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狭窄的单向街道,高耸压抑的围墙,苔藓爬满角落。
加上这样的天气,一看就是个事故高发地。
地面的石砖被腐蚀得斑驳,污泥塞满了缝隙,植物从砖缝里挤出来,行人踩断的草径弯折在泥泞里,又随着景春走过的步伐焕发新的蓬勃的生机。
暴雨绕着她,就连泥泞也不曾让她沾染分毫,大片的草地和鲜花开在她脚下,为她铺出一条洁净的路。
富贵儿这时才姗姗来迟,它的身形暴涨无数倍,站起来有两个景春那么高,它落在她身后,收起了翅膀,安静站在那里。
它的两只眼睛像是熊熊燃烧的红金色火焰。
景春传音说了句:“算你有良心。”
富贵儿“哼”了声,“难不成还能真指望你?”
雷声滚落。
闻泽雨眨了眨眼,降下硕大的头颅,有些出神地看着她。
植物是一种温和但又倔强的生灵,它们并不会轻易为谁在不恰当的时间和地点舒展枝叶。
能够操控植物,得植物的青睐……
这是继任春神?
她怎么会在人界。
虽然最近人界确实乱糟糟的,而且因为混乱,这些年出了很多相关的部门和条例。
闻泽雨在人界逗留不到一个月,被查了三次户口。
另一拨人似乎也没有料到这个人真的看起来不一般,看起来像是吓一跳。
有个穿红衣服的女人正拿着手机打电话,大概在跟他们的雇主或者老板在通消息。
“我很好奇,这个春神的骸骨,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争来争去的。”景春大概是个没见识的神,比起其他神呼风唤雨移山填海,她好像只有种种花这种技能,顶多变个巨型食人花来吓吓人,搬过来一棵两米高的树也不是难事,但毕竟有点鸡肋。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灵体的缘故,她化神之后,对化神前的记忆越来越淡,到现在已经脑袋空空了,别说浩渺漫长的历史中她是否获取了一些知识和技能,就连九年义务教育的光辉都不能照耀她清白的脑袋。
挂了神职后就遇到了扶桑,待在他身边狐假虎威,其实整日里也就是跟着他一起静坐修炼
发呆什么的。
可能她做人的时间反而比做神来得更印象深刻,她总觉得,拿人家的骸骨这种事,怪变态的。
“没人告诉我吗?”景春抬手打了个响指,半空中顿时飘满了细小的竹叶。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一个黄毛显然受不了这种僵持不下的感觉,啐了一口道,“妈的,你跟谁装呢!”
他从脖子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为首的男人顿时皱了眉,按住了他的手,低声说了句:“别忘了你来干嘛的,不要节外生枝。”
“衍城有人镇守,不可能有什么厉害东西出现咱们还不知道的,怕她个鸟,大哥,做了她算了,你都说了,不要节外生枝。”
有人附和:“是啊,不然回去没法交代。”
景春仰头问富贵儿:“他们是不是看不起我。”
富贵儿点点头:“人给你变条大黑龙,你变个竹叶出来,准备给人家沏茶呢?”
景春张了张嘴:“……我觉得这样比较拽一点,像那种世外高人。”
富贵儿忍不住踹了她一脚。
景春闪身躲了一下,与此同时漫天的叶子突然化为利刃朝着几个人射过去。
但黄毛反应很快,立马掏出脖子里的东西吹了一下。
原来是骨笛。
黑龙绕着几个人游了一圈,挡掉了所有的攻击,竹叶刀砸在漆黑的鳞片上,跟挠痒痒也差不了多少。
然后那条龙像是被激怒了似的,直冲景春面门而来
富贵儿嘲讽道:“不是我说你,你菜的不是一星半点。”
景春往后站了站,“那你来啊!我的妈呀,它长得好丑。”
同样都是龙,闻泽雨看起来就清秀多了。
幻境里那条巨龙也长得眉清目秀多了。
对了,闻泽雨呢?
景春在被攻击的间隙还不忘抽空去看了一眼闻泽雨。
不见了……
她还没来得及思考闻泽雨是不是偷偷溜了,富贵儿已经一巴掌扇了过去。
景春觉得它可能偶像剧扇巴掌戏份看多了,越来越像霸总剧里那种趾高气昂的恶婆婆,气势百分之百,拉仇恨程度也百分之百。
景春都想溜了,她怕待会儿十几个人上来围殴他们两个。
对方这么讲礼貌一个一个上估计真的只是不想节外生枝,但富贵儿几巴掌扇下去就不好说了。
但就在这时,她又嗅到了若有似无的……
景春的神色凝重下来,她拍了拍富贵儿:“我嗅到扶桑神相的气息了。”
富贵儿终于不玩了,它身形再次暴涨,浑身燃起赤金色的火焰,一张口把黑龙吞了,然后它低头,朝着黄毛怒吼了一声。
它的周身温度急剧升高,燃烧的火焰点亮半边天,雨水在快速蒸发,变成烟雾飘散在四周。
黄毛吹骨笛的手颤抖了一下,骨笛莫名其妙崩断了。
为首的男人似乎意识到自己碰到硬点子了。
他权衡了一下,突然咬牙一挥手:“撤。”
另外几个人有些不甘心,但一时被唬住了,也不敢冒险,其中一个人吹了另一个笛子,出来一个不知道东西撕开了空间,然后几个人原地消失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仓促得像个插播小品。
当然,景春也没打算拦着,毕竟她装逼装大发了,其实她真的菜得不是一星半点,但是她扯了扯富贵儿:“你怎么不拦着他们!”
富贵儿瞬间变小,往她肩上一砸,就连脖子都软下来,耷拉在她脖子上:“他们再多留两秒老子就要露馅儿。”
景春痛心疾首:“你怎么也这么菜。”
富贵儿哼了哼:“老子不菜,但签了主神契约,你菜我才菜好吗?”
景春长长地“啊”了声,“那可真是……对不住了。”
忽然,景春伸出一根藤条把角落里缩着的闻泽雨捆了起来。
她变成人形看起来瑟瑟缩缩害怕极了,景春走过去,蹲下身看她:“我没有恶意,但你上次见了我就跑,我追你追得好辛苦,所以冒昧先把你捆上,我有点事想问你。”
闻泽雨只是突然抬头看了一眼她:“你……你是新一任的春神?”
景春挑眉,点头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那天要跑。难道我名声很差?”
她挂职没多久吧!
闻泽雨摇了摇头:“我
也是刚、刚才认出来的。我那天、那天跑,是因为你身上有守护灵,我讨厌、讨厌他。”
守护灵严格来说是人族的东西,神没有那个玩意儿。
但如果当初景春借用的不是扶桑,而是一棵普通的灵树,那景春会是那棵灵树的守护神。
但扶桑显然比她厉害多了,所以她身上扶桑的印记更重。
她不会看到的是扶桑在她身上的灵体分身吧?
景春一下子沉默了。
她默默在脑海里捋了一下关系,青龙是初任春神的坐骑,扶桑是春神亲手种的神树,扶桑只喜欢春神,不喜欢那两条青龙。
所以其实青龙也很讨厌扶桑?
以至于刻在基因里,代代相传?
那还挺记仇的。
“啊……好吧!但是我想问的恰巧是扶桑,你身上有扶桑神相的气息,所以那天我才要追你。我在找……找他,扶桑不见了,我找他有事。”
景春没有说实话,知道扶桑和景春关系的不多,知道他受伤的更不多,他们两个都是走轮回道来的人界,不会被人轻易发现,她虽然暂时暴露了,但她并不想他暴露。
闻泽雨茫然摇头:“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懂,我没见过他,而且爷爷说,见到他就要有多远跑多远。”
她好像越来越紧张,整个人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景春觉得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低头看了她几眼:“可以让我牵一下手吗?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三个请求,只要不触犯天道和人界的律法,只要你开口,我会无条件替你办到。”
闻泽雨看起来防备心很重,所以景春才不得已给予重酬,她真的目前只有这么一丁点算不上线索的线索了。
但闻泽雨竟然一秒犹豫都没有就把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她的掌心。
春神,永远不会是坏人。
闻泽雨想。
景春终于不用被她身体的禁制阻挡了,她快速追溯了她身上关于扶桑的记忆。
但很快,她忍不住神色凝重起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的过往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她才三百多岁,确实是一条未成年龙,生活在一个封闭山谷的大泽里,突然有一天山谷的结界被人强行破开了。
爷爷不在家,他们把哥哥带走了。
族中有人去找,但始终没找到,据说是去了人界。
龙族是不能轻易出现在人界的。
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偷偷来的,所以才会整天怂兮兮提心吊胆的。
如果她真的没有见过扶桑或者扶桑的神相。
那么只能是她身上的什么东西。
景春趁着藤条还捆着她,分出一丝藤条伸进她的背包,里头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
她一点一点寻找。
然后她突然看到了一块儿骨头一样的东西。
上面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符文,嵌在一整副骨骼和筋脉上。
那副骨骼,是扶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