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情禁咒在沈溪山的脖子上下了七年时间, 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发出令他无比疼痛的灼热。
他在一瞬的惊慌之中没控制好力道,一把将宋小河推得栽倒在地上。
后脖子处的“禁”字越发血红,产生的痛楚让沈溪山都有些难以忍受, 他拧着眉将掌心覆上去, 立即就感觉到掌心一片灼烧。
这是青璃上仙亲自给他下的断情禁咒, 那么多年来, 这个禁咒一直安安静静, 不曾有过任何知觉。
先前的两次发热他也没当回事, 只是没想到如今却迸发了如此剧烈的痛楚。
沈溪山的心跳得厉害, 他比谁都明白这个禁咒触发意味着什么。
宋小河倒了之后,就躺在地上不动了。
沈溪山的目光落上去,很快又被转移了注意力。
难不成是他方才在慌张之下的力道太大, 伤了宋小河?
还是毒果的作用消失, 她昏过去了?
沈溪山刚想动身去查看,却见宋小河忽然又默默地爬起来, 一声不吭地来到他身边,动作相当熟稔地抱住沈溪山的肩颈, 将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 整个人像窝在他怀中一样。
她的表情有一种被拒绝的委屈, 沈溪山看在眼里,下意识停了推拒的动作, 一动不动, 任由她贴近。
宋小河不再闹腾了, 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找到了一个舒适的姿势, 然后没了动静。
她的身体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温度,贴着沈溪山肩膀, 胸膛,腿侧。
呼出的气息全落在他的颈窝处,又痒又烫。
沈溪山坐着不动,清心咒念了一遍又一遍,后颈的痛仍未消减,有愈演愈烈之势。
但他的面容已经平静下来,双眸中的情绪逐渐趋于冷静。
山洞中的空寂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有风吹进洞中发出的微小声响,剩下的,就是萦绕在沈溪山耳边的呼吸声。
宋小河的静,在他心头上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心绪杂乱间,沈溪山越是想稳住心绪,脑海中就越是浮现出宋小河的身影。
他起初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宋小河动心。
分明她聒噪吵闹,时而胆小时而不怕死,贪吃嗜睡,修炼也不算很勤快。
从未想过会被这样一个人破了道心。
只是念头闪过后,沈溪山又想起她抱着剑独自下山,她信誓旦旦地说要救他,她满心欢喜地说喜欢他。
她遇到危险时候的害怕,听到悲伤之事时落的泪,与旁人说话时的开怀大笑。
她在绝境之处以单薄之躯无畏向前,在不公之时勇敢站出来阻挡他人作恶。
所有画面在脑中一一翻过,她纯粹而澄澈,明媚多彩,是这天地间独一抹的浓烈颜色。
宋小河有时候像一颗易碎的晶石,玲珑剔透,珍贵脆弱。
有时候又坚韧得如野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难以摧折。
不知什么时候就在沈溪山的心中落了芽儿,然后慢慢地生长。
他还未注意到,倒是让断情禁咒先发现了。
这一走神,时间就过了许久,宋小河在怀里一直没动静,沈溪山以为她睡着了。
于是缓缓歪头去看,却看见宋小河仍然睁着大大的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像是余光看到沈溪山的脑袋动了,她也跟着抬头看过来,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难以想象宋小河会有这么乖顺的时候,她睁着眼睛竟然一言不发地在他怀中靠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又看到了什么幻觉,亦或是心里在想些什么。
与沈溪山对上视线之后,她开缓慢开口,“小师弟,你怎么不给我扎头发?”
他看了一眼宋小河的发髻,虽然闹腾一番之后有了些许零碎的发,但还算完整,便轻声说道:“你的发髻好着呢,不用扎。”
宋小河起身,忽然就伸手将发髻扯散,小辫子也松开,将头发抓得乱七八糟,期待地看着沈溪山。
闹不明白她的用意,沈溪山随手一个法诀,就将宋小河的头发恢复了原样。
“你这是做什么?”沈溪山不动声色地问。
宋小河撇着嘴,一脸失落的样子,却也不吵不闹,又重新靠在沈溪山的肩头。
沈溪山看着她的发,一抬手,只见从长长的辫子擦过,很快又放下。
她轻轻蹭了一下,柔软的发丝在沈溪山脖子上留下细细密密的痒,他伸手推了宋小河一下,却又很快被她缠上来。
沈溪山修无情十多年,从不懂何为情爱,所以到了这个关头,狂乱的心跳才会让他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宋小河的柔软将他的心一圈一圈地缠绕起来,无孔不入,然后将他困死。
沈溪山彻底沉静下来,伸手覆在宋小河的眼睛上,佯装凶道:“快点睡觉,否则我就把你丢在这。”
宋小河没说话,眼睫毛扫过他的手掌,然后闭上了眼,果真听话地睡去。
待她呼吸平稳后,沈溪山这才抬起左手,看见了摘果子时被树叶划伤的伤口。
灯光昏暗,映在沈溪山淡然的眉眼和宋小河安宁的睡颜上,山洞寂静无声。沈溪山动作轻缓地将伤口包扎,然后将头靠在山壁上,感受着后颈阵阵热意,睁着眼睛坐到了天亮。
天际有了第一抹光,视线变得清明,宋小河便在这时悠悠转醒。
她像是睡得极好,醒来之后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个懒腰,一睁眼就看到自己躺在地毯上,旁边放着一盏提灯。
她慌张地坐起来,寻找沈溪山的身影,却见山洞中空无一人。
宋小河记得昨日她吃了果子之后就能动了,只不过没多久,她就开始脑袋眩晕,然后出现了很多怪异的梦。
梦中她成为天字级猎师,又与师父一同被仙盟赶走,沿街乞讨。
有人抢她的地,还抢她的饼。
后来梦中就全是沈溪山了。
她梦到自己牙疼,让小师弟帮忙拔牙,还梦到自己抱着他亲了一口,当然,这并不算稀奇的梦,宋小河之前也做过类似的梦境。
只是可能是因为毒果的作用,这次的梦境出乎意料的真实。
她摸了摸后脑勺,隐隐有些痛,像是摔在地上留下的。
她一边嘀咕一边爬起来,心说沈溪山应该不会丢下她自己跑吧?
慌慌张张往洞外走时,正迎面撞上了沈溪山。
两人目光一对,同时停住。
沈溪山一夜没睡,挨到天蒙蒙亮时才把宋小河放到毯子上,出了山洞在周围转了一圈。
乍一见到宋小河,原本已经平静的心又开始紧张起来。
宋小河看起来像是完全清醒无事了,睡眠充足之后,她的精神也格外好。
见到沈溪山后,她一个上前要去拉他的手,“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自己走了呢?”
沈溪山低头看她,说:“我去周围看了看,找出路。”
经过一晚上的平复,他的情绪已逐渐平静,只是心绪太过纷杂让他无法再维持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宋小河将他的眉眼仔细瞧瞧,并未看出什么端倪,便道:“那我们快找出口离开这里吧,免得耽误正事。”
她像个没事人一样,忘记了昨夜发生的一切。
走了两步,她又回头,道:“沈猎师,你……”
沈溪山以为她看出什么,心头一跳,强作镇定:“如何?”
“你的头发怎么放下来了?”宋小河问。
她分明记得沈溪山昨日的头发是束成高马尾,戴了根红玉簪。
今日再看,他改换小银冠将长发半绾,剩下一半垂下来,覆在肩头,虽更多了几分温润公子的模样,但远不如昨日意气。
宋小河更喜欢他昨日的发髻。
沈溪山眸光一转,若无其事道:“方才出去被藤蔓卷了发簪,索性就重新绾了发。”
宋小河不疑有他,应了一声后不再追问。
两人将提灯带上,随后离开了山洞,继续往前走寻找出路。
要破解魔域有三种方法,一是找到魔域的出口,二是解开魔域展开的阵眼,三则是强力破坏魔域。
最后一个方法需要极其强大的力量,且若是失败极有可能会被魔域反噬,再引来域中所有魔物一同攻击,风险极大,不在选择之内。
沈溪山仍旧在前面开路,为避免宋小河再被一些奇怪的植物伤到,他开阔了开路的范围。
一路上他异常沉默,有时候宋小河说的话他都因为走神没注意。
灼烧了一夜的禁咒到晨曦时才慢慢消停,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知觉,但疼痛是真实存在过的,无法消弭。
昨夜的事宋小河看起来完全不记得,他该要如何应对?
无论如何也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沈猎师,沈猎师?”宋小河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走远的思绪拉回来,他转头问:“何事?”
“你看前面。”宋小河往前指了一下,说:“咱们好像走出来了。”
在密林之中行了一个时辰,两人总算是走出了满是杂草和茂盛树木的地方,视线的尽头处是一片平阔的土地,隐约能够看见房舍。
沈溪山敛神,认真看了看,道:“我们尚在魔域中,前方不知是什么地方,别放松警惕。”
宋小河点头。
二人朝着房舍而去,走到近处就发现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贫瘠荒芜的小村落,房舍大多都是茅草木屋,石房都甚少。
宋小河伸长脖子看了许久,没瞧见人影,疑问道:“这是被废弃的村落吗?”
沈溪山道:“有人,只不过在房中没出来。”
走到近处,村子比方才看见的还要贫穷,有的房屋甚至破破烂烂,像是一场稍大点的雷阵雨就能摧毁。
绕过几个摇摇欲坠的房屋,一幅诡异的场景赫然出现在眼前。
只见村中一片宽敞的土地上,摆着六座轿子。
且还是颜色殷红的花轿,虽然从外表看上去做工很是粗糙,像是随便几块木板装订在一起,然后泼了朱色的漆,搭上几块红布。
六座轿子并排摆放,颜色红得刺目,风一吹过撩起上头搭着的布轻轻摆动起来,显得格外阴森。
宋小河心里发毛,下意识朝沈溪山靠近了些许,刚想说话,就见其中一个轿子的帘被风撩起来,露出里面的一双脚。
她瞪大眼睛,瞬间觉得毛骨悚然,一把抓住沈溪山的胳膊,小声道:“里面坐了人!”
同时六座花轿,本身就是很诡异的一件事。
在大都城里六户人家同时娶亲的都很少见,更何况在这破落的小村子中。
况且村中死一般的寂静,完全像个被弃的村落,这并排摆放的花轿里却坐了人,场面奇怪得像是在进行某种邪法。
宋小河悄悄念动诀法,召来“春风不度玉门关”,寒风乍起,将面前几顶轿子的帘子都吹起来,果然见每个轿中都坐了人,身着红衣,头用一块红布蒙着。
看起来像是新嫁娘,实际这一身嫁衣相当敷衍。
帘子刚落下,忽而一个房屋的门被推开了,当中走出一个身强体壮的汉子。
他被这扑面的寒风冻得浑身抖了一下,咧嘴道:“怎么个事,夏日里的风这么冷?”
宋小河收回灵力,寒风瞬间消散,就见那汉子身后陆续走出几人。
有人听了这句话,便笑他,“王老三,我看你就是害怕了,心里发寒,所以赖在夏风的头上。”
“你少他放屁!”那王老三怒骂一声,为彰显自己不怕,一下就脱了上衣。
宋小河正看着呢,忽而就见那汉子光膀子的模样一闪而过,还没看清楚,就见他上身像是被雾遮住一样,无论如何也看不清了。
“嗯?”她心生疑窦,使劲揉了揉眼睛再去看,仍是看不清,心中顿时害怕起来,转头对沈溪山说:“沈猎师,我眼睛好像出问题了。”
沈溪山平静道:“你眼睛无事,是我施法遮掩。”
“为何啊?”
“保护你的眼睛。”沈溪山道。
宋小河刚要琢磨遮掩这人的膀子与保护她的眼睛有何关联,就听那王老三道:“欸,你们两个人是刚来此地吗?”
她抬头,见那边几人正朝着她和沈溪山看。
那几人不知何时看见了两人,前前后后地走过来,将他俩上下打量着。
宋小河往后面指:“我们迷路了,从那边的林子走过来的。”
“林子?”光膀子的王老三奇怪地挑眉,说道:“那不是个村落吗?哪里来的林子?”
宋小河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了。
这就说明方才那片林子与这个村落并不是一个地方。
面前几人从外貌上看,倒是实打实的人族。
沈溪山直接岔开了话题,道:“几位这是要做什么去?”
其中一人道:“能做什么,送新娘子呗。”
“上山?”宋小河追问:“是有什么人一下娶了六个新娘子吗?”
王老三嗤笑一下,道:“谁能有这般大的能耐抬六个新娘进门,这些都是献给龙神的新娘。”
“龙神?”宋小河诧异地扬眉,这两个字并不陌生,苏暮临经常在她耳边叫。
无人时偶尔也会叫她龙神大人。
只是较之凡人来说,任何龙族都能被奉为龙神,甚至有些未化形的蛟妖也能被当作龙,是以不能将他们口中的龙神当做是真正的龙族。
宋小河问:“送到何处?”
王老三答道:“山上。”
她听后下意识往周围扫了一眼,哪怕是视线放得极远,也没看见附近有山,放眼望去只有一片平原。
或许,这便是离开魔域的关窍。
宋小河就问:“如何上山?”
“寻常人上不去的。”说话间,另一个房屋又陆续走出几人,王老三等人又陆续走回去,声音传来:“只有新娘才能上山,否则会惹怒龙神,降下天灾。”
宋小河与沈溪山对视一眼,都觉得上山是关键。
只见十六个人分别位于花轿的前后两侧,将两个担架往身上一扛,花轿就轻而易举地抬了起来。
十来个大汉哼哼哧哧,抬着一并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最后一人走时还回头望了一眼,说道:“你们也快快离去吧,此处并非安然之地。”
眼看着几人的花轿太远,宋小河转头对沈溪山悄悄说:“咱们跟过去?”
沈溪山道:“方才那人说了,只有新娘才能上山。”
“无妨。”宋小河脑子转得快,说:“我们坐进花轿,不也成了新娘?”
沈溪山亦有这样的想法,但从宋小河的嘴里说出来,他就想赞叹一声机灵。
二人当即动身,悄悄跟在六顶花轿后头,跟了一段路之后,就见走在队伍前头的花轿忽而凭空消失,像是踏入某个结界一样。
紧跟在后面的花轿也在同一地方消失。
宋小河指了指前方,小声道:“那是上山之路。”
沈溪山颔首,指了一个轿子道:“你上那个。”
随后他抬步,脚步轻快地去了另一处轿子。
宋小河左右看看,有那么一瞬的思考,然后并未听沈溪山的指挥,反而是跟在他后头,与他上了同一个轿子。
这花轿极其窄小,一个人能坐,两个人勉强挤挤,三个人则是完全坐不下的。
宋小河上了轿,就已无了退路,在沈溪山疑问的眼神中爬过去,发现半点空地都没有了,于是迫不得已,只能坐在他腿上。
她颇是不好意思地笑道:“挤挤,还是能坐下的。”
由于周围太过拥挤,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宋小河倒是不重,只是身体一贴近,沈溪山就感觉浑身发热。
他道:“你就不能换个轿子。”
“那不行。”宋小河努力往沈溪山身边靠,尽量离旁边的新娘子远点,压低声音说:“谁知道这些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东西,我有危险怎么办!”
她扭个头,小心翼翼地朝那新娘子看去,就见她头上盖着一块老旧的红布,满是褶皱,身上穿的红衣裳也不像新的,更要紧的是,这新娘的双手被一根麻绳捆在一起。
看上去是被强迫于此,却又相当安静,坐得笔直,没有半点反抗的意图。
哪怕是身边突然挤了两个人,这新娘子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轿子的重量一下增多,往前行的速度就一下慢了许多,外面抬轿的汉子抱怨了一句,以为是后面的人偷懒,偷偷卸了力道。
宋小河心虚,又担心沈溪山让她下轿,于是跟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你看这新娘子一声不吭,是不是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或许是个聋的?”
但就算是聋的,也不该感觉不到轿中多了人,这明显挤了不少。
“或者,她是不是被迷晕了?”宋小河又补充一句。
沈溪山沉默了片刻,而后缓声开口,“魔域之中不可能存活寻常凡人,这些人恐怕是早就死了,只不过死的那日正好被魔域吞噬,且死时含怨,魂魄便久久不散,日复一日地在魔域之中重复着死亡当日的行为。”
宋小河听得汗毛倒立,后背都刷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更加不敢靠近身边的新娘了,下意识往另一边去。
为了不让她乱动,沈溪山只得伸出手,圈住她的腰身,稍稍用力将她固定,沉着眸色在她耳边轻喝。
“别动。”
话音刚落下,花轿猛然一个颠簸,竟将那新娘的盖头给颠了下来。
宋小河毫无防备地朝那新娘子望去,差点当场被吓得惊叫出声。
只见那新娘正睁着一双满是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宋小河,面容如青萝卜皮,五官挤在一起,显得狰狞无比。
更让宋小河毛骨悚然的,是这妖物竟然长了一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
宋小河吓得魂飞魄散,惊叫声卡在喉咙里,本能地往后退想要远离这个诡异的妖怪。
下一刻,就见这与宋小河长了一样脸的妖怪将嘴巴张到一个扭曲的长度,满口的牙齿血红,发出刺耳凄厉的惨叫声。
宋小河也绷不住,大叫出声:“啊——!”
与此同时,沈溪山圈着她腰身的手臂缩紧用力,将她往后拉,另一只手召剑,锋利的刃带着金芒,猛地朝那妖怪刺去!
沈溪山斩妖的习惯向来就是一剑,奔着心口或者是头颅而去,能够迅速解决战斗。
但剑尖快要刺入这妖怪的前一刻,它的脸忽而有了变化。
它顶着宋小河的脸,露出了一个可怜的表情。
沈溪山便是在这一瞬偏了剑刃,原本刺入头颅的剑刺进了它的肩膀,将它一下钉穿在轿壁上。
它吱哇乱叫起来,四肢疯狂地挣扎。
沈溪山往宋小河的腰上推了一下,刚想说让她先出去,结果宋小河跑得比谁都快,拔腿就冲出了轿子。
出来之后就见天色灰蒙蒙的,六顶轿子分别摆成了一个圆,抬轿之人已然不知所踪。
宋小河就刚站稳,就看见面前是辽阔山顶,杂草丛生,空地上坐落着一尊无比巨大的雕像。
她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被震住。
只见那雕像约莫十几丈之高,正是一条盘卧着的巨龙,其龙头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一块鳞片都分明,庞大的身躯蜷成了弯,顺着连绵的山脉往下,剩下的身体隐没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巨龙稍稍抬头,似乎隐隐要起飞,龙角尖利而威武,双眼闭着,一派恢宏的天神之姿。
宋小河不是头一次见这龙的雕像了,在酆都鬼蜮的那条巨龙雕像与这条相差无几。
她不知道是天下所有龙都是这样,还是这与酆都鬼蜮那里的龙像其实根本就是出自同一条龙。
只是这里的雕像看起来更为壮观,让人只看一眼,就心生敬仰与畏惧,心潮澎湃。
难怪方才那些人说要给龙神送新娘,这山上竟然还真的有一条龙?
沈溪山缓步走来,说道:“或许砸了这雕像,能够破魔域而出。”
宋小河将雕像看了又看,道:“这雕像就算是凡人能够造出来,也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年岁,多少人力,若是砸了岂不可惜?”
沈溪山看她一眼,“那还出去吗?”
宋小河一顿,没接话。
虽说进魔域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对沈溪山来说经历的事已经足够多了,搅得他现在仍旧心神不宁,须得快点找一处安静地方好好休息才行。
他扬起剑,二话不说就要砸,正在这时,其他五个轿子猛地一颤,随后身着红衣的妖怪从其中飞出来,伸着尖利的爪子张牙舞爪地扑向沈溪山与宋小河二人。
说时迟那时快,宋小河迅速往后翻了一下躲过,稳稳落地的同时抽出腰间的木剑,她定睛一看,就见这些妖怪竟然都长得跟她一模一样。
宋小河紧攥着剑站起身,崩溃地喊道:“她们的脸为什么跟我一样啊!”
沈溪山道:“当心!”
就见五个新娘一跃便是几丈的距离,分头往两人扑去。
有了先前在轿中的前例,沈溪山不再手软,一剑下去便是一个头颅落地,滚到地上时那妖怪才露出本来面目。
宋小河这边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五个妖怪,沈溪山砍两个,剩余的三个都在她这里。
面对着与她面容一样的东西,宋小河只觉得浑身发麻,心里一阵别扭,落剑的速度相当受影响。
余光瞥见沈溪山持剑朝她赶来,宋小河收剑闪躲,也朝沈溪山靠拢。
他来了之后手起剑落,唰唰三个人头落地。
滚到宋小河的脚边,她蹦了两下,越看越不舒服,低声道:“沈猎师杀我倒是干脆利落。”
她自己都下不了手,沈溪山一剑一个。
沈溪山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实际上,沈溪山从不会因为妖物变成谁而手下留情,曾经有次出任务,那些妖怪化作他爹娘,他师父的样子,都不曾换得他半分手软,杀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只有到了宋小河这里成了例外。
那个被钉穿了肩膀的妖怪,就是沈溪山道心不稳的铁证。
他敛了眸,将剑上的秽物甩掉,转头将目光放在一个方向,说道:“还藏着做什么?”
宋小河疑惑地看过去,就见周围空无一人,不知沈溪山在对谁说话。
正要询问时,却见巨龙的雕像那只半腾空的爪子上缓缓现出一个人。
那人穿着紫色的束袖短衫,灯笼似的束脚裤子,赤着脚,手臂和脚踝上都带了几个细细的银环。
发型也怪异,齐耳的短发,肩头落着两条长辫子,黑色的发中掺杂了些许银白。
她顶着一双白绒绒的兽耳,耳朵尖也挂着银环,坐姿很是吊儿郎当,一腿盘着一腿耷拉下去轻轻摆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宋小河与沈溪山二人。
“竟然被你发现了。”她一笑,一双犬牙就露了出来,“你这凡人倒真是有几分真本事,难怪名气大。”
“这是你的魔域?”沈溪山神色漠然地问。
“不错。”她站起身,从几丈高的地方跳下来,轻松落地,双手背在后面缓缓往前走,“怎么样,这地方漂亮吧?可是我精心打造的。”
宋小河端详她,忽而道:“那后面的龙雕像也是你的?”
“对啊。”提及雕像,少女显得颇为骄傲,说道:“这可是我费了很长时间才建好的。”
“难怪一说砸了你就出来了。”宋小河指了指沈溪山,说道:“你快让我们出去吧,不然他真的会砸了这雕像的。”
少女轻哼一声,“你们休想,我已经对你们够仁慈了,自己找不到出口,就破坏我的东西是吧?”
“可是好端端的,你把我们关进来作何?”宋小河反问。
“我想关就关,何须向你一个凡人解答?”少女一甩手,一条长长的骨鞭便节节伸长,在地上摔出响亮的声音。
她甩着鞭子便冲上来,眼睛在宋小河与沈溪山之间转了一下,而后选择了沈溪山作为攻击的目标。
骨鞭破风袭来,发出猎猎空响,一时间白光乍现,激起凌厉的风刃。
宋小河用木剑挡了几道风刃,被这凶猛的力量往后推了几丈远,就看见沈溪山已经与这少女缠斗在一起。
这少女虽看上去娇小,释放的力量却无比强悍,鞭子甩得娴熟,相当懂得以柔克刚的道理。
鞭子在沈溪山的周身飞舞,时而卷上剑刃,时而化作长戟,招数变化多端。
沈溪山亦是战斗老手,剑上金光频闪,将她的招数一一化解。
光影四散,眼看着少女的攻势越来越猛,宋小河无法再旁观,催动体内的灵力,心口的莲花隐隐绽放。
她念动法诀:“炼狱八寒——”
“春风不度玉门关。”
寒风平地而起,来势汹汹,掀起巨大的风浪,空中的极寒之力迅速蔓延。
少女猛然转头,琥珀色的眸子锁定在宋小河的身上,将手中的骨鞭一收,足尖一点,转头朝她冲过来。
宋小河摆出攻击的姿态,剑尖卷上风涡,眼看着少女冲过来,忽而面前的地面猛地蹿起,瞬间拔至两丈之高,在极短的时间内形成一堵墙,将宋小河与少女隔绝。
她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墙,还未说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转头望去,竟是苏暮临。
他手中拿着一柄鎏金墨扇,正飞快地跑过来。
随后宋小河面前的高墙如水一般化掉,融入地面,变为原本的样子。
那少女已退至几丈之外,骨鞭收在腕间,仰着下巴,一脸不爽地看着苏暮临。
“你倒是舍得拿出山河扇了?”她道。
苏暮临跑到宋小河的边上,先是将她上下瞧瞧,见她没有受伤这才大松一口气,转头对少女道:“你差点惹出大事知不知道?”
少女眼睛一瞪,“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苏暮临气势锐减,一缩脖子,立马道歉,“对不住,是我太得意忘形了,有什么事我们二人私谈,先将他们放走吧。”
少女道:“我就不。”
“整日与这些凡人混在一起,看看你都懦弱成什么样子了?”少女双手抱胸,哼了一声道:“我不过是试试他们的本事,又没下死手,杀不了他们。”
“我不是一直这样吗?”苏暮临小声嘟囔了一句,而后道:“我不是怕你伤他们,是怕他们伤了你啊。”
宋小河看了看她,又看看苏暮临,忽而道:“你们二人长得倒是有些相像。”
苏暮临忙道:“小河大人,这是我阿姐,名叫桑悦。”
桑悦一听,顿时气得跳脚,“你叫这个凡人什么?!谁允许你叫她大人的?”
苏暮临说:“这是我找到的龙神大人。”
“少胡说!我看你是在人界混得时间太久,晕了头脑,现在就跟我回家!”桑悦怒而甩出长鞭,想把苏暮临给勾走,却被宋小河木剑一挥,打偏了。
“桑暮临,你长本事了?”桑悦眯了眯眼睛,冷声道。
苏暮临像是很害怕,但还是劝道:“阿姐,你别跟小河大人动手,她真的是龙神大人。”
桑悦还要再出手,苏暮临见状便赶忙仰起头,发出长长的啸声:“嗷呜——”
桑悦听后,一忍再忍,总是没忍住,也跟着站直了身体,仰头:“嗷呜——”
宋小河:“?”
这是闹哪一出?
两个人对着嗷嗷了一阵,桑悦自觉形象尽失,不由大怒,冷声道:“够了!”
“来人!”她指着苏暮临喊道:“把他给我捆回家!”
话音落下,一男一女出现在桑悦的身边,衣着都相当奇特,一脸为难地看着苏暮临。
其中女子劝道:“小王子,您就跟我们回去吧,魔王也快从神界回来了,您这一走就是二十余天,下三界二十多年您也该玩够了,待魔王回来见您不在,我们也不好交代。”
“小王子……”男子也无奈道:“六公主这回是铁了心绑您回去,您还是乖乖地跟我们走吧。”
苏暮临疯狂朝两人使眼色:“别说了,别说了。”
宋小河扒拉了一下苏暮临的肩膀,问道:“什么小王子,魔王,下三界,二十多年啊?你不是仙盟的外门弟子吗?”
苏暮临露出害怕的神色,急忙说:“他们得癔症,胡说八道的。”
沈溪山收了剑,从一旁走过来,拎了一把苏暮临的领子,将他从宋小河身边拉开,漠声道:“魔族之王名为桑卿,其膝下七子俱是捡的,其中便有一对姐弟是白狼王后裔,是不是呢?桑暮临。”
“作为仙盟在修几个月的弟子,你应该知道魔族偷闯人界是什么后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