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她这个暗恋者当的,还真是毫不合格。◎
和沈家人打官司这件事,并不是喻婵的临时起意。事实上,成年之后,她就找相关的律师,咨询过具体案例。
望着面前这栋熟悉的单元楼,过往的种种回忆袭上心头。小升初那年,沈庭伟怕喻婵抢了他儿子的重点初中名额,私下收了三中校长的好处费,强行把喻婵送到了家门口的三中上中学。
又因为她的学校离家近,所以做饭这些琐碎的家务,悉数落在喻婵的头上。那三年里,她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飞奔回去准备全家人的午餐晚餐。
稍微慢了点儿,或者饭菜口味不合沈庭伟的心意,就会遭到沈庭伟的辱骂和体罚。
时间一久,喻婵自己都麻木了。
甚至偶尔会恍惚,觉得十岁之前父母在身边的那段时光,只是她的一个梦。
有可能她生来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沈茹和喻宋明这对儿视她为掌上明珠的父母,只是幻想中的美好假象。
就在她以为这辈子就要烂在沈家这滩泥沼里, 第一次遇到了人生里的那个意外。
那天下午,阳光和微风一切都刚刚好。
被打牌输钱的沈庭伟无缘无故骂了一顿,喻婵委屈地躲在操场上晒太阳,眼泪顺着脸颊滚落进脚下的泥土里,砸出几个凹凸不平的小洼。
视野最模糊不清的时候,有颗篮球缓缓滚进她的视野。
紧跟在篮球身后的,是阵不规律的跑步声。声音的主人是个满身阳光的男生,弯腰捡球的时候,瞥了喻婵一眼,似乎有些惊讶:“哭了?”
喻婵不想被别人看见眼泪,她总觉得这是懦弱无能的表现,连忙使劲低下头,避开男生的眼睛:“没有,你看错了。”
男生笑了笑,没再说话,抱着球快步跑开。
喻婵咬着嘴巴,眼眶被眼泪浸得通红。她下意识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才惹得对方不愉快。她是不是真的什么事都做不好,就连和陌生人交流,都能被她用一句话就搞砸。
胡思乱想间,面前突然有人遮着阳光,投下一片阴影。是刚刚那个男生,他去而复返,手里还捏着一盒酸奶。
男生屈膝蹲下,酸奶在半空划出一道完整的抛物线,落进喻婵怀里:“一个人在这掉眼泪,被人欺负了?”
喻婵在学校几乎没什么朋友,面前这个人,是第一个问她这个问题的人。
她点点头,酸涩感挤压着胸腔里的心脏,让人鼻翼发酸,眼泪不知不觉又从眼眶滚落,在苍白的脸上留下道道水痕。
男生轻笑一声:“妹妹,被欺负了,哭没用,你得让他哭。”
喻婵从没听过这种悖逆的言论,愣愣地抬头看他。无论是沈庭伟,还是邻居街坊,每个人都教导她要懂事,要乖巧,要温柔,女孩子不能惹是生非,不能有攻击性。
可这人不一样,他用极为自然的口吻,漫不经心地讲出了一个喻婵从没听过的观点:被欺负了,就要反击回去。
那句话,一直刻在喻婵心里,直到现在。
她后来问了很多人,才知道,那个男生穿的衣服,是一中初中部的篮球队队服。
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喻婵觉得,只要自己也考进一中,总有一天会和他重逢的。
后来,梦想成真。
她在那个不经意的傍晚,和墙头上的少年遥相对望。
从此,和她的整个青春重逢。
记忆戛然而止,喻婵推开沈家大门的时候,沈庭伟的老婆于丽也在家。
见喻婵身后跟着喻柏,当即气得火冒三丈,拿着手中的擀面杖朝喻柏冲了过来:“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不是,还敢离家出走!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喻柏吓得嘴唇发白,揪着喻婵的衣摆,死死地缩在她身后。
“舅妈,”喻婵护着喻柏,声音冷冽,不带一丝温度,“小柏刚从医院回来,身体还没恢复,你这是打算再把他打进医院吗?”
于丽没想着喻婵一个小辈会这么跟她说话,她这个侄女从小到大明明什么事都逆来顺受,怎么出去上了几天大学,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她心里一边嘀咕,一边恶狠狠地瞪喻婵:“有你什么事?你别以为你把这小东西找回来,我们就会记你的功劳了。要不是你当初犟着头要去C城,你弟弟也不至于没人在家照顾。他离家出走,你有一半的责任。”
喻婵没理会于丽在她面前疯狂指点的手,低头朝喻柏笑了笑:“小柏,你先去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姐姐跟舅妈有事要说。”
于丽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汇,狐疑地看着喻婵,三角眼里闪着精明算计的光:“你要带他走?”
“是,”喻婵坦坦****地迎上于丽的视线,“您不是说我对小柏的照顾太少了吗,我这就接他去C城玩几天,好好陪陪他。”
一听说喻婵是来接人的,于丽心里的警铃立马大声作响:“你别以为你成年了,就能跟我们争你爸妈的抚恤金了。这么多年,你们姐弟俩吃我们的,喝我们的,那点儿抚恤金根本不够。”
“舅妈您放心,”喻婵笑得无辜,“我今天就是回来带小柏去玩几天的,没别的意思。”
于丽仔细地确认喻婵的表情,看她还是以前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一直吊着的石头缓缓落地。
还以为喻婵真的长出息了,结果发生这么大的事,闹都不敢跟他们闹,就会带小拖油瓶出去避风头。啧啧啧,说明这丫头这辈子就这样了,学习再好有什么用,没出息就是没出息。
再说了,于丽心里嘲讽一笑,她们姐弟俩的户口本还在她手里捏着,不怕煮熟的鸭子翅膀硬了飞走。
她点点头,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带着擀面杖回到厨房继续做饭:“中午在家吃饭吗?”
“不用了舅妈,”喻婵还是那副乖巧无害的声线,“我下午还要回学校上课,买的中午的机票。”
无惊无险地过了于丽这关,喻婵一手提着小行李箱,另一只手牵着喻柏下楼。
沈庭伟夫妇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了那么多年,不知道看到法院传票的那一刻,两人会是什么心情。
会觉得这些年愧对沈茹和喻宋明吗?还是心疼那些即将要交出去的真金白银?
以她对他们的了解,大概率是后者。
走出单元楼,前面围了不少人。据说那边停了辆什么豪车,大家都觉得稀奇,纷纷围起来研究。
喻婵对凑热闹没兴趣,正要牵着喻柏从小路绕着走,就听见身后的人群里,冒出个熟悉的声音:“小学妹,见我就跑?”
她的脚步猛地顿在原地,心跳陡然加速,不敢回头看他,又不愿迈步离开。
喻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奇怪地捏捏她的手指:“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喻婵生涩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理智被撕扯着,成为两个意见相左的意识,一个尖叫着要远离身后的人,跟他在一起只会成为那个自取灭亡的飞蛾,留下的只有虚无缥缈的回忆,和痛彻心扉的伤害。
另一个声音则温柔地劝慰她,他都放下c城的所有事来找你了,这件事本身就能说明,你在他那里是不一样的。今天如果就这么走了,以后真的不会后悔吗?
思绪纷飞间,程堰已经三两步追了上来,绕到喻婵身前。他依旧是以前那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嘴角还挂着抹漫不经心的笑:“不回消息,还躲着我,小学妹,你挺没良心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格外戏谑,像在逗什么有趣的猫猫狗狗,没个正形。
喻婵被他满不在意的眼神刺痛,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他那天在尤利娅面前的样子,讽刺,不屑,高高在上对她落下了审判的铡刀。
她到底算什么呢,兴趣上来了,时不时逗几下的小玩具吗?玩具自然不该妄想着逾矩,浓妆艳抹成他喜欢的样子。
玩具就是玩具,应该本分一点儿。
认识这么久,她从没看懂过他。他的面前永远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迷雾,纵使费尽全力,都没办法拨开。
他是什么人,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这些问题,喻婵忽然发现,她没办法再笃定地回答了。
她这个暗恋者当的,还真是毫不合格。
“对不起,我这两天太忙了,不知道学长有发消息。”喻婵避开程堰的眼睛,带着喻柏就要离开,被程堰快一步堵住去路。
“既然这么忙,不如我送你走,节约时间。”
程堰长臂一伸,将喻婵牢牢地圈在身前,他的语气虽然轻,却满是不容置疑,带着身居高位者一贯的强势,迎面而来的木质香充满侵略性,占据在她身侧,让人无法逃离。
喻婵退后两步,和程堰拉开距离。那天下午的每个场景,走马灯似地反复在脑子里重现。一幕幕恍如昨日,他说“心思用错了地方,再好看也没用”,他说“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学长帮你揍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坦**的态度让她从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感。
在那种情况下,她又能回答什么?他就这么端端正正地站在面前,笑着说,有什么委屈说出来,我帮你做主。
偏偏她说不出来,她什么都不能说。再怎么委屈,只能自己吞进肚子里,怪不了任何人。
这路,从一开始就是她选的。
喻婵绷着脸,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看着程堰,正要拒绝他的好意。
还没开口,就听见他揶揄着说:“再不走,你的那些邻居们真当你是我女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