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家时, 蒋禹涵感到家里的气氛明显不对劲。
帮他开门的是阿姨,见他回来似乎很意外, 脸上还有没来得及掩饰住的慌张。
他微微蹙眉, 不顾阿姨试图的拦阻,大步走向客厅。
客厅里,她妈正一脸严肃地坐在沙发上, 她对面不远处站着一个陌生女人。
在他进来前,那女人应该是跪着或者蹲着的, 听到声音才站起身来。
见他回来, 他妈那严肃的神情才稍有变化:“不是年年约你出去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蒋禹涵没回答他妈的问题,而是面色不善地看向那个陌生女人:“这谁?”
他妈表情很不自然, 说你爸的朋友,来看看我。
蒋禹涵冷笑:“朋友?哪种朋友?”
他妈看着他, 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就是毛毛吧?”那女人忽然开口,“经常听你爸爸提起你……”
“滚。”蒋禹涵毫不客气地打断她。
那女人似乎没料到他是这个态度, 愣了一下,但很快镇定道:“你爸他……”
“滚出去!”蒋禹涵怒道,“从我家滚出去!听不懂人话吗?”
阿姨听到声音,连忙跑了进来。
蒋禹涵冷冷看向阿姨:“我就不在这一会儿, 什么东西都能进来吗?”
阿姨是看着蒋禹涵长大, 名义上是蒋家的保姆,但蒋家人对她一直很客气,尤其是蒋禹涵一直把她当家里长辈对待, 像今天这样疾言厉色的还是头一次。
阿姨也知道他在气什么, 懊悔自己刚才一时糊涂把人放了进来。
她连忙上去让那女人离开, 那女人一开始还不肯走, 还拿肚子里的孩子恐吓她, 最后还是蒋禹涵冷冷一句“孽种不想要了就成全你”这才把她吓跑了。
项小云从来没有见过儿子发这么大脾气,从小到大,他生气时的表现最多就是不理人,他平时话就少,对他不待见的人也不屑于恶语相向,唯独几次跟人动手那也是因为年年。
此时看到儿子这样,项小云除了无奈就是心疼。
其实今天的事,项小云早有预料。
夫妻这么多年,枕边人的变化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刚才之所以还给那女人留体面,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蒋禹涵。
蒋振东做的那些事,对她是伤害,对蒋禹涵又何尝不是?!
她宁愿他什么也不知道。恨一个人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更何况那是他一直敬仰的至亲。
所以她希望,这一切只是她项小云的劫难,无需再把儿子拖累进来。
可惜,她还是想错了。
“如果我不问,你们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儿子看着她,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失望。
项小云避开视线:“这是大人的事,你管不了,也不用你管。”
家里人都把他当孩子,可是他已经 999999 999999岁了,早已经不是需要保护的那个人。
父母的感情在别人看来是令人艳羡的,但生活在这个家里的他知道这段婚姻的内里并不如它外表看着那么光鲜。
从几年前,他放学回家偶遇父亲和一陌生女人举止亲密后,他就不再是别人眼里那个懵懂无知的公子哥了。
他开始留意有关蒋振东公司的一切新闻,留意父母的感情状况。
别人总说他的家境完全用不着他太拼命,但他只是想做好每一件事,从一开始为了博得母亲的宽心、贺年年的注意,到最后渐渐转变成了一种未雨绸缪,就是为了有一天一旦失去了现在的一切,他不但能继续走完自己的人生,同时能成为母亲的庇护。
在这个过程中他失望过、愤懑过、困惑过,成人世界的冰冷和复杂他已逐一领教。
所以当这一天终于到来时,他其实没有旁人想得那么震惊与无措。
可是当宿命降临时,即便是早有准备,他也会有他的不忿不满和意难平。
他妈是他的不忿和不满,贺年年就是他的遗憾和意难平。
蒋禹涵说:“这件事有定论后,你们离婚吧。回头我会着手把我名下的房子和车都卖掉,就当把他给的都还给他,至于够不够他减刑,我就管不着了。”
项小云先前还算平静,听说他要卖房卖车,也坐不住了。
这些年蒋振东虽然做了很多对不住他们母子的事情,但她也知道,他对他们还是有感情的,只是人在高位待久了,就会迷失。
这些年如果说他们夫妻还有同心的时候,那就是为了儿子的时候。
对比起刚才那个女人,他们至少还有后路可退。
当然,她是打定主意不想再和蒋振东有什么瓜葛了,自然也不打算再听他安排。只是她没想到,儿子也这么倔强。
“你这是干什么?都说了大人的事你管不了也不用你管。你爸之前找人帮你联系的国外的几所大学,要不你再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他还是希望你能出去。”
“出去干什么?要想出去我早出去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不想走只是不想离年年太远。但是时移世易,你爸出事前你俩就没结果,现在更难了。人不可能永远活在自己的舒适区,现在你们都长大了,她早晚也会有自己的归宿。儿子啊……”项小云几乎是带着哭腔,“你说你还留在这是何必呢?”
蒋禹涵垂下眼帘,半晌才说:“我只是不想出国,和她无关。”
项小云道:“可是以后怎么办呢?你爸这个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了。以后你走到哪别人都会想起你爸是谁,你受的了那种非议和指指点点吗?还有,你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你要怎么适应?”
“以前无论我走到哪,总有人会因为我是蒋振东的儿子对我另眼相待,既然以前我受了他带给我的优待,那我以后就能受得住他带给我的非议。至于您说的吃苦,我已经长大了,完全可以自食其力。我也不是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那些身外之物我从来就不在乎,我只是一夜之间没了爸而已。”
项小云含着泪,其实早就预想到了儿子会有自己的主意。
但做母亲的,都是自私的。
她相信她的儿子完全有能力自食其力,可是她也私心希望他能少走点弯路。
“以前什么事都可以听你的,但是这一次不行,卖房卖车的事你不用想了,有时间的话还是想想去哪所学校吧。回头我跟你二舅商量一下,看是给你先办个休学还是怎么办……”
“妈……”
项小云难得的强硬:“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妈,就让我省点心吧。”
蒋禹涵蹙眉看了母亲片刻,意识到她这不是气话,失望地掉头离开。
见儿子要走,项小云有点慌了。
“你去哪?”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重重的关门声。
……
这天晚上,贺年年刚躺上床,手机就响了。
见是她干妈的来电,她立刻从**弹了起来。
这个时间点给她打电话,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电话中,她干妈的声音还算镇定,问她有没有跟蒋禹涵在一起。
看来还真是出事了。
贺年年立刻从**弹了起来:“我俩傍晚那会儿见过,但没多久我就回家了。”
项小云说:“这样啊,没事,我过会儿在给他打电话。”
贺年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十二点了。
如果项小云能联系上蒋禹涵,八成早就联系上了。肯定是迟迟联系不上才会这么晚找到她的。
而且蒋禹涵不是那种会让别人替他担心的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她问项小云:“他今天回家之后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项小云沉默了。
看来还真被贺年年猜到了。
她干妈既然不说,那大概也是不想跟她说,但能让她干妈三缄其口又让蒋禹涵这么反常的,贺年年也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
虽然不知道过程是怎么样的,但是纸里包不住火,她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她问项小云:“干妈,您先别着急,您还问过其他可能见过他的人吗?”
项小云:“家里亲戚我都问过了,他那些同学我都不认识……对了,你应该有认识的吧,要不打电话问问?就是现在太晚了……”
贺年年打断她干妈的话:“没关系,这个交给我。不过您也不用太担心,毛毛那么大的人了,不会出什么事的,说不准是手机没电了,或者丢了也有可能。”
“对。”她的话似乎安慰到了项小云,项小云说,“我猜也是这样。”
“那您先休息,我打电话问问他舍友,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告诉您。”
挂上电话,贺年年尝试着给蒋禹涵打了个电话,依旧是关机状态。
她又打给了大嘴,没想到这个时间了大嘴还在加班,看来大厂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贺年年拒绝了让大嘴出去帮忙找蒋禹涵的提议。
她又打电话给了小胖。
小胖刚从实验室回到宿舍,说蒋禹涵自从他爸出事后就没有去过实验室了。
贺年年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听小胖这么说,她犹豫了一下问:“那他会不会跟高洁学姐在一起?”
“不会的,我刚才和高洁学姐一起从实验室出来的,亲眼看着她进的宿舍。”
“这样啊……”
贺年年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因为依旧没有蒋禹涵的消息而有点失望,但又因为他没有和高洁在一起而有点庆幸。
这个时节的北京夜里很冷,和小胖打电话的片刻,握着手机的手已经冰凉了。还好她出门时穿了件长款羽绒服,身上倒还算暖和。
贺年年走到路边,恰巧此时一辆出租车路过,她伸手招停。
上了车,她正想和小胖道别,就听小胖说:“那个……年年,其实涵神和高洁学姐真没什么。我们之前那么说一半是玩笑,一半是瞎猜的,你不是也在群里吗?应该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要是知道他和你的关系,根本都不会把他们往那方面想。其实现在想想,那些事说明不了任何事,可千万别因为我们这些人瞎说八道影响你们俩的感情啊。”
看来小胖是误会了她打这通电话的目的。也是,她大半夜的打电话过去问蒋禹涵是不是和高洁在一起,确实容易让人瞎联想。
贺年年沉默了片刻说:“你误会了,其实……”
“姑娘去哪啊?”
司机师傅打断了贺年年要说的话。
贺年年报上了如苑公寓的地址,然后对小胖说:“这个事说来话长,我和他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现在家里人都联系不上他,所以才托我帮忙问问他的同学有没有谁见到他。”
小胖闻言紧张起来:“那我跟你一起去找找他吧?”
“不用不用。”贺年年连忙拒绝,“我先去他家看看,说不准他在家呢,你再帮我问问阿呆他们有没有谁见到他。”
“那行吧,有事随时联系。”
“好。”
这个时间几乎是一路畅通,没多久,贺年年就到了如苑的公寓。
敲门无人应,她试了一下指纹开锁,门竟然就那么开了。
房间里空****黑漆漆的,看桌面上积的灰,显然蒋禹涵近期没有回来过。
那他还能去哪呢?
他的手机依旧处在关机状态,贺年年也开始有点着急了。
退出她曾经住过的那间房间时,目光无意间扫到斗柜上的水晶钢琴八音盒。
她刚搬到这里时,从家里带过来几样摆件,其中就包括这个八音盒。而这个八音盒其实也是蒋禹涵送给她的。
那是她高一那年,她被隔壁小混混拒绝,伤心欲绝,趁着活动课躲在操场看台上独自黯然神伤。
高中时她很喜欢一个人跑去看台上消磨时光,尤其是不开心的时候。
那天害她不开心的罪魁祸首蒋禹涵不知道是偶然路过,还是专门去找她的,总之两人在看台上相遇了。
那时候他们已经冷战好几天了,她在被拒绝后就打定主意不会再跟他说一句话,他好像也接受了,也不主动找她说话。直到那天,他走到她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问她是不是真喜欢那个人。
她当时仔细想了想,发现仅仅是一周没见,那人的样子在她的脑海中已经开始模糊。她的伤心难过或许只是因为事情超出了她的掌控,也或许只是对一场感情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经结束而感到遗憾。
她意识到自己或许真没那么喜欢混混,但她还是言不由衷地对他说是。
他一句话戳穿了她:“要真是的话,用得着想这么久吗?是不是那么喜欢你心里清楚。”
她很生气:“那也不能改变你坏我好事的事实。”
他似乎被她的用词逗笑了。
他说:“是坏他好事还差不多。”
又问她:“那家伙哪里好了?”
她说:“长得帅。”
他问她:“在你们女生看来那叫帅吗?那我呢?”
她下意识转过头去观察他。
他明知道她在看他,却依旧留给她一张侧脸,任由她打量。
那天的晚霞很漂亮,紫红色的霞光从他的另一侧照过来,勾勒出他的轮廓。
原来他的鼻子那么高,嘴唇算不上多饱满,可也不单薄,下巴的棱角更是恰到好处。
那是她第一次认真看他的样子,也是第一次把他和其他的男生放在一起比较。
不得不说,有他在,其他人都逊色太多了。
他问她看好了吗,说话时依旧目视前方,像是怕打扰到她的观察。
她昧着良心说:“看好了,也就那么回事。”
后来她知道了,那天他是专程去找她和解的,因为那个八音盒就是那天他送她的赔罪礼物。
贺年年回过神来,忽然想到他可能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