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褚一诺也不知道是吃多了消化不良, 还是有什么别的情感化作了心事,躺在**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一闭眼, 总想起傍晚的那碗长寿面,以及浮现出的那张俊朗不凡的脸。
她没想过生日的时候会吃上一碗长寿面,更没想过这二十多年里吃到的第一碗生日长寿面是在异国他乡,那个叫顾尧的军人做给她吃的。
她从不在乎生日,也不是个矫情的人。
可是偏偏是他。
他无意听见, 却有心记住了。
当他亲手将生日祝福送到她面前的那一刻, 是难掩的感动与心动。
是啊,她好像总是反复的因为他而不受控制的心动。
哪怕他把筷子递给她,让她慢慢吃,别浪费就走了。
哪怕他从头到尾没有跟她说一句“生日快乐”。
哪怕她的一句“谢谢”换来的是“都是战友, 不用客气”。
哪怕, 她明明知道他对她不过是他口中纯粹的战友之情。
可是……
褚一诺又翻了个身, 伸手捂着自己的左胸口。
“扑通扑通”的心跳像大海里成群结队的粉色海豚, 一条又一条,一下又一下地跃上海面, 又重重地落下,激起了千层浪花。
就在此时, “砰”地一声响。远方传来的爆炸声不大,却接二连三, 清晰入耳。
梁班长率先从行军**弹了起来, 褚一诺紧跟着坐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快速下床穿鞋, 一前一后地冲出了宿舍。
一出宿舍, 还能看见北面上空腾空而起的红褐色和白色, 映照了一片鸦色。
营区营房里一排排灯光亮如鹰隼的眼,溢在夜色里,所有人踩着光影闻声而动。
褚一诺想到了什么,拔腿朝前院停车场跑去。身后的梁班长见状,一边喊她一边也跑步跟了上去。
赶到停车场的时候,一支全副武装的作战队伍握着“步\\枪”集结完毕,一一登上了步战车。
褚一诺在前方第一辆步战车边捕捉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岗哨淌下来莹亮的灯光落在他身侧,立于半明半昧里。
与其他的战士一样,顾尧一袭迷彩作战服着身,头戴UN蓝色头盔,腰间绑着武装枪带,手持突击步\\枪。
英武挺拔,也朔风凛冽。
他迅速拉开车门,一只脚迈进车内的同时顿了一下,像是对目光有所感应,偏头朝褚一诺这边看了过来。
刹那间,男人那双沉黑肃杀的冷眸在对上姑娘蹙眉担忧的眼神时,稍稍的温和了几分。
顾尧朝褚一诺微微点了下头,收回视线,长腿跨进副驾,关门,一气呵成。
褚一诺目送着一辆辆步战车排列整齐,迎着夜半的风,高高矗立的鲜艳国旗和蓝色联合国旗,驶出了营区大门。
梁班长接到待命的通知后,对褚一诺说:“极端组织偷袭任务区,现在正在交火,顾队他们过去增援。我们后勤战备,褚老师你先回宿舍吧。”
其实来到慕卡尔这么久,褚一诺已经习惯了枕着枪炮声入睡。
只不过今夜的动静似乎特别的大,能出动这么多步战车,不是小范围的交火。
今夜注定无眠。
褚一诺也不给其他人添麻烦,在宿舍门口来回踱步了很久,频繁的看时间,也不过才过去十分钟。
这一夜好像格外的漫长。
国内此刻是大年初一,人们应该在开开心心的拜年。
而这里,没有和平的喜悦,没有节假日?????。
有的,只有硝烟与炮火。
……
褚一诺跟沈警官他们抵达难民营的时候,是太阳升起前的至暗时刻,眼前的一幕幕是彻底破碎在这至暗之中的希望。
浓烈的血腥味掺着火药焦臭味散在浓烟滚滚的空气里,入目皆是狼烟缭绕,残垣断壁。
无法想象,不过才相隔了一天。欢声笑语的这里便成了人间炼狱。
唯独那棵屹立不倒的橡树枝丫上,飘扬着无数的丝带,寂静无言。
战斗已经结束,恐怖分子败退,维和部队与政府军正在清理战场。
褚一诺他们接到任务过来善后,以及为幸存者做心理援助。
不是第一次,但绝对称得上是最为惨烈的一次。
褚一诺一边走一边四处看去,在路上他就询问过现场情况。
很糟糕。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增援的中国维和战士们没有伤亡。
她没有看到顾尧,来往都是陌生的脸庞。
目之所及,是地上那些烧焦的尸体,是残肢断臂,是血肉模糊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身体。
有孩子,有好多躺在火光与血泊中没了呼吸的孩子。
褚一诺经过他们,却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
那一张张能完整认出的血迹斑斑面庞,是前不久还在朝她笑闹的脸。
那一双双饱受战火依旧干净纯粹的眼睛,却再也不会在天亮后睁开,看看他们的家园了。
“畜生。”身边的沈警官咬着牙抖着唇,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他们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人性?
这个问题褚一诺曾跟顾尧探讨过,有人性的话还怎么会有战争。
可是,为什么偏偏牺牲的都是无辜的人。
她紧握在身侧的手缓缓地抬了起来,五指松开,拍了拍沈警官的肩,放松咬紧的牙关,没什么力气地安抚他。
“我们还有任务,走吧。”
沈警官扭头看向面色竟然无波无澜的褚一诺,不由得再次对她的专业态度所折服。
这姑娘别看表面温软,内心的坚定是很多人都无法与之相比的。
也难怪她年纪轻轻,就能独当一面。
他眨了眨眼,眼下确实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将眼泪憋回去,吐了口气,恢复平静。
*
幸存者的状态不太好,重伤的已经送往医院。
剩下来的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蜷缩在角落,抱着头,浑身布满烟尘与血迹,不住的发抖,无声的哭泣。
褚一诺与在场的医生们打着配合,好不容易将他们的情绪平复下来。
转眼间,天已大亮。
褚一诺走出帐篷,呆愣在原地,心仿佛掏空,没有了知觉。
她看着偌大空地上的迷彩应接不暇,看着阳光落满大地,看着光芒披在一张张白布上,看着眼前一整片一整片的白色。
好刺眼。
她抬起双手捂住了眼睛,却干燥如这地上的沙砾,一滴眼泪都没有。
“褚一诺。”
一声唤叫她立刻放下了手。
褚一诺看见朝她走过来的顾尧。
他的声音和他整个人的出现,才让她有了些许的真实感。
也是这突如其来的真实感,让她忍不住心中填进了苦涩,鼻子微微泛酸,眼底渐渐晕起了温度。
顾尧见褚一诺委屈又恍惚的模样,伸手扶了下她的胳膊。
“怎么了?”
“没受伤吧?”
两人同时开口询问对方。
“没什么。”
“没受伤。”
两人看着对方又同时回答。
没有讪牙闲嗑,没有嬉笑逗闹,有的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关心与沉默。
……
将遇难者们埋葬以后,所有的军警和难民们朝他们敬礼鞠躬。
接下来要做的是重建难民营和源源不断的心理辅导工作。
这一天的开始与结束都留在了这块斑驳的土地上。
顾尧他们警卫队分批次再次驻守,褚一诺忙完出来刚好遇到顾尧换岗下来,见他走向了立在橡树下那个枯瘦的少年身边。
那少年褚一诺记得,他叫卡卡,十五岁,拥有着慕卡尔特色的深邃相貌,格外俊美。
是幸存者中唯一一个不哭不闹的孩子。
日落橙光映衬在橡树的枝叶和许愿条上,一高一矮的两人静静的并肩而站,像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逝者祷告。
那棵橡树承载了太多逝去的灵魂和生者的愿望。它们无声地守望在这片绿意里,守望着终归一日的如愿以偿。
那会是什么时候呢?
无人可知。
褚一诺凝视着前方的橡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低头为这场悲剧默哀。
卡卡走了,她才挪步向前走了过去。
“你也认识卡卡。”褚一诺走到顾尧身边询问。
顾尧“嗯”了声,对褚一诺说:“你们多关注一下他。”
褚一诺有些不解:“怎么说?卡卡的情绪挺稳定的,比很多成年人都要稳定。”
顾尧扭头看向褚一诺,深邃的眉眼染上了一层显而易见的疲态。
“那就更不正常了,昨晚他失去了最后两个亲人,他的两个弟弟。”
难民众多,褚一诺不可能认识所有的人,她在这之前也并不认识卡卡。
今天在混乱和忙碌里度过,也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卡卡弟弟的事,卡卡自己也从未提起过。
她以为他是个孤儿。
“那你怎么知道?”
顾尧从兜里摸出两颗糖,往前走了一步,单膝蹲下,将之搁在了树下。
他又顺手拾起一把沙土,顺着他的手心飘然而落,浅浅地将糖果盖上。
这一系列的动作,无需言语,褚一诺看得了然于心。
是那两个孩子。
情人节那天嬉戏玩闹撞到顾尧,得到了糖吃的那两个孩子。
原来,他们是卡卡的弟弟。
顾尧站起身来,转身看向褚一诺:“心理问题你是专业,应该知道遇事表面越是平静,心里问题会越大。”
“那就可能是安静边缘型人格。”褚一诺说,“这类人会选择沉默来维持自己的表象,实际上会将痛苦的根源归咎于自己,严重的话会自杀。”
“嗯。”
顾尧不是这个专业,他只能通过对认识的人的接触来判断一些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再交给专业人士判断。
顾尧说:“总之你跟医生多关注一下他。”
褚一诺望向顾尧,脑子里也跟着回忆起她跟卡卡短暂交流之间的细枝末节。
记忆里的影像在拼命倒带,慢放,想要抓住点滴她忽略掉的东西。
不多时,褚一诺杏眼蓦地一亮:“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有人提到恐怖分子的时候他的表情好像是有变化的。”
“是恨。”她斩钉截铁地说,“他藏在眼里的是恨意。”
褚一诺说完,意识到问题,立即转身往回跑,顾尧也紧跟跑去。
两人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卡卡,直到有人跑过来说:“有个孩子偷了辆摩托车,偷跑了。”
褚一诺和顾尧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异口同声:“糟了。”
作者有话说:
明晚恢复晚上九点更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