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是太古时期遗留下来的最后一棵神树了,神界很希望他能出来主持大局,但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漫无目的地瞎晃,或者沉睡,常常一闭眼就是几百几千年。
我问他,你还在等吗?
他说,是的。
等不到呢?
会等到的。
还是等不到呢?
那就还是等着。
他真傻,或许木头脑袋就是不会转吧!
“我曾经为她诞下一个生命。”他说。
我没有应声,因为是一件悲伤的事。
“可是死了。”他又说。
我还是没有吭声,只是用一种悲哀的眼神看着他。
他真傻,我还是想说。
“要是活着就好了,我会好好照顾的。也许她会更愿意回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缥缈且空洞,我知道,那大概是绝望,也许他本身就知道,等不到了。
“我一向不太讨她欢心。”他说完这句话就陷入了沉睡。
真可怜。
他只说过这么一次,后来再也没有对任何人倾诉过。
时间久了,我都快要忘记了,也快记不得,他在等谁了。
直到有一天,不周山的死地发了芽,一个少女提着裙摆走过来,她笑着,抚摸上他的枝干:“大树,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她的灵魂支离破碎,什么都不记得了。
——《富贵儿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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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末,衍城突降特大暴雨。
晚上八点钟,87路公交车沿着学府路龟速前进,车上稀稀拉拉的乘客上来又下去,都要看一眼最后一排座位上的乘客。
那里坐了一人一鸟。
少女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那鸟身形却很大,通体黝黑,爪子粗壮,看起来比一些家养的猫个头还要大一些。
衍城的公交不禁宠物,但这么大一鸟,上车的时候司机还是皱了眉,问她这是什么鸟。
小姑娘熟练地从背包里掏出一条铁链,铁链一头连接手环,套在她手腕上,另一头连接脚环,套在鸟的右脚上。
那鸟儿就站在她肩上,一动不动。
“是一只乌鸦,它不会乱跑乱叫,也没有攻击性。”她诚恳道,“抱歉叔叔,下雨了。”
她本来是步行出来的,但现在不得不搭乘交通工具。
小姑娘穿一身水绿色,气质温吞沉静,像是春天的微风,让人感到舒服,如果不是那只鸟,她会是一个让人看一眼就心生喜爱的孩子。
如今那鸟爪子紧紧嵌在她肩上,看起来怪吓人的。
司机看天气实在太差,车上也没什么人,就摆摆手让她上去了。
然后她就被围观了一路。
快到衍城三中的时候,突然上来一个染着一头黄毛的男人,男人喝得醉醺醺的,脸颊潮红,走路也一摇一晃,他晃悠着,一路往后走,一直走到末尾,然后一屁股坐在了景春的旁边。
他盯着景春的脸,有些迷醉地笑了笑,伸手像是要摸景春的脸,快摸到的时候,却突然收手拍了一下鸟儿的脑袋。
像是故意逗她,但可惜眼前的少女并没有像其他女生一样露出惊恐慌张的神色。
片刻的靠近,酒气糊了景春一脸,但景春没来得及理会,因为她好像感受到了扶桑神相微弱的气息。
扶桑受伤的时候有人把他的神相拿走了一半,导致他一个移动制冷机变得更木讷冰冷了一些,七情六欲淡漠,显得特别高冷。
景春已经找了很久了。
她把神识放出去,顷刻间便笼罩了整座车厢。
大脑记忆回溯,跟随醉汉一块儿上车的只有两位。
一个女学生,还有一个中年女人。
景春用神识锁定了女学生,她瘦瘦小小的,厚重的刘海遮挡眉眼,戴着一副方框的眼镜,她像是非常惧怕和人有任何形式的接触,周边都是空位,但她还是整个人缩进角落里。
她看起来很不起眼,像是个完全的人类,但景春的神识只锁定了她片刻,就被一股无形的禁制弹了回去。
她脑仁抽痛了一下,神识回笼,耳边男人的声音瞬间清晰。
“这是什么鸟儿啊?个头挺大。”酒鬼说着乌鸦,眼神却有些浑浊地看着景春,“小东西还挺别致。”
下一站很快就到了,女孩儿往门口挪去,景春下意识站了起来。
好
在,齐刘海没有走,但应该是快要下了。
“你这小妹妹,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啊?”
景春重新坐下来,倏忽转头看了男人一眼,她抿了抿唇,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情。
刚想说些什么,那鸟也跟着女生转了头,歪着头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突然眼神呆滞片刻,他的眼睛里,那鸟突然身形暴涨,羽毛油光水亮,眼神锐利,爪子也锋利,身形越涨越大,最后撑破车厢,仿佛每一根羽毛都蕴含了无穷的力量,顷刻间就能把他碾碎。
那鸟缓慢垂下脑袋,张开尖利的喙吐出一颗燃烧着烈焰的火球,火球直冲他面门而去,瞬间在他的眼睛里炸成烟花,他失声尖叫,高温烧灼他的皮肤,他惊恐到发不出声音,只觉得浑身想被浇了火油,爆裂的疼痛在每一寸的皮肤上炸开。
“调戏她?你也配。”似乎有一声呢喃若有似无钻进他耳朵。
惊恐到极点的时候他甚至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一边张着嘴巴努力喘息一边四处躲避,整个人跌跌撞撞摔到车门口清醒过来的时候,浑身的冷汗浸透了短袖,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
他惊魂未定地回头,发现女生和鸟还保持着刚上车的样子,女生安静地坐着,鸟儿安静地蹲在她肩头,一人一鸟显得温和无害。
景春抬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就挪开了。
像是对刚刚的事毫不知情。
男人下巴直发颤,顾不上身后指指点点。
周围人以为他发酒疯,他狠狠晃了两下脑袋,巴掌在身上搓来搓去,像是要搓掉那些爆裂的火球,但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
他抬手狠狠扇在自己脸上。
他是见鬼了吗?还是真的醉糊涂了?
可是浑身上下的痛感还没消散。
他甚至不敢再回头看那个少女。
下一站到了,他连滚带爬地下了车,暴雨浇了他一身,他终于才清醒了一点。
扭过头看那辆车,正看到女生从车上缓步走下来,她撑开一把长柄雨伞,雨伞很大,将她整个人罩进去,只身侧牵着鸟的银链发出冷冷的白光。
她上前两步,像是要追前面疾步而行的女学生。
而那女学
生越走越快,像是极度害怕的样子,快得都快走出一道残影了。
他也心生恐惧,逃也似地朝着反方向跑远了。
“富贵儿,你刚刚太凶了,把人吓死了,小心遭天罚。”去追齐刘海的时候,景春说了句。
乌鸦觉得她肩膀太窄了,站着不舒服,横着挪了两步,开口嘀嘀咕咕道:“老子怕这个?踏马的,什么狗屎名字。再喊我富贵儿老子把你吃了。”
景春一把攥住它鸟嘴:“让你少打游戏,你天天就学会跟人互喷了吧!”
它以前还是只高冷的鸟儿,现在已经逐渐变成哔哔机了,以后她怎么跟扶桑交代。
——你的鸟儿它自学成才,真的跟我没关系?
富贵儿现在吃不了她,满怀屈辱地哼了一声。
闻泽雨从上车就注意到了车后座的少女和乌鸦,她认得她,是隔壁班的景春,和那个叫桑寻的形影不离。
桑寻在学校非常出名,因为那张脸长得十分优越就算了,他还有个衍城首富的爹,他爹的感情史整个衍城的民众都当八卦连载看,十分的狗血离奇,精彩纷呈。
比起他爹的高亢热情,他算得上非常成熟内敛了。
内敛到大多数时候他都不理人,当然对景春也不热络,但景春总是跟在他身旁,好像一个影子。
她有时候看起来都有点可怜了。
学校的学生私底下都议论纷纷,为这俩人的关系吵得不可开交。
学校的论坛上到现在都还有飘红的帖子,主要争论的点在于,这俩人到底是情人还是仇人。
情人方觉得这俩人走得太近了,不可能没点什么,听说有一年俩人不在一个班,桑寻的班主任带桑寻他们班级去了隔壁市参加社会实践活动,结果景春在学校里脸色就很差,坐立不安的样子,最后追了过去。
桑寻看到她,竟然一点都不意外,还带她去吃了饭。
那天景春是跟着桑寻他们班一块儿回来的,好多人都看见了,没等到下一学期,没几天扶桑就调去了她的班级。
这还不能说明什么?
仇人方据说知道一点内幕,说桑寻的母亲是首富的前妻,怀孕的时候已经离婚,孩子出生很少人知道。
他
出生后被秘密送回桑家,却被继母安排着一直住在御珑湾,继母瞒着桑家孩子的存在,一直出资养着,偶尔会来探望,打算将孩子收归己有,或者实在养不熟,就等长大一点直接送出国。
一直负责看顾桑寻的是一个管家和一个保姆。
而景春一家之所以住在那里,是收了钱监督邻居一举一动的。
景春之所以那么殷勤,寸步不离,大概也是因为这个。
一开始桑寻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来知道后对景春当然很失望。
之所以还让她留在身边,大概是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报复?
那景春在他面前那么乖顺也很合理的,可能是愧疚或者讨好吧。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
闻泽雨越跑越快,之所以这么害怕,是因为她在景春身上看到了守护灵,是一棵大树,那树同根偶生,两个主干互相缠绕,上延天,下抵黄泉,葳蕤壮阔,神威赫赫。
是神树扶桑。
祖训说,要躲着扶桑走,见到他就要有多远跑多远。
景春一路追到学校,门卫拦下她,说鸟儿不能带进去,她耽搁片刻,就把人跟丢了。
齐刘海身上应该有禁制,所以景春没能在她身上留下印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因为神识不能锁定,她甚至都没看清她到底长什么样。
好在应该也是衍城三中的,范围不会太大。
但既然在三中,她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因为门卫不让进,她只好先离开,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富贵儿塞起来。
“富贵儿,你就是我人生……神生路上的绊脚石。”景春郁闷道。
它出现在她家也很巧合,它本来是来找扶桑的,但扶桑现在什么也不记得,它只能转过头来找她,结果因为想控制她,误打误撞对着她认了主。
但它现在形体受禁锢,她只能变大,不能变小了,走哪儿都不方便带着,它还非要跟着她。
富贵儿低头啄理羽毛,懒散道:“别费劲了,听我的,趁着桑寻没记忆,你去泡他,让他给你生一个,去父留子,一劳永逸。”
扶桑是她的本命树,两个人神脉相连,扶桑死了,她也活不了。
但扶桑的血脉按理说也可以代替扶桑和她建立联系。
景春:“……”
她抬手打了个响指,指尖凭空捻出一根藤蔓,藤蔓迅速抽枝发芽开花,然后结出赤色的果实。
记忆果实。
可以留存影像和语音,果实烧不坏砸不破毁不掉,扔了也可以自动回到摘下它的主人手里,已经没人能种出来了。
但她竟然暴殄天物记录它的屁话。
景春伸手把果实摘了,装进口袋里:“替你录下来了。”
富贵儿炸毛:“我草,服了你个老六。”
景春决定回去就把它游戏卸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