶泛红,嘴角却是带笑的,“顾尧呢?他在哪间病房,我去找他。”
孔远一眼睁睁看着姑娘看到他那瞬间暗淡下来的眼眸,更让人心痛的是她眸底还淬着一缕小心翼翼的希望。
他瞥了眼她手背上的血,哽着干涩的嗓子对她说:“你先回病**,我……”
“我没事儿。”褚一诺直接打断了他,“你告诉我顾尧在哪儿。”
孔远一瞧着褚一诺,沉默了下来。
褚一诺望着孔远一静默了几秒,松开看他的胳膊,一颗眼泪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她笑着推开她:“没关系,我自己去找。”
走廊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褚一诺看不见也听不见,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被疾步而来的孔向明拦住了去路。
“师父。”她紧紧地抓着孔向明的手,眼神格外偏执,近乎哀求,“师兄不肯告诉我顾尧在哪儿,您告诉我好不好。”
孔向明看着褚一诺的样子估计她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是啊,谁又愿意去相信。
“孩子,你听师父的话。”孔向明紧紧地握着褚一诺的手,“我们先回病房。”
褚一诺用力地挣脱孔向明的手,势要继续走:“师父您也不告诉我,没关系,我会找到他的。”
说完,她错开孔向明的肩膀,艰难地继续向前。
“顾尧他。”孔向明咬着牙哽咽道,“牺牲了。”
“咚”地一声。
褚一诺踉跄了两步,硬生生地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地上,低低地埋着头,双肩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地上砸,痛哭声震碎了灵魂。
我错了,顾尧,我错了。
我只想跟你过平淡的生活,我们可以不管别人的死活。
伟大有什么用?伟大如果是让我失去你,那我宁可做个自私的人。
顾尧你回来,求求你回来,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活不下去的。
孔远一望着地上那单薄萧瑟的背影,就像是水晶球跌在地上,所有的美好都化为乌有,只剩下一片片无法拼凑的破碎玻璃倒映在水里。
顾尧,你让她怎么活?
……
褚一诺跳伞获救后昏迷了三天,这些天军警一直在坠机的方圆海里进行打捞,飞机都炸成了碎片,何况是人。
哪怕是坠毁前一刻跳机逃生也只可能在这片海域,爆炸波及范围太广,生存的可能几乎为零,找不到只是因为在爆炸又在海里,导致尸骨无存。
这是她醒来以后所有人对她说的话,几乎一样。
慕卡尔目前局势不稳,他们必须回国,临走之前褚一诺去了顾尧坠机的那片海域。
晴空烈阳下的大海一望无际,海面波光粼粼,却也无情。
她这个位置其实根本看不到坠机的地方,离得很远很远,而她却执着地看了很久很久。
“差不多该走了。”孔向明在一旁提醒道。
褚一诺点点头,一转身看见了汪北。
这段日子她见了顾尧很多战友和首长,唯独汪北。
她知道他内疚,有意躲着她,他心里也不好过,她明白的。
汪北瘦了很多,嬉皮笑脸的大男孩满目憔悴,他睨着褚一诺的目光是闪躲的。
“对不起,嫂子。”汪北一张嘴,眼泪就往外冒,直直地跪在了她面前,“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褚一诺鼻子发酸,眼底发烫,却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伸手扶着汪北的胳膊拉他起来:“别这样,不关你的事儿,我从来就没怪过你。”
汪北一听哭的更厉害了,泣不成声。
所有人看着他们都在默默的掉眼泪,除了褚一诺,她一滴眼泪也没掉。
……
回国后,褚一诺接到电话,去了趟特战旅。
旅长和政委都在办公室,里面还坐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他们叫他首长。
老爷子有着与顾尧格外相似的桃花眼,主动自我介绍说他是顾尧的外公。
也大致猜到了,只不过以这样的方式见家长,她宁愿永远不见。
当时什么情况老爷子一个字也没问,只是问了褚一诺两个问题。
“他没有畏惧?”
“是。”
“也没有退缩?”
“从未有过。”
老爷子点了点头,眼中蓄起了泪光:“那就够了,他完成了他的使命,我以他为荣。”
侯兴安和屈星海一听都默默的转过头去,眼泪模糊的眼睛。
褚一诺看着老爷子,感觉这一刹那他好像老了十岁,精气神犹如一缕微风,去了那遥远的海域。
她起身走到老爷子面前蹲下,轻轻醒了醒鼻子,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抚上他的手背,微笑着望着他:“我能叫您外公吗?”
老爷子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当然可以,我今天本来也是想看看你。”
“外公。”
“诶。”
褚一诺朝老爷子淡淡地笑着:“您好好保重身体,有什么需要就叫我,葬礼……”
她有些说不下去便停了下来,努力压下?????喉间的苦涩,随即轻轻地呼了口气,嗓音轻如羽毛:“我就不去了。”
……
葬礼这天下了一天的雨,褚一诺上了一天的课。
晚上洗漱完毕,窗外的雨还没停。
褚一诺上床睡觉准备关灯的时候,瞥见压在台灯下面的信封。
这是她那天去特战旅的原因,去拿顾尧的遗书。
就一封,本来是应该给外公的,外公却说他们家风从不写遗书,这封遗书是给她的。
旅长和政委也告诉她确实如此,遗书是在认识她以后才开始上交的。
褚一诺也记得曾经听任意说过顾尧是不写遗书的,便收着了,但是一直没打开。
床头昏黄馨柔的灯光落在遗书上,她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而后拉开抽屉将遗书放了进去。
心里较着一股执拗劲,不看他的遗书也不去他的葬礼。
她说了恨他,就得恨下去。
褚一诺关上台灯,掀开被子躺下睡觉。
依然是睡不踏实,被梦魇折磨着醒来,夜夜如此。
以往都是快要天亮醒来,坐在**等天亮就行。这次醒来一看时间,才三点十五。
褚一诺有些口渴,起床去接水,经过客厅的时候脚下一顿,神色愣怔地望着沙发。
窗外将停的雨隔几秒拍打着屋檐,楼外落进来的一缕幽光细细碎碎地打在沙发上。
她眨了眨眼,幽光落在仰靠在沙发上闭眼沉睡的男人的脸上,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三点十五,怎么这么巧,也是三点十五。
原来那么早的么,原来是在那个时候,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爱上了顾尧。
她如呓语般唤了一声:“顾尧。”
再一眨眼,沙发上空空****,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隅光。
褚一诺伸手摁在自己的左胸口上。
好痛,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片一片缓慢地撕裂着,难以言喻的痛。
“吃糖,吃糖就不痛了。”
褚一诺一边自语着一边大步走过去,直接跪在茶几边去拿盘子里的糖。
她一颗一颗地拆着糖往嘴里塞,用力的嚼碎硬糖,嘎吱作响,被糖渣子划破了舌头,苹果味儿裹挟着铁锈味儿,手里还机械般继续剥着糖纸。
“你说吃糖就不痛了。”褚一诺锤了锤自己的左胸口,嘴里含糊不清地哽咽,“怎么还是这么痛,你骗我,你骗我……”
睡在隔壁的褚天言和陆佳听见动静赶紧出来查看,就看见眼前这一幕。
昏暗里,他们的女儿跪在茶几边,薄削的后背像是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下一具毫无生气的肉/体,趴在茶几上,地上散了一地的糖纸。
他们赶紧走了过去,发现褚一诺的嘴里满是糖,手里拆掉了最后一颗糖,继续往嘴里塞。
陆佳赶紧蹲下拉着拉着她的手,看她麻木的模样,心疼道:“一诺,听话,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褚一诺没有哭,而是挣开陆佳的手去茶几上摸,又趴在地上固执地找糖。
可是再没有一颗糖,一颗都没有了。
“没有了,怎么没有了呢?”她木讷地喃喃自语,“没糖了,怎么没糖了……”
陆佳拉起褚一诺将她抱进怀里:“一诺,你别这样,你别吓我们。”
“没有糖了,没有糖了……”
褚一诺终是绷不住,积压了这么久的郁气在这一刻全尽数爆发了出来。
她摁着自己的左胸口上,痛苦地放声大哭起来。
蹲在一旁的褚天言也止不住落泪。
他之前有问过孔向明情况,孔向明说一开始无法接受,后面慢慢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学着接受,她治愈能力一向很好,一切就交给时间吧。
回来以后的这段时间,他们也细心地观察着,陪伴着,确实很稳定也很平静,平静到他从来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就跟往常一样,上班下班,与朋友出去消遣,没事人似的也会跟他们有说有笑。
她没再过问有关顾尧的事儿,葬礼也没去,晚上吃饭还跟他们聊的开开心心。
他们在想或许感情也没有到生死地步,又或许她从小到大遇事都很坚强加之心态本就好,时间是可以治愈一切的。
明明最难的都已经过去了,明明他们可以放下心来了。
可惜错了,都想错了,不是感情不深,也不是坚强心态好,而是一直都在死撑。
这孩子永远都是这样,一个人消化所有,承受所有,永不叫人担心,却更叫人心疼。
……
那晚以后褚一诺仿佛又恢复了元气,好好上班育人,好好谈判救人,好好生活玩乐,一晃一个月过去了。
这天周末,苏安希她们几个难得都休息能凑齐,便约褚一诺出来打麻将,打完麻将晚上一起去吃火锅。
几个姑娘喝了几箱啤酒,看的火锅店老板目瞪口呆。
当然,喝的最多的当属褚一诺。
其实她们几个谁有空就会约褚一诺出来玩,怕她钻牛角尖,就陪她好吃好喝好玩让她尽快走出来。
每次几人对口供都很一致,很正常,寻思可能是大家过于担心了。
今天从头到尾她们都玩的很开心,结果喝酒喝到后面就品出问题了。
褚一诺有意喝醉,偏偏她酒量又好,把酒当白水喝。
喝酒也是一种发泄,那就让她喝吧。
褚一诺又闷头一口干了,拎着杯子看向三人,舌头已经捋不直了:“你们,你们知道,谁酒量……最,最差么?”
“顾尧,是顾尧那个负心汉。”褚一诺将酒杯往桌上一拍,噙着红扑扑的笑脸,比了个二,“两杯他就倒,你们说他有什么用。”
大家就沉默地听着她一个人将顾尧来来回回数落了一遍又一遍,嘴不停,酒不停。
“你们老公跟你们说过我爱你么?”
三人本来是不想回答的,却被褚一诺挨个逼问:“说过没有,不准在警察面前撒谎。”
她们只能点点头。
褚一诺又是一口闷,自嘲地笑了起来:“他没有,他不爱我,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爱我。他还不讲信用,他说过永远不会抛下我,结果呢,他小时候抛下我,现在又抛下我,他就是个骗子,大骗子,他根本就不爱我……”
三人彼此互看了一眼,心里也都不是个滋味。
因为她们知道顾尧是爱她爱到不行。
不只是她们,顾尧身边的所有的朋友都很清楚。
他很爱她,就算是他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爱,可是所有人都看得见他到底有多爱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爱她的证据。
……
褚一诺七月去冰城出差,顺道去了趟漠城。
还是住在班长那儿,她还去见了参谋长一面,都是过来人,自然让她想开点儿,日子还要过下去。她点头应下,也让他好好保重身体。
离开漠城的前一天,她独自驾车去了趟白桦林,漫无目的地在林子里走着,也遇到了一些打卡拍照的游客。
前方有一对小情侣在树上刻字,姑娘嘟囔着嘴埋怨男朋友鬼画符:“你这刻的啥啊,你学学人家这个。”
姑娘指了指旁边的那棵白桦树,男人看了过去:“怎么还有姓诸的,哦诸葛亮。”
“没文化真可怕,诸葛亮姓诸葛,而且这不是诸。”姑娘白了男朋友一眼,“这是褚,褚一诺。”
突然被点名的褚一诺蓦地看了过去。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虽然心里一直在否认,可是身体却格外诚实地跑了过去。
褚一诺立在这颗白桦树前,眼圈霎时便红了起来。
她抬手,纤白的指尖缓慢而珍惜地拂过树干上熟悉的字迹,脑海里全是当初来这儿的画面。
“要不要浪漫浪漫,树干上刻个名字。”
“损毁植物。”
“不是损毁植物么?”褚一诺泪眼朦胧地一下又一下地摸着树干上的“顾尧[心]褚一诺”。
顾尧,你太残忍了。
你为什么要留下这些证据?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不远处有人在拍视频,大声哼唱着《白桦林》。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
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褚一诺的情绪崩塌在这颗白桦树下,哭的泣不成声。
*
晚上吃饭的时候,马正他们总觉着褚一诺情绪不太好。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他关心地问道。
褚一诺笑着摇摇头:“没有,可能要走了舍不得你们。”
马正笑:“有空就多来玩,这儿也是你的家。”
“好,我会的。”
吃完饭,褚一诺陪小宝在院子里玩儿了会儿,一抬头瞥见远处的鸦色天际闪烁着光,像彩色的火焰,漂浮在空中,深深浅浅,姿态万千。
身后有人惊呼:“天呐,是极光。”
院子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拿起手机相机拍下这百年难遇的奇迹。
褚一诺也跟着摸出手机对准那璀璨的光晕拍了下来。
顾尧,你说这里不会出现极光,能见着就是奇迹。
我见到了。
你看,这世上还是有奇迹的。
……
回去以后褚一诺接到通知,她之前提交赴慕卡尔维和的报名被选上了,开始?????接受为期六十天的封闭式强化集训。
在入营前本来打算跟父母吃饭的,在陆佳那儿得知褚天言最近生意上出了点问题很忙,没时间回来跟她吃饭也就算了。
生意上的事儿她也不懂,帮不上什么忙,只给褚天言打了个电话让他忙归忙,一定要注意身体。
集训结束,即将去慕卡尔前给放了两天假。
第一天晚上大家在一起吃饭,孔向明一家也都来了,聊着聊着聊到了褚天言生意上的危机全靠一个人的注资,不然就真得宣布破产了。
褚一诺见褚天言欲言又止,便主动开口询问:“我认识?”
褚天言说:“顾启,他说他是……”
褚一诺点头一笑,接嘴道:“顾尧的堂弟。”
大家见褚一诺能光明正大地提顾尧,也都放下心来。
他们知道她虽然忘不掉他,可至少她也在为了他过好自己的生活,这也是大家最想看到的结果。
吃完了饭,孔远一跟褚一诺一人端着一杯茶在阳台上聊了起来。
“集训辛苦吗?”孔远一问。
“还好。”褚一诺倚在窗台边,望了眼窗外的万家灯火,勾唇笑着,“以前顾尧教过我擒拿,格斗还有射击,有基础了。”
孔远一看向褚一诺:“你知道吗?”
褚一诺扭头望向孔远一:“知道什么?”
“在认识顾尧以前你对谁都一个样。”孔远一说,“认识他以后每次提到他你的眼睛是会发光的。”
这话当初他在科奥中心医院遇见顾尧时也跟他说过。
他说:“褚一诺从小到大对谁都一个样,一种表情一种情绪,唯独每次提到你的时候那双眼睛是会发光的,后来见到你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只会对你动心。”
顾尧当时因为聊起褚一诺整个人的气场格外温柔,居然跟他开起来玩笑:“因为她颜控。”
孔远一点头:“是有这么个原因在里面。”
而后他俩也聊了很多,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好像是命中注定。
顾尧对他说:“一开始认识她总觉着她的喜欢只是喜欢,不用心不交心,可以在一起也可以随时说再见。再后来我又想,既然放不下那就跟她走下去,她有多喜欢我不重要,我一心一意爱她就够了。未来难测,我宁愿她不够爱我,至少我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人没了,她也能走得出来,不会痛苦太久。”
孔远一喝了口茶,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这几个月这姑娘是怎么过来的他看的清清楚楚。
他同褚一诺一起望向窗外的星空,凝望着其中一颗璀璨的星辰。
你低估了她的爱,你有多爱她,她就有多爱你。
晚上褚一诺收拾东西的时候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那封没打开的遗书映入眼帘。
她坐在床边怔怔地盯着遗书,想起晚上吃饭说起顾启帮她爸的事儿。
“你倒是撒手不管。”她愤愤不平对着遗书埋怨,“你让你家人跟朋友守着我跟我家人算什么意思。”
发泄完,她捡起遗书:“我就看你写的什么。”
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信纸和一把钥匙。
信纸上是他笔锋苍劲,力透纸背的漂亮字迹,就四个字——长命百岁。
“可是……”一滴眼泪打在纸上洇开一朵水花,褚一诺带着哭腔的声音里依旧倔强,“你食言了。”
哭了好一会儿缓了过来,褚一诺才去看那把钥匙,钥匙上刻着秋水台,背面是个数字8。
褚一诺在网上搜了搜,发现渝江只有一处别墅区叫这个名字,她想起了当初高指导说他总是请假的事儿,心里隐隐有个想法成了型。
隔天一大早,她便跟着导航去了秋水台。
门卫看到她的钥匙,又看到她出示的警官证,二话不说就给她放行,还告诉她应该怎么走。
褚一诺按照门卫给的路线路过一幢幢别墅,很快就找到了8号的位置。
她停好车走到门口,拿钥匙去开大门上的锁。
“咔哒”一声,锁开了。
她推门而入,看着室内的装修风格,脚下一个踟蹰,鼻子一酸,心坎一烫。
褚一诺曾经跟顾尧聊过她的梦想之家,那时候他们窝在沙发上看动漫,她就对他说:“我就喜欢动漫里那样温馨治愈,一走进去就是梦幻美好的感觉。”
顾尧搂着她,下巴搭在她肩膀上笑她:“人家这住的是公主,你是千金。”
褚一诺扭头瞪他一眼:“怎么,千金不配么?”
“配,当然配。”顾尧亲了亲姑娘嘟起的小嘴,“我的千金配这世间所有美好。”
“那是。”
“具体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感觉。”
“嗯,就原木风吧,客厅要宽敞,你喜欢做饭,那就中西厨都装一个。”
“什么叫我喜欢做饭,你个小馋猫。”
褚一诺走到厨房,两边隔了道门,里面是中厨,外面是西厨。
“嗯,我俩的书肯定很多,书房弄成书店那样吧。”
“我要不要在书店里给你弄个餐吧?”
“诶,也可以哦。”
“咱们再开放出来,直接做生意得了。”
“这个方法好啊。”
“小财迷。”
褚一诺立在书房,是下沉式的,四面都是书柜,立柱也围起来做成了圆柱形的书架,走下楼梯,中间是书桌,对面是个餐吧台。
“卧室就随便吧,有单独衣帽间就行。”
“卧室怎么能随便,嗯?”
褚一诺走进主卧,很简洁的奶油风格,亮堂舒服,外面是露台,光线格外的好。一整间衣帽间宽敞,连衣架都一排排摆放整齐挂在那儿。
然后是健身房,影音室,其他卧室等等,都是他们曾经瞎聊出来的。
而他却为她一一实现了。
褚一诺从楼上下来,往后院走,刚才就瞥了一眼,后院好像种了一些树。
她走到后院一看,不是种了一些树,而是种了一院子的树,有的树上已经结了桃子。
是桃花,他种了一院子的桃花。
他记住了她当初开玩笑说的桃花岛,他明明揶揄她让她如去嫁黄老邪,可他居然真的为她种了一个桃花园。
褚一诺明明在笑,可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外冒,越哭心越痛,脚下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揪着胸口,哽着喉咙,无声地痛哭着。
你叫我怎么忘了你,怎么忘了你?
阳光倾斜而至,透过树上的枝叶铺洒在地上,照在前面一块石头处闪着耀眼的光。
褚一诺被那抹光折了下眼睛,一边啜泣着一边擦着眼泪起身走了过去。
就一眼,她眼泪又忍不住地蜂拥而出。
她一边哭一边伸手将石头缝里夹着的戒指取了出来。
看样式应该是定制的,是用主钻和碎砖打造成石头与花的形状,将之相嵌在一起的特殊款式。
难怪,难怪在慕卡尔他突然会问桃花是不是开了,又说有点儿遗憾。
褚一诺,你真傻。
为什么你没发现,为什么你一点儿都没发现。
他是想在桃花盛开的时候向你求婚啊!
*
翌日,褚一诺随队出发前往慕卡尔,父母师父都来机场为她送行。
这一次从她报名到集训再到出发,谁也没有阻止她。
她只是在决定去维和报名的时候告诉他们她还是想去看看,看看他用生命守护的地方现在怎么样了,她想继续完成他维护世界和平的愿望。
……
八个月后。
褚一诺他们这批驻慕卡尔维和警察即将结束维和任务回国。
这八个月来过的忙碌,紧张,惊险也很充实。
在准备离开的前几天,她抽了个休息时间跟领导请示说想去一号难民营看看。
虽然一直在这边维和,但是褚一诺基本上没什么时间过来,就算是过来也是来去匆匆,像现在这样停下脚步慢慢溜达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
难民营的人数比当初多了些,有很多生面孔,橡树还是那棵橡树,只不过上面的许愿条和许愿牌变得更多了。
温度依旧高调,阳光仍然炽热。
褚一诺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沾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甚在意地也去找了块许愿牌和笔打算写上她的愿望。
毕竟,这次回去她大概就不来了。
褚一诺靠在橡树树干上,嘴上咬着笔盖,右手握着笔在许愿牌上慢悠悠地写着。
阳光从枝叶的罅隙氤氲下来,星星点点细碎的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淬在她左手无名指的钻戒上,熠熠生辉。
“褚警官?”一男记者瞧见她,笑容满面地朝她走了过来。
褚一诺抬眸,有些面熟,秉承着为人处世的友好相处,她摘下嘴上的笔盖将笔盖上,朝来人微微一笑:“你好。”
记者走到她面前跟她寒暄了几句,她便想起来了。
这是她三年前到这儿来有过短暂接触的记者,难怪觉着面熟,她记性还真不错。
“啊,对了。”
记者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在他随身携带的包里猛地翻了起来,翻了一会儿翻出一个笔记本,哗啦啦地翻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一边递给褚一诺一边说:“这是我当年不注意?????拍到你的照片,既然这么有缘遇见了就送你留个纪念。”
“谢谢。”褚一诺接过来没看,看向对方感谢。
等人走了以后,她才抬起照片看了起来,勾着唇笑了笑,眼底却一热。
照片里湛蓝晴空为盖,绿意橡树为景,军人给了姑娘一颗糖,姑娘还了军人一个微笑。
是她跟顾尧。
也不知道是什么指引,时隔三年,他们居然还有一张这样的合照。
褚一诺摸了摸照片里顾尧英俊的面庞,珍而重之地将照片放进衣服兜里。
她又看了看手里的许愿牌,上面写着:若有来生,四季星海,花开不败,你我还能相逢。如若不逢,愿你鱼跃鸟飞,海阔天空,长命到百岁。
褚一诺抬头,双手虔诚地捧着许愿牌往上一抛,结果掉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捡起来又往上一抛,没抛上去还将其中一个给打了下来,正好掉在了树下的石头上。
褚一诺走过去蹲下身伸手去捡,视线却落在了石头缝里冒出来的花。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那朵花随着淡淡而起的风沙左右摇曳着,格外坚强。
不是幻觉,是真的种出来了。
顾尧,花开了。
褚一诺望着花,捡起许愿牌,拿指腹拍了拍上面的沙土,目光跌落在许愿牌上面的时候,连指尖都在发抖。
这是顾尧的字迹。
他许愿了,他竟然许愿了。
许愿牌上写着:唯物主义不许愿,唯你主义愿有来生。
生日愿望也是此生唯愿,娶褚一诺。
褚一诺捧着许愿牌摁在胸口,锥心刺骨的痛难以控制,眼泪簌簌往下落。
她摸到脖子上的哨子,搁在嘴上用尽全力地吹响它,哨音声声清脆,阵阵回响。
顾尧,你回来。
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一阵风袭来,一张照片翻飞到褚一诺的脚边,她以为是衣服兜里的照片掉了出来,忙伸手去捡。
拍了拍灰尘一看,瞳孔刹然一缩。
虽然也是在这儿照的照片,可这是,这是那个恐怖分子首领给她看过的那张她和顾尧的照片。
那照片明明在那架飞机上的,它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褚一诺拿手擦了擦眼泪鼻涕,心跳的格外的快:“顾尧,顾尧……”
她一边喊一边扶着树干起身,眼睛四处张望,到处寻找。
哪怕是灵魂,求求你,你让我见见你。
“顾尧。”
“到。”
褚一诺背脊腾地一僵,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大口用力呼吸着,挪着脚步转身。
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猩红的眼眸直直撞进了男人泛红的桃花眼里。
像是做梦。
她努力地摇摇头,眨眨眼,没有消失。
“顾尧。”褚一诺眼泪潸然而下,如雨滴,颗颗晶莹。
“到。”顾尧眉目深情,泪光熠熠似繁星,沉声却也哽咽。
他们站在岁月的中央,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太阳的金黄镀了一层奇迹,云翻风涌,风吹草动,山花也烂漫。
脚边的石缝里,开出了绚丽的花来。
褚一诺朝顾尧奔跑而去,顾尧也朝她狂奔而来。
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恨不得将彼此揉入骨血里。
他们聆听着彼此的心跳,碰触着彼此的眼泪,闻到彼此的气息,感受到这一切都是无比的真实。
我曾希望世界终将一日和平,阳光灿烂,人们拥有爱与家。
我曾希望漫长有尽的人世间,平凡又伟大的生命力,让余生的我努力不将你遗忘。
于是,在适逢花开的这一天,我看到了石缝花开。
顾尧,我等到你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这本真的还有蛮多话说,太多了,就想到啥说啥吧。首先这个结局是整个故事最先出来的(导致的后果就是本人写了两天哭了两天)。然后是文名,是从适逢花开这儿来的,恰好遇见花开也遇见了你,哪怕在危险关头。然而这个“你”偏偏是个不解风情的石头,于是就成了石缝花开。封面也是特意扣主题做的,我就不说了,你们自己发现(真的很明显)。
写这本压力也是真大,自打开预收总有读者问啥时候开,是一直在准备,所以拖了很久。这不是热题材也不太好写,也会担心会忐忑,全凭一腔孤勇的爱。原定计划三十万字,我是真没想到到头来写了这么多,可能是我真的太爱石头和千金,就像这不是我在写他们,而是我见证着他们是怎么走到今天。总而言之他没有食言,他回来了,他们会完成他们的愿望,他们还有美好的未来。
而我终于可以好好去看世界杯了,等我几天来更番外~(这章给大家发个红包,么~)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白桦林
唯物主义不许愿,唯你主义愿有来生改自于周总理的:我这一生都是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唯你我希望有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