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他的原话说,太闷了。”◎
“用他的原话说,太闷了。”
喻婵脑子里仿佛装了一圈立体环绕的高音喇叭,循环播放于洋的这句话。但她还是面不改色地上完了整堂数学课,所有的知识点讲得条理清晰,还顺带帮姜晴和于洋点评了上次课留的作业,仿佛丝毫没受那些话半点儿影响。
直到失魂落魄地走回宿舍,躲进卫生间,打开面前的水龙头,她才放任自己悄悄地流了几滴眼泪,没让任何人发现。
她不善于在外人面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大声地哭和笑,对于她来说,都是很困难的事。
相比情绪外放,她更喜欢待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确认周围的环境舒适安全,才会像小兽一样,自己给自己舔舐伤口。
专业课上的老师经常讲,人的情绪会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内心的欲望。这句话喻婵深以为然,她总是活得很克制,自己内心真正的需求,永远把自己的欲望排在最末端,相应的,也会习惯性将所有的情绪掩藏。
整个人就像一汪平静的池水,表面上无波无澜,内里暗藏汹涌。
所以不管心里再怎么乱得七零八落,她面上总是一脸平静,淡然自若,有时候装得久了,假的就会变成真的,渐渐的,好像的确没什么事能影响到她了,得不到的东西,她就催眠自己本来就不想要;比赛途中受到不公正的对待,她索性直接弃权,不干净的名誉,她也不屑于争。
高中的同班同学没少调侃,说她仿佛已经提前看破红尘,无欲无求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哪里是无欲无求,分明是个被困在穷途末路久了,连自己都找不到出口在哪里。
反正人生已经足够完蛋了,再怎么挣扎也看不到希望和意义,干脆躺平放弃,混吃等死。
直到程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所有的一切被重新染上了色彩。
她惊讶地发现,原来人生还可以是另一个样子,原来十七八岁的天空,真的能看到无边无际的希望。
原来真的有人,能披着满身霞光,活得自由又热烈。
于她而言,程堰并不仅仅是十六岁的少女心事,更是一片狼藉的生活里,偶然窥见的月光。
如水的夏夜里,月光皎皎,连带着她的一颗心,共同沉醉在其中。十六岁的喻婵忽然生出莫大的勇气,她想重新打起精神,努力拼一把,去追逐那片澄澈的月色,看看站在那个人身边,看到的会是怎样的世界。
喜欢程堰,是父母去世之后,她第一次直面内心的欲望,第一次想为自己的欲望而努力。
尽管程堰并不喜欢她。
真的……不喜欢吗?
他在她被所有人谩骂的时候,收留她回家;带她去齐奶奶的馄饨店吃饭;帮她找到C大最好的教授当导师;给她介绍工作,在她面前流露出从没见过的脆弱。
她是个很不喜欢记下生活琐碎的人,但和程堰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她总能精确地把细节复述下来,记得他的脸,记得当时的星空,记得他们并肩而行的时候,脚下的影子曾有过片刻的重叠。
于洋说,他不喜欢乖乖女。
可他还是纵容她留在他身边,和她做朋友。
她在他那里,会不会有一点点,是不一样的……
喻婵从低迷中振作起来,暗恋本来就是一场听不到回声的呐喊,当初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她早该预料到今天。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掬一把冷水洗掉脸上的泪痕,确认看起来没有哭过的痕迹,重新回到宿舍。
上完课的任婷婷和陈知薇已经回来了,两人正坐在书桌上,鼓捣美甲工具。
喻婵冲她们打声招呼,安静地坐在书桌前,拿出平板看文献。
北城的项目马上就要开了,听大师姐说,到时候,他们这整个项目组的人,都要写五千字的文献综述交上去。
写综述考验的就是归纳整理的能力,这对文科生出身的喻婵来说并不难。
她看得很快,不到十分钟,就总结完了第一篇文献里的重点。
任婷婷和陈知薇担心打扰到她,刻意放低了讨论的声音,没曾想下一秒就听见她说:“婷婷,薇薇,可以帮我个忙吗?”
……
一小时后。
任婷婷看着面前娇曳如盛放蔷薇一样的喻婵,忍不住惊叹出声:“天呐,小婵儿,我以为平时的你就已经是咱们宿舍的颜值天花板了,没想到化完妆以后的你,才是真的绝世大美女。”
陈知薇放下手里的卷发棒,替喻婵整理好发型,忙不迭跑到任婷婷旁边:“我看看我看看。”
少女清透白皙的脸仿佛上好的绸缎,缎面上刻画出无暇的五官,明眸善睐,杏眼含光,柔软的红唇娇艳欲滴,美得有些失真。
原本又黑又直的长发烫出几个自然的弧度,轻盈地挂在肩头,给她的美增添了一丝浓艳的气息。
如果以前清汤寡水的喻婵是株清新淡雅的风信子,那现在的她,一定是丛危险又迷人的带刺蔷薇。
陈知薇呆愣几秒:“婵婵,你老实交代,你真不是什么公司的女演员,来我们学校体验生活的吗?”
喻婵被两人的反应弄得有些害羞,难耐地捂着发热的脸颊:“哎呀,你们别这么夸张,”她不确定地拿起旁边的化妆镜照了照,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奇怪啊,要不卸了吧。”
“哎哎哎,不行!”任婷婷忙阻止,“你忘了自己刚刚说什么了吗?说好的要挑战另一种风格的,怎么能刚开始就打退堂鼓?”
喻婵还是有些不确定,“我这样真的好看吗?”
“你信我婵婵,”陈知薇笃定地拍拍喻婵的肩膀,“我敢说咱们心理系,你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喻婵点点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若有所思。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化妆后的样子,脸上多了许多从前未曾见过的颜色,看起来就像变成了新的自己。
这个样子,应该就是程堰很喜欢的那类风格了吧。
她们实验室下午的组会程堰也会参加。他的导师和裴植老师最近在合作一个新项目,连带着,他们两个团队的学生,接触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其中最开心的莫属尤利娅。
她追求喻婵的某个师兄已久,现在有机会和他一起共事,每天的笑容溢于言表,遮都遮不住。
这是两个团队第一次开组会,按照惯例,所有人都会参加。也就是说,喻婵有了正大光明地见到程堰的机会。
不知道,程堰看见这个样子的她,会是什么反应。他会像好友们那样,对她的新风格留下句称赞吗?或者,肯定一下她敢于尝试的勇气。
组会下午四点才开始。
而喻婵的心,不到一点,就已经开始兴奋了。仿佛揣着一头好动的小鹿,它在里面横冲直撞地跳个不停,连带着她的心也砰砰作响,无法平静。
她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草草吃完午饭,喻婵整理好下午开会要用的资料,背着帆布包小跑着赶去实验室。
然而,刚出门,她就后悔了。
中午那会儿信誓旦旦要换风格的勇气不知道去了哪里,第一次用这样的风格出现在外人面前,心里忐忑个不停,生怕收到别人的异样眼光,下意识想埋着头走路,不让别人看见她的脸。
这都只是次要的,更主要的是,她今天可能命犯水逆。
没走两步,脖子上的项链忽然断了,顺着她纤细的脖颈向下滑落,掉入满地的灰尘里。
捡项链的时候,还被静电打了一下。
喻婵看着那根只在她脖子上待了不到半小时的项链,心口忽然一阵压抑。
理智告诉她不该迷信,但这根断掉的项链,还是让人心里格外不舒服。
实验室在主校区的最东面,步行过去,要花大概半个小时。喻婵出门的时候忘了带伞,一路上被尚存余威的太阳烤得嗓子几乎要冒烟。
刚踏进实验室大楼,就接到学习委员的通知,要她回宿舍交知识竞赛的报名材料。
喻婵满头雾水:“我没有听说过要参加知识竞赛呀?”
“你不是高考状元么,这种要用脑子的比赛,当然得你上了。”学习委员没好气地回答,“拒绝没用,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喻婵回忆自己跟学习委员为数不多的交集,好像从没跟她有过矛盾,那她这股敌意是从哪来的?
不想和同学起争执,喻婵耐着性子好脾气地说:“先不说我有没有时间参加比赛,就算一定要参加,帮我报名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呀?”
“喻婵你什么意思?我每天这么忙,还得顾着你的公主病是不是?我又不是你妈,干嘛惯着你。”
喻婵不爱跟人吵架,不代表她真的就是一枚软柿子,无缘无故被人劈头盖脸骂一顿,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她冷着声音回复:“你说得对,没必要惯着别人的公主病,这个比赛谁报名的,谁就去参加吧。”
没再管学习委员说了什么,干脆地挂断电话。
踏进实验室的那一刻,喻婵忽然想起,之前元旦晚会彩排的时候,学习委员就站在宣传部副部长林琅身后。
怪不得这么针对她,原来是在替林琅出气。
喻婵无奈地摇头叹息,只觉得对方实在幼稚。
因为是午休时间,实验室里没什么人做试验,师兄师姐们有的在办公室午睡,有的聚在一起打游戏,见喻婵来了,纷纷笑着打招呼,每个人都闪过明显的惊艳之色。
“师妹,你今天好漂亮啊。”
“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我刚刚差点儿没认出来。”
“师妹,你的指甲在哪做的呀,我刚好这两天要去做指甲,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店。”
“……”
赞美和夸奖雪花般朝她飞来,喻婵被围在中间,有种眩晕的不真实感。
别人越称赞,她就越期待见到程堰的那一刻。
和见到他的喜悦相比,来的路上发生的那些不顺,都显得微不足道。
雀跃地在实验室等了一下午,每次有人推开门,她都心头一紧,下意识向门口看过去。
但每次进来的人都不是他。
等待是件万分煎熬的事,期待一次次落空,就像被放在一辆上上下下的过山车里,不停地经历心情的大起大落。
最后整个人都会变得疲惫。
大师姐发现了她的异常,关切地询问:“师妹,不舒服吗?”
喻婵笑着对师姐摇摇头:“我没事,待会儿要见到裴老师了,我有点紧张。”
大师姐了然地笑了:“正常的,我第一次见裴老师,紧张地话都说不出来,吓都快吓死了。你放心,老师人很亲切的,他很喜欢和团队的学生交朋友,还经常请我们出去吃饭,可以说是咱们院最大方的导儿了。”
“嗯,谢谢师姐。”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喧闹。
喻婵条件反射般回头望,视线穿过人群,程堰就站在最尽头,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笑着和旁边人打招呼,在这种社交环节,他总是十分游刃有余。
眉眼出众,气质卓越,哪怕是站在人堆里,自然而然就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喻婵就这么看着她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和他谈笑风生。
原来这么多人他都认识。
那他们也都是他的朋友吗?
喻婵忍不住在心里想,他太卓荦不凡,以至于她感觉在这种场合,和他站在一起,都是她在高攀。
冥冥之中,仿佛有只大手,再次拉开了她和他的距离。
他越耀眼,她越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