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中不知何时开始流传起宋小河要嫁去钟家的消息。
起初, 沈溪山是不在意的,觉得不过是仙盟弟子捕风捉影,捏造不实之事。
直到他回山的第三日, 前山的众人被耗了太多时间, 终于闹起来, 由钟浔之带领着八大长老以及其他门派的领头人一通闯入了盟主大殿, 势要青璃今日必须给个说法。
他们只有一个问题, 宋小河交还是不交?
沈溪山正前往盟主大殿的路上, 听到有人说今日就会宣布宋小河与钟家人的婚事, 届时喜酒一摆,眼下这事自然而然就散了。
他听得眉头紧拧,竟是直接走到了那交头接耳的几人面前, 问道:“这种消息, 你们究竟是从何听闻?”
那几个弟子一下就被吓愣了,怔怔道:“方才见有人去了后山传唤宋小河, 我多嘴问了一下,才得了这消息, 倒也……不知真假。”
“不知真假, 却在此处乱传?仙盟是你们议论闲情逸事的地方?”沈溪山冷声道:“自去领罚, 若有下次,便收拾行礼回家去, 心思不在修道上, 留在仙盟也无用。”
他说完, 就直接转身离去,模样冷酷至极, 没有了平日里装出来的半分温润模样。
原本要前往盟主大殿的脚步一转,望着沧海峰去了。
此刻他心中的所有烦躁情绪达到了顶峰, 分明入了夏季,他的脸色却像是覆了腊月里的霜雪,眉眼间淬冰。
共感咒被切断后,他与宋小河就再没了联系,心里总感觉空了一块。
尤其是前去寒天宗出任务的时候,离仙盟越远,他的心里就越空。
如今回来了,分明踩一踩剑就能去沧海峰,就能见到宋小河,他却因为各种原因的限制无法前往。
沈溪山何曾受过这种束缚,仿佛被大山死死地压在了底下,半分挣脱不得。
他可以一忍再忍,为了所谓的天下道途,和背负在他身上的那些虚无缥缈的期望,与宋小河保持好距离。
但前提是,那些人的手别伸到宋小河的身上。
沈溪山前往沧海峰时,院门开着,苏暮临正坐在院中,老老实实地收拾樱花树腐烂掉落的树皮。
他刚一落地,苏暮临就闻到了他的气味,转头望来。
“她人在何处?”沈溪山开门见山就是一句话,询问宋小河的下落。
苏暮临继续扫地,不冷不热道:“走了。”
沈溪山声音冷然,“去哪里了?”
苏暮临长长地唉了一声,有些说风凉话的意味,“跟那姓钟的走了呗,小河大人这几日嗜睡越来越严重,难得就清醒那么一会儿,姓钟的说有正事找她,便将她带走了。”
沈溪山周身的气场在瞬间有了变化,掩饰不住的怒气几乎是一下子散出来,眼眸微眯,“钟浔元?”
苏暮临在这一刹那,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力,他下意识缩起脖子,往后退了几步,弱弱道:“对,就是他,这几日他总来找小河大人,不过大人多半都在睡觉,今日来得巧,碰上了小河大人清醒的时候,于是就将人喊出去了。”
说着,他主动报出位置,往一个方向指了指,“往那边去了。”
他所指的方向,正是前往仙盟大殿的路。
沈溪山二话不说,沿着那方向而去,背影都带着杀意。
苏暮临思来想去,觉得不放心,拽着扫帚悄悄跟上去,想着若是沈溪山气急败坏之后暴露本性,对小河大人出手,他也能帮帮忙。
脑中立即浮现沈溪山召剑而出的模样,苏暮临又想,不一定是帮忙对抗沈溪山,帮忙求饶也是可以的。
沈溪山行了一段路,他脚步很快,与御剑几乎不相上下,不过片刻就追上了走在前面的两人。
宋小河仍是那一身白裙黑袍,丸子发髻看起来有些松散,雪白的飘带系在两端,小辫子有两条垂在身后,随着她走路时微微摇晃着。
从后面看去,她微微低着头,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
而钟浔元就走在她的身边,时不时侧头与她说话,许是得到了一两句的回应,他扬起一个笑容。
这笑容落在沈溪山的眼里,自然是无比地刺眼。
他快步上前,不加掩饰的脚步声同时将前面的两人惊动,钟浔元在第一时间就转头看来,而宋小河则是停下后,慢吞吞地侧身,反应慢了半拍。
天穹布满鱼鳞似的云朵,灿烂的阳光自云的缝隙中落下来,形成千百光束,覆满沧海峰辽阔的土地上。
有一束光正巧落在宋小河的身上,将她的面容照得清楚,每一处细节都展现在沈溪山的眼中。
这阳光如此灿烈,却好像照不进宋小河的眼底,漆黑的双眸仍旧浑浊,不见先前的澄澈。
“宋小河。”沈溪山唤她。
宋小河看着沈溪山的瞬间,神色立马就有了变化,虽然说极其细微,隐藏在她的眼角眉梢之中,亦无法从那些小变化中窥探她的想法。
可宋小河对他的出现有了反应,已经让沈溪山心中有了宽慰。
“你要去何处?”他问。
宋小河看着他,没有立即应声回答。
钟浔元倒是主动开口了,“沈猎师,可有事寻小河姑娘?”
这番语气,倒像是往他房中找人一样。
沈溪山的肺都要气炸了,满腔的污浊戾气,却是弯眸一笑,眼眸被阳光照得透亮,漂亮至极,“我寻宋小河,与你何干?”
钟浔元就道:“是我先来的,且寻小河姑娘有正事。”
“何以我的事就不算正事?”沈溪山反问。
钟浔元耸了耸肩,一副欠揍的模样,道:“那便问问小河姑娘的意愿?”
宋小河低下头,半边面容藏在了阴影之中,低声说:“走吧。”
对谁说自然是不言而喻,钟浔元冲沈溪山笑了笑,道:“抱歉,我们有事,沈猎师换个时辰来寻她吧。”
换个时辰?
换什么时辰?是在他们在仙盟中宣布亲事的时候,还是宋小河穿上嫁衣坐上花轿的时候?
沈溪山心说,对他来说倒是没区别,只不过到了那时候,他要找宋小河说话,得先砍了钟浔元才行。
他两步上前,在宋小河转过身去的时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头时语气也变得温柔,“宋小河,你先前不是想学如何召剑收剑吗?我现在就教你。”
宋小河攥着拳头,看着他捏着自己手腕的地方,“可是我愚笨,学不会你的剑法。”
沈溪山声音低下来,涩声道:“你学不会,我便一直教你。”
宋小河又说:“我现在不得空。”
“你得空。”沈溪山的语气有几分倔强,直白道:“别去。”
宋小河抬手,想将沈溪山的手拂开,他稍微用了些力,隐隐有些抵抗的意思,却又见宋小河微微皱起眉毛,像是因为手腕的桎梏感觉到疼痛。
沈溪山一下松了手,他道:“你当真要去?”
宋小河抬头与他对视:“是又如何?”
沈溪山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仿佛与她僵持了很久,又仿佛仅仅那么一瞬。
随后沈溪山笑了笑,神色依旧温和,化作润泽万物的春风一般,他说:“不如何。”
“是我打扰二位了,你们先去忙正事吧,告辞。”
沈溪山说完,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微风掠袍而过,撩动他发上的金丝带,他像是又恢复成众人所熟知的那个谦谦君子。
宋小河看一眼他的背影,随后一声不吭,转身离开,与他背道而驰。
她此番前去,并不是去盟主大殿,而是被青璃传唤去了她的住处。
青璃的住处并没有那么富丽,只是简简单单的小四合院,外面笼着一层淡青色的结界。
钟浔元到了地方就止步,让宋小河独自进去。
她站在门前,正准备抬手叩门,面前的门却忽而开了,青璃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进来吧。”
宋小河推门而入,就看见青璃坐在院中,身姿有些慵懒,正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弟子拜见盟主。”宋小河躬身行礼。
青璃道:“仙盟大殿因为你的事闹翻了天,大批人冲入内山,要我将你交出来,怕是耗不下去了,今日唤你来,是想问问你的意向。”
“先前钟家的那个孩子也来找过我,他的提议我知晓,你是如何想的?说与我听听。”
宋小河半垂着眸,目光平静无波,忽而提着裙摆跪下来,说道:“恳请盟主将弟子逐出仙盟。”
青璃道:“这是你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吗?”
宋小河回道:“是弟子给仙盟惹了麻烦,自然不会再留在仙盟,一人做事一人担,就算是被围剿至绝路,弟子也绝不会再回仙盟,连累昔日师长。”
青璃忽而弯眸笑起来,缓声夸赞道:“好孩子。”
她叹一声,站起身来,说道:“人族生命短暂,却是六界中最古老的族中之一。纵然世间有不少心术不正的奸诈小人,可也多的是你这种通身流淌着不屈血液之人,才有了千年万年的传承与沉淀,形成了如今这般礼仪之邦。”
“仙盟本就是为天下大道而建立,又岂能为私欲将你逐出?”她走到宋小河的面前,一转手腕,便有一股力量将宋小河轻柔地拖起来,她摸了摸宋小河的脑袋,说:“不必担忧,若是这点小事仙盟都解决不了,如何在人界立足?”
一边说,她一边拿出一封信,递给宋小河,说道:“这是千机派传来的信,若是你在仙盟心烦憋闷,可去南方走一趟。”
宋小河看见信封上写着“宋小河亲启”四个字,打开一瞧,上面便是龙飞凤舞的字体,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
前半段内容是将钟氏和寒天宗破口大骂,用词粗鲁,毫无顾忌,后半段却是安慰宋小河,也知道她将要面临的处境,道她若无处可去,便往南方而去,千机派随时欢迎她。
落款人名为聂枕冰。
宋小河未曾听过这个名字,但将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似乎也猜到了究竟是何人送来的这封信。
她将信仔细收起,颔首道:“多谢盟主,弟子无意连累仙盟,不管何时盟主将我逐出,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青璃道:“此事你不必担忧,自会有解决的办法,回去好好休息,过些日子还有事要你去忙。”
宋小河再次谢过,随后揖礼告辞。
出去的时候,钟浔元还守在门口,见宋小河出来,他又慌忙迎上来,“如何?青璃上仙与你说了什么?”
宋小河却将目光一落,在他脖子上扫了几眼,说道:“你脖子上的胎记又露出来了。”
钟浔元一怔,下意识用手捂上了脖子,灵光微闪,一下就将脖子上的红痕给遮掩住,随后他笑道:“多谢小河姑娘提醒。”
“不必谢。”宋小河打了个哈欠,有几分懒怠:“钟公子请回吧,我也要回去睡觉了。”
钟浔元倒也没有继续追问,温笑道:“小河姑娘路上小心,改日我再去寻你。”
宋小河没有应声,转身走了。
她仿佛从奔流不息的小河,变成了平静无波的死水,仿佛任何东西都无法在她身上激起波澜,只有在看见沈溪山的那会儿,才有了那么点涟漪。
宋小河在阳光下缓缓行走着,日过将她的影子照在地上,一人一影相伴而行。
回到沧海峰的小院,宋小河已困得不行,只想倒头就睡。
然而进了院中才看到,沈溪山就坐在樱花树下的秋千上,轻轻晃着。
树身庞大,还没有完全枯死,秋千依旧能**。
沈溪山就坐在上面,像个孩子一样玩了起来,院中不见苏暮临的踪影。
“你在这里做什么?”
宋小河站在院门边问。
沈溪山慢慢停住秋千,并没有起身,转了个头看她,他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小河反问:“难不成我还要在那里耗上个一天一夜吗?”
“那我师父如何说?”
“要我这几日好好休息,说再过些时候就有的忙了。”
宋小河不知道是得了青璃的许诺,还是千机派那女长老的信,抑或是回来时在院中看到了**秋千的沈溪山,她此时心情比先前好了一点,于是格外的心平气和,将沈溪山的问题意义回答了。
沈溪山勾唇一笑,“自然是有的忙。”
宋小河像是在他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嘲讽,但没有细究,反手关上院门往里走,说道:“我要休息了,沈猎师请回吧。”
“且慢。”
沈溪山站起来,抬步来到她面前,说道:“你师伯的那一魄,连同你师父被抽走的那段记忆,我找到了,你想知道在哪里吗?”
宋小河果然停住,却没有什么过激反应,静静地看着沈溪山,没有说话。
沈溪山笑了一下,漂亮的眼睛极具蛊惑,专注地盯着宋小河,又问了一遍,“宋小河,你想知道在哪里吗?”
她眼中覆满迷茫,在犹豫里苦苦挣扎,“我……”
沈溪山颇有耐心,神色也温柔,等着她将话说完整。
许久后,宋小河问:“在哪里?”
沈溪山拿出一个十分小的黑木锦盒,递到她面前,说道:“就在这里面,你打开看看。”
宋小河抬手,动作十分缓慢,像是在不停地思考,随时有收回手的打算。
但她还是将锦盒接过来,抠开上面的锁扣,将盖子翻开。
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香味儿扑鼻而来,宋小河仔细一看,盒子里什么都没有,一下子皱起眉毛,“没有东西,你骗我?”
“我没有。”沈溪山往她走近了一步,几乎欺身压过来,高高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罩。
宋小河不得已将头仰起来,下意识要往后退,疑问道:“那东西呢?”
“里面装着一种名唤百眠安的香料,能够让人闻了后立即陷入安眠。”沈溪山轻声道:“我特地去医仙阁拿的。”
宋小河的神识几乎在一瞬间就变得恍惚了,她本就困倦,又吸了这种香料,眼皮顿时重如千斤,就连沈溪山的面容也开始重影。
她开口,有些口齿不清地问:“你拿这个做什么?”
“宋小河。”沈溪山说着话,手就抬起来,掐了掐她的脸颊,说:“你太让我生气了,我要惩罚你。”
宋小河还想说话,但嘴已经张不开,她往后踉跄两步,毫无征兆地失去意识,闭上了眼睛。
沈溪山顺手拦住她的脊背,将她往怀中一带。
昏睡之后的宋小河身体变得极为柔软,全身没有半点力气支着,一个劲儿地往下落。
沈溪山就将她整个抱起来,低头看着她沉睡的脸,脸上的笑容半点不剩,变得极其冷漠。
他抱着宋小河离开了沧海峰。
沈溪山回了自己的住处,抱着宋小河缓步行走,来到了那座灵泉殿。
殿中有一汪天然温汤,四根白玉柱子立在殿中四角,挂了四条腕子粗的锁链,当间连着白玉雕琢而成的莲花床,上头是一张床,铺了软和的被褥,下方还有两道阶梯连接方形汤池的两头。
莲花床能够吸收灵泉蒸腾的湿气,还能用泉中的灵气润养着躺在上头的人,是沈溪山住进来之前就有的东西,他大部分时候都是睡在此处,正经的寝房反倒不常去。
这里有阵法结界,且绝对的情景,一点杂声都没有。
沈溪山踏着一层层的白玉阶梯而上,将她放在无比柔软的被褥上。
宋小河睡得很沉,眉眼舒缓着,闭上了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看起来与以往无异,睡颜安宁又恬静。
她的脸带着些许未脱的稚气,肤色雪白,沈溪山看了两眼,没忍住捏了捏。
随后他又拿出缚灵绳,这次不再是拴在宋小河的手臂上。
他走到床尾处,抬手将她的鞋袜脱了,直接扔到地上去。宋小河脚腕纤细,沈溪山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另一只手用缚灵绳在她脚踝上缠了几圈,打了个结,而后将另一头系在床尾的雕花镂空栏杆上。
缚灵绳闪过微芒,放下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沈溪山将她的脚放下,让衣裙盖住了她白皙的脚丫,来到床头处。
宋小河一时半会儿不会再离开了,这个认知让沈溪山心中的烦躁被抚平了许多,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他站在边上看了宋小河许久,随后一转身,离开了灵泉殿。
他召剑去往前山的仙盟大殿。
前山先前就在闹,等沈溪山找来的时候,已然闹翻了天。
钟浔之一身孝衣站在最前头,双目赤红,愤怒侵占了他的理智,他怒喊着要青璃交出宋小河。
他身后的八大长老以及各门派的领头人也叫嚣不休,左晔与柳莺莺带着一众仙盟弟子在前面阻挡着,不断呵斥他们后退。
冲突一触即发,有人趁乱动了手。
仙盟弟子有训在先,不可与这些门派的弟子动手,于是只得节节后退。
见无人还手,他们更是加强攻势力,不少仙盟弟子被打得头破血流。
忽而一股天风过境,只见空中金光大作,随着万道落下的阳光,照亮整个仙盟大殿前的空旷之地。
一时间众人纷纷抬头张望,却见沈溪山站在剑上,悬于高空中。
“沈猎师。”
“是沈猎师来了!”
“有救了……”
议论声如浪潮一般掀起,致使人群变得无比喧哗。
沈溪山如一柄从云霄中射下的利箭,一下就从高空中猛地落下来,在他落地的瞬间,八柄高十丈宽四丈的金光凝成的巨剑,在同一时间猛地刺入地面,各自倾斜,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剑阵。
所有人都被笼罩进了剑阵之中,金光漫天,空中爆发出强烈的剑气,令人窒息的压力在刹那间铺散开来。
且不说这剑有什么威力,单单是这样看着,就足以令人打心底里生出对庞大物体的恐惧,胆子小一些的已经开始双腿发软,浑身打摆子。
就连钟浔之也被吓到,仰头看了一圈,视线所触及之处,几乎都是这些从天而降的巨剑。
沈溪山持剑缓缓走出,面色冰冷,往那一站,所有人开始息声。
青璃未现身,她的关门弟子出面,明显就是奔着解决这次问题而来的。
于是一时间所有人都注视着他。
沈溪山看着钟浔之,淡漠道:“按照仙盟律法,但凡在仙盟大殿前闹事伤人,不论妖凡,一律当斩。”
钟浔之脸色猛地一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只是要仙盟秉持公正。”
沈溪山道:“仙盟可以交出宋小河,但依照仙盟法规,诸位都要将命,交代在此处。”
他声音清朗,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众人脸色大变,心思各异。
其中一个刚上任长老不久的钟家人,约莫是脾性暴躁,当下就按住钟浔之的肩膀,“家主,莫听他胡言乱语,我们是为讨公道而来,本就占理——”
最后一字的话音刚落下,沈溪山的剑就出了。
速度快到几乎所有人都没看见,就见金光闪过,紧接着便是喷涌而出的血液,一下将钟浔之半身给染透,晕开在雪白的孝服上。
脖子被切得整整齐齐,头颅掉在地上,发出“砰”的闷响,滚了几圈停下。
那人的手还搭在钟浔之的肩上,导致钟浔之的一侧喷得全是血,顺着耳廓发丝往下滴,片刻后那人才倒在地上,引起一片惊声喧哗。
谁也没想到沈溪山说动手就动手了,众人根本就来不及阻止。
在场的众人,没有哪一个是灵力低弱的,大部分还都是门派中能力拔尖的人物,却无人察觉沈溪山这一剑。
金光闪闪的剑阵将所有人死死压制其中,这仿佛变成了一个沈溪山编织的牢笼。
沈溪山甩了甩沾了血的剑,面上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平淡如水,“仙盟会秉公行法,你们只需做选择就好。”
左晔与柳莺莺等一众仙盟弟子站在剑阵之外,隔着半透明的金剑看见了这一幕,纷纷倒抽一口凉气,议论不休。
左晔也是满眼震惊,小声问柳莺莺,“是盟主让他这么做的?”
柳莺莺倒是没考虑那些,只看着这八柄金剑组成的剑阵,声音中满是震惊,“沈溪山这小子……还没到飞升的地步吗?天道倒是睁开眼睛看看啊……”
“这仙盟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弟子做主了?”
又有人站出来,指着沈溪山,大声道:“我倒不信你能把我们这些人都杀光!”
说完,沈溪山身影一动,手起剑落,又一颗人头落地。
血溅在他的侧脸,如同在白皙的俊颜上点缀了花,他道:“下一个。”
钟浔之吓得浑身僵硬,分明知道他是此次的带头人,却在沈溪山冷漠的目光下,无法张开口。
他心里清楚,但凡他出口不是做选择,也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他们要仙盟公正,交出宋小河。
但按照仙盟律法,在殿前闹事,一律当斩——这是当初天界为了让仙盟在人界立足,下的一个死规。
等同说,他们要用这些人的性命,去换一个宋小河。
谁敢站出来说愿意?
两颗人头在地上滚着,尸体还是热的,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沈溪山持着剑站在面前,就等着下一人开口。
他的剑,锋利着呢。
此处为仙盟,他们打着讨公正,明律法的旗号对仙盟弟子动动手,不算过错。
可若是此刻再与沈溪山动手,便是明目张胆挑衅仙盟法规,那仙盟就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将他们全部抓起来。
仙盟之所以能够问鼎人界,正是因为目前没有任何仙门能够与之抗衡,若是在此处失去了“公正”二字的保护伞,动起手来,仙盟是有一个抓一个,谁也跑不掉。
“没人说话?”
沈溪山淡淡地看着钟浔之,问:“钟氏家主,带着这些人离开仙盟,如何?”
钟浔之一下被抬到了众矢之的,身后众人盯着他,面前的沈溪山也在看他。
若他说好,便是临阵脱逃的懦夫,他们声势浩大来此,却空手而归,那么他就要承担这场讨伐仙盟失败的全部罪责。
若说不好,他就人头不保。
钟浔之张口,声音卡在喉咙,无法出口,巨大的恐惧让他流下了眼泪。
“我……”钟浔之听见了自己说:“我这就带人离开。”
“仙盟如此行事,可有失公正?”
沈溪山又问,只是这次,他没再问钟浔之,而是随手指了个钟氏的长老,“你说。”
“这……”那长老傻眼了,连忙往朝周围看了一圈,只见先前还团结地向仙盟讨伐的盟友此刻都躲闪着眼神,不敢与他对视。
那长老只好轻咳嗓子,道:“我等来此处……”
话刚起了个头,沈溪山又出剑了,热血洒了满地,又一个人头落地。
他道:“只需答是或否即可。”
他换了一个人,“你说。”
“公正!”那人连声道:“仙盟秉公行事,我等心服口服,不敢不从。”
“于公,我是仙盟猎师,负责执行仙盟法规;于私,我是沈氏嫡子,若是你们当中谁心有不服,大可再来仙盟找我,或是去江南寻沈家,都会得到妥善的解决。”沈溪山这才收了剑,眉眼冰冷漠然,有着十足的无情道模样。
只听他声音平缓道:“仙盟向来以维护人界和平为己任,你们前来此处闹事藏的什么心思,你我皆心知肚明,大道之中不容歹毒奸诈之徒,今日你们侥幸不死,来日也会横遭大祸,总要搭上你们这条命,偿还业果。”
“还有。”
他说:“记住地上这几个人头,再敢有人打宋小河的主意,滚在地上的人头便是下场。”
众人都以为宋小河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唯一的师父又死了,没了依靠好欺负。
却没想到讨了几日的公道,讨出这么一个结果。
沈溪山头一次在众人面前展示这种实力,谁也没料到,这个人人口中夸赞的天才少年,能力已经到了如此夸张的地步,先前表现出的那些,说是小打小闹一点也不为过。
其释放的压制力让所有人感到窒息,俨然踏上了半仙的阶梯。
但凡踏上这条修仙大道,不论是谁,总有一日会清楚地意识到凡人与仙之间所隔着的,难以企及的巨大差距和不可逾越的鸿沟。
所以飞升就成了古往今来凡人的梦寐以求,天劫也成了修道之人的生死之关。
沈溪山还没飞升就到了这般地步,若是来日引来天界飞升,谁敢不认他这天下第一人?
“一刻钟之内,滚出仙盟。”
沈溪山半点情面不留,一挥手便散了剑阵,同时收走了三颗人头,转身离去。
他一身血污,路过灵泉殿的时候停了一停,还是决定先回寝房去沐浴焚香,去一去身上的血腥味。
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干净净,换上新衣袍,沈溪山背对着镜子而站。
他将长发束起,而后又拿出一面掌上小镜子来,侧着头歪着脖子,调整角度去看。
角度一对上,他就看见自己的后脖子处,原本白皙洁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赤红无比的“禁”字。
沈溪山看了看,叹了口气。
随后他放下长发,提着糕点,又跑去灵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