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檀战战兢兢送走了青璃和沈溪山师徒俩后, 拿着宋小河的卷轴看了又看,满脸的欣慰。
仙盟的三门考核半年才一次,宋小河从十二岁就开始考, 考了五年, 仍是没摸到猎门的门槛。
如今出去跑了一趟, 回来倒是得到了个破格录入。
梁檀叹了一声, “也不知是福是祸。”
毕竟宋小河身上有个来历不明的封印, 导致她灵力极其低微, 不管如何修炼, 身体所容纳的灵气就只有零星。
而按照她的性格,必定会一头扎进猎门之中。
“猎门危险,不适合你, 不若你还是进审门吧。”梁檀没抱什么希望地劝她。
“我不。”宋小河立即拒绝, 说道:“我要进猎门。”
梁檀道:“以你的灵力,最多在猎门混个丁级, 丁级的猎师是什么作用你晓得吗?就是在出任务的时候第一个前去探路,然后遇到危险时第一个死的人。”
宋小河噘着嘴, 不高兴:“师父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是我看不起你吗?”梁檀道:“你考猎门考了五年。”
“那我现在不是进了吗?”宋小河挺直了小腰板, 并且豪言壮志道:“总有一天, 我会追赶上小师弟,与他同为天字级猎师!”
“你与他如何相比?”梁檀语重心长道:“人间百年的精气凝结, 才会孕育出一个天纵奇才, 那是被天道选中的人, 我们这些寻常人即便是百倍千倍的努力,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生命漫长, 我总有办法。”宋小河道。
“人生苦短,那些你以为漫长的岁月, 实际不过是眨眼便过。”梁檀的声音沉下去,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神色平添几分落寞,“你还太小,不懂得凡人有太多无可奈何,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但是这话一说,师徒俩同时冒出一个念头。
宋小河究竟是不是凡人还难说呢。
她身上有着强悍的封印,封印下到底是妖魂还是仙魂,谁也不得而知。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了片刻,梁檀坚持了一下,“进审门吗?”
“我要进猎门。”
梁檀不再劝,将卷轴递给她。
猎门辛苦且危险,宋小河自幼就吃不了苦,她觉得累了定然自己就回来了。
梁檀不再坚持,只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先前叮嘱你的,可都还记着?待进了仙盟见到沈溪山,知道该如何做吗?”
宋小河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削好皮的甜瓜,正抱着啃,嘴里塞得慢慢地,点头,“记得!”
梁檀道:“你最好是记得,男子都不喜欢太过热情主动的姑娘,尤其是修无情道的剑修,你越是表现得热情,他就越是会厌烦你,切记在任何场合遇见他都要守礼节,懂进退,否则他厌烦了你,再想见他可就难了。”
梁檀如此教她,也实在是出于无奈。
宋小河的性子打小就活泼,跟谁都亲亲热热的,不怕生人。她六岁那年,某日从晴天峰看了猎门剑修的大课后回来,突然说喜欢沈溪山。
一开始梁檀只以为是小孩子一时兴起,看见了个模样好看,练剑又厉害的少年,难免生出仰慕,这种情感坚持不了多久。
谁知一连十年,宋小河从未改变过心意,越长大,就越是惦记他。
为了不让宋小河在旁人面前闹出笑话,也不想她在□□上受伤,梁檀老早就教她若有朝一日当真去了沈溪山面前,要收敛分寸。
免得她一腔热情往上撞,被那无情道的小子伤了心。
好在宋小河这个逆徒,虽有反骨,但是不多,大多时候还是很听他的教诲。
梁檀拍了两下宋小河的脑袋,一晃眼,仿佛又看到六岁的宋小河提着脏兮兮的衣裙从门槛处跑进来,一边哭一边喊师父的模样。
岁月留不住,孩子长大了,要面对不同的人生,去自行体味其中的酸甜苦辣。
梁檀纵使不放心,也只能跟在身后,叮嘱一声,“万事当心。”
“师父,这甜瓜我还能再吃两个吗?”宋小河问。
“吃吧吃吧。”梁檀拿出锦帕,往她嘴边擦了擦,说道:“就是带回来给你吃的。”
隔日,仙盟盟主带着其亲传弟子亲自去沧海峰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仙盟。
沧海峰本就位于仙盟群山的最后,地处偏僻,加上梁檀与宋小河师徒俩在仙盟毫无建树,几乎无人知道沧海峰住着什么人。
很快的,就有人陆续跑去沧海峰,想要见识见识那个招来青璃上仙的人是什么样。
但陆续来了几批人,却都没瞧见宋小河。
她在家中闲不住,天一亮就跑外面撒欢,梁檀更是很少留在家中。
宋小河拿了卷轴,跑去天衍峰的仙盟总部报到。
天衍峰辽阔无比,正中央地带坐落着巨大的宫殿,百层长阶闪着细密的金光,高大的白玉柱子屹立在宫殿下方,足足有百丈的辽阔。
阶梯上下的人皆穿着仙盟各色的宗服。
三门之中每个等级都有不同的宗服和腰牌用于区分辨认,宋小河考猎门五年,早就将这些常识给摸透了。
她踏上长阶,一步步走上去,站在富丽堂皇的白玉宫殿前,仰头才能看到挂在正中央的牌匾,上书金光闪闪的“仙盟”二字。
宋小河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去,殿中弥漫着一股清淡好闻的香气,玲珑灯挂在柱子上,地面铺了无瑕白玉。
走进去的一瞬间,恍若进了仙宫。
殿内十分热闹,众人来来往往,只有宋小河一人未穿宗服,路过之人朝她投来探究的目光。
“这不是宋小河吗?”旁处传来一道声音,朝宋小河这边靠近,“你这是迷路了?”
冤家路窄。
宋小河回头一看,发现是之前没通过月考核被罚去外门的时候,与她结下梁子的人。
此人名唤窦骏,在外门的时候就喜欢拉帮结派,欺负弱小。宋小河当初以内门弟子去外山,遭了不少笑话。
原本窦骏头上还有个大哥的,那人出生在富贵人家,平日里很是嚣张,宋小河一去就被他们盯上,上门来找碴。
窦骏的那个大哥便是要与宋小河比剑,削了她头发的人,后来自然是被梁檀给驱逐出仙门,因此窦骏便怀恨在心,年前突然通过了内门考核,之后宋小河就没再见过他。
却是没想到他竟然也考进仙盟了。
宋小河一看他的衣裳就能认出,那是猎门丁级的宗服。
她撇撇嘴,并不想搭理此人,转头要走。窦骏却几个大步拦在她面前,以为她是羞愧得落荒而逃,不由得意极了,“你往哪走?我看你是找不到出去的路,这地方我常来,我可以当一回好心人,送你出去。”
宋小河指了指身后的大门,“我知道怎么出去,又不跟你一样是瞎子。”
窦骏一听,顿时恼怒起来,“我好心帮你,你少出言不逊。”
宋小河冷眼相待:“不需要,不想挨揍你就滚远点!”
他当即像是听到了大笑话,不可置信地笑起来,“你揍我?真是可笑,你怕是现在还在苦恼如何通过月考核吧?”
“先前你去外山,我看着你还有几分姿色,便想着关照你一下,谁知你如此不知道好歹。”窦骏冷哼一声,用轻蔑的视线将宋小河从头扫到脚,说道:“来了此处我才发现,你那点姿色根本不够看,仙盟里出身望族的贵女遍地皆是,不论是容貌还是气度都比你好得太多,先前是我看走了眼。”
宋小河听闻大怒,“别人长得再美,跟你又有几文钱的关系?你自己长得像泥潭里的癞蛤蟆,还总是肖想这个肖想那个,穷得连块镜子都买不起了?”
窦骏的脸不算俊俏,就是身量高,还勉强过得去,一听到宋小河贬低他容貌,气道:“你这种人,能找个赶得上我一半能耐的夫婿就算是天大的幸事了。”
宋小河气得七窍生烟,心想着如今在仙盟大殿里,不能与他大打出手,便攥紧了拳头想着必定要找个时间好好教训他。
就算是她打不过此人,也有的是别的办法。
“小人。”宋小河骂他一句,而后从他身边走过,故意狠狠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可这一撞,虽是挑衅了此等小人,也把自己的肩膀给撞疼了。
宋小河揉着肩膀骂骂咧咧去了报到处,录入名册的是个年轻的女子。
她长着一张圆脸,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很热情的样子,似乎早就在此等待宋小河了。
接过卷轴后,她问道:“你想加入哪一门?”
仙盟之中统共分为三大门,其中以猎门为首,专门负责处理人界各地的凶险之事,抓捕触犯戒律的妖邪,执行仙盟所有的高难度任务。
而审门负责的是给抓来的妖邪定罪,审判仙盟内外的大小事,也负责后勤和外交。
督门则是在其中制衡两门的平衡,一直致力于缓解两门之间的矛盾,督察仙盟上下所有人严守法纪。
宋小河都没思考,回答道:“猎门。”
那女子取了一个印章,再问一遍,“可确定了?”
她点头,“嗯。”
“咚”一声轻响,是印章敲在桌子上的声音,那张卷轴上便盖了红章。
女子给宋小河拿了块石牌,圆形的,比掌心还小点,正面上刻着仙盟的宗徽,背面上是墨色的“仙盟”二字。
其后给她拿了一套猎门的宗服,告诉她所分得的住处在哪里。
宋小河并没有前去住处,她从沧海峰到天衍峰也用不了多长时间,若是平日修炼上修行大课,她可以早点从家里出发。
拿了宗服之后,宋小河算是彻底在猎门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她特地换上衣裳去了外山。
为的就是给苏暮临显摆。
不过苏暮临并不明白加入猎门意味着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夸赞她,恨不得吹捧上天。
宋小河岂能不受用?被他夸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在外门好一顿炫耀,引来了无数外门弟子艳羡的目光,昔日嘲笑她的人鼻子都气歪了。
她玩到日暮才回家去。
夜间沈溪山坐在长廊下,琉璃灯盏悬在头上照明,他手里拿着一张纸。
这是他让人去调查的关于宋小河的身世。
只是调查来的结果太过简单,一张纸上只占了一半。
宋小河是被人丢在仙盟的,守大门的人捡了她,自知养不活,便想送给外门掌事孙玉珍。
孙玉珍与梁檀有些交情,听说有个小孩被遗弃还找不到人养,便主动接手,送到梁檀手里的时候还不足一岁。
她六岁的时候,梁檀突然向仙盟申请,要将宋小河送去玄音门,其原因不详,本来此事已经敲定,却又不知为何,在送去玄音门的前一天,宋小河突然自己不愿意走了,此后便留了下来,一直被养在沧海峰。
其余的内容,便是她考了五年的猎门没能考进,每年都会有一两次月考核不及格。
再多的就没有了。
寥寥几行字,简单概括了宋小河的十七年。
沈溪山看完之后,猜测梁檀应该是在宋小河六岁的时候发现了她身体里有龙神之魂,所以才想着送去玄音门。
毕竟玄音门是神界扶持的仙门,也是人界之中,唯一一个收妖族为弟子的仙门。
安排宋小河去玄音门是最好的,这十多年的功夫,说不定玄音门的人早就解开了她身上的封印,修得一身了不起的本领。
沈溪山看完后将纸一扬,一抹火焰凭空而现,将纸烧成灰烬。
他先前跟青璃说了宋小河体内有封印时,只说了封印下是个龙族,并没有将龙神一事提出,也没说她吸收了业火红莲。
当今六界,龙族种类虽然杂多,但却是天生的灵族,青璃自然会对宋小河多加关照。
而龙神和业火红莲的事非同小何,沈溪山自有决断,不打算将此事告知任何人,且先是能瞒则瞒,再看事情如何发展。
一旦这些事情暴露,宋小河所面对的危险就远远要现在要多得多。
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先前在鬼蜮里的那个阵法,那场大火,他必须要查出是谁在暗中行事,源头在何处。
现在的宋小河有了汇聚灵力的能力,若真的让她摸索了如何运用业火红莲,那她迟早会在猎门阶阶高升,与他再见。
沈溪山思考这些的时候,宋小河正泡在万书阁里,搜罗关于符箓的书本。
她先前发现了苏暮临很有用符箓的天赋,于是觉得他应该从符箓入手,只要学成,考入内门根本不成问题。
还余下四个月的时间,足够苏暮临将符箓炼个基础了。
但是宋小河发现他很缺乏修仙常识,别说是学会用符,他连画符都不会,仿佛只给他一张符一个法诀,他就能用出其中威力。
可这种是无法通过内门考核的,于是宋小河凭着自己的腰牌跑去了万书阁,找了很多符箓书籍,一箩筐地搬给苏暮临。
苏暮临倒是老实,宋小河给他拿什么,他就看什么,夜以继日,废寝忘食。
四个月的时间里,宋小河几乎天天都在外山,帮助苏暮临修炼符箓,学习写符画符,辨识各种阶级各种用处的符箓,还要了解符箓的来历,忌讳等。
有一件让宋小河很是高兴的事,那就是她现在修炼没有那么吃力了。
她觉得是去酆都鬼蜮死了一回之后,身上的封印有了松动,现在修炼变得极为轻松,身体越发轻盈。
在与苏暮临一同学习符箓的过程中,她自己掌握符的本领也进步得飞快,以前压根碰不得火符水符,慢慢的也能随手画成。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从前的她根本留不住身体里的灵力,不管如何修炼都只有那么零星一点,而现在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吸收天地的灵气,堆聚在身体里,收为己用。
宋小河也跟孙玉珍打听过沈策的事,翻了外门弟子的记录名册,往前找了十年,册子上有不少叫沈策的人,根据记录,有的下山去了,有的在外出任务中殒命,但算来算去,年龄都对不上她认识的那个沈策。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希望他还能活着。
猎门之中,丁字级的剑修猎师每个月有四次大课,宋小河虽然是法修,但赶上大课的日子也不缺席,抱着自己的木剑跑去。
她性子活络,很快就与其他剑修打成一片,认识了几个新朋友。
仙盟广纳人才,是以宋小河认识的这些人,有直接从仙盟内门考进来的,也有来自其他各个门派。
由于丁字级属于猎门的底层,宋小河新交的几个小伙伴都受过欺负和白眼,他们会在练剑大课结束后围坐在草地上,一起愤恨地骂着欺负他们的人。
宋小河在这时候就盘腿坐在旁边,听得火冒三丈,时不时附和两句“岂有此理!”“仙盟还有这样的人?!”
再咬一口别人分给她的鸡腿。
就算在前山吃的零嘴再多,夜间回到沧海峰,她还是能把梁檀做的饭吃得干干净净。
宋小河就是有这个本事,她觉得这是她天赋异禀之处。
她整日沧海峰,天衍峰,外山三个地方来回转,偶尔去一趟万书阁,从早到晚地忙碌起来,日子倒是过得非常快。
当然,这期间她也没将惦记沈溪山的事给落下。
只是她身为猎门的丁字级猎师,所活动的范围实在有限,还要遵守许多戒律,所以跟以前一样,她能见到沈溪山的机会,只有每月初一的剑修大课。
但沈溪山一直没来。
分明在同一个仙盟,也同为猎门的成员,宋小河却连沈溪山的面都见不到。
天字级与丁级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
不过这日子对宋小河来说,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修炼比先前更辛苦了。
一晃眼,从夏季走到深秋,四个月一次的内门考核来临。
苏暮临也算是没辜负宋小河内山外山地跑,争气地通过了内门考核,因成绩优异,直接被猎门录入。
如此一来,宋小河就不用总往外山跑了。
宋小河将苏暮临介绍给她在剑修大课上认识的朋友时,引来一片赞叹。
因为他本身就模样俊俏,且用符的能力突飞猛进,又在内门考核拔得头筹,小小出名了一把。
他的加入,给丁级剑修小队添了一员猛将。
只是苏暮临眼里没有别人,十分忠心他的小河大人,别人来与他攀谈,他一概不搭理。
除了去上符箓大课,其他时间,他都跟在宋小河身后,当一个尽职尽责的狗腿子。
短短一个月,丁级剑修几乎都知道这么一对组合。
明明是法修,却每一节剑修大课都不缺席,还用一把木剑修炼的宋小河。
和她那一口一个小河大人,跟在她身后做牛做马的符修苏暮临。
没见到小师弟的第五个月,人间进入仲冬。
宋小河偶尔会有特别思念他的时候,就躺在石头上朝着蔚蓝的天空眺望。
天穹阔远,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追赶上小师弟的脚步。
宋小河知道他总会以一柄长剑刺入云霄,踏上登仙之阶。
而她自己却前路未卜,现在谁都不知道她体内的那个被封印的龙魂究竟是什么来历,是妖是灵也未可知。
修炼的日子忙碌而冗杂,很容易让人迷失了时间,不记得今夕何月何年。
但宋小河在见不到小师弟的日子里,会掰着手指头数着,直到她加入了猎门五个月后,终于才再次与他见面。
他破天荒地参加了初一的大课,与教习先生站在一处。
晴天峰辽阔,其中每个阶级的剑修各自圈地训练,天字级的剑修乃是整个仙盟之中最顶尖的战力,基本无人会出现在这里。
也就是沈溪山受了师父的嘱托,偶尔会来看看众人练剑,给些提点。
他一来,就看见周围站满了人,初一的晴天峰向来是如此,早已为常态。
仙盟授课并非私密,谁想来学,在边上旁听就是。
沈溪山在场地里巡视了一圈,偶尔指点几人的剑招,晃到了丁级剑修的区域时,就看到宋小河与其他人正聊得不亦乐乎,也不知道是听了什么笑话,正拍着腿哈哈大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来。
而苏暮临就坐在她身旁,其他还有一些其他剑修,看起来其乐融融。
沈溪山的嘴角顿时一沉。
他还以为宋小河进入仙盟之后会努力刻苦地训练,一步步往前追赶,毕竟她先前总是将喜欢他挂在嘴边。
没想到她进来猎门五个月了,还在丁级待着。
别人在练剑,她却拉着旁人闲聊玩闹。
往常从不踏足的丁级区域,这回沈溪山却是脚步一转,走了过来。
他身边还跟着教习先生以及其他弟子,对沈溪山这突发奇想颇为疑惑。
宋小河正龇着大牙傻乐,与她嬉笑聊天的人却不约而同地收了声,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样子。
她满心疑惑,意识到身后有人,于是一扭头,就看到沈溪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身后还跟着一堆人。
宋小河是丝毫没有被逮到在大课上偷懒的羞愧,双眸登时晶亮,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抓着长剑站在一旁。
也不说话,就看着沈溪山。
沈溪山的脸上没有笑意,显出几分清贵,唤她的名字,“宋小河。”
宋小河的目光不懂收敛,肆无忌惮地往沈溪山的脸上看,应道:“我在。”
若不是周围那么多人盯着,沈溪山简直想拧着她的脸问她在什么。
在闲聊,在玩闹,就是没在修炼。
然而在人前,他是谦谦如玉的少年君子,于是只能笑着问她,“剑练得如何了?”
宋小河也很诚实:“不是很好。”
知道自己练得不好还在这玩儿?
沈溪山道:“你之前是法修?”
宋小河点头,“嗯。”
沈溪山:“那法术修炼得如何?”
宋小河:“也一般。”
沈溪山敛着眸,朝旁边看了一眼,众人注视着他的目光,让他能够压住心底往上冒的火气。
他温笑道:“是猎门的修炼太刻苦了,你适应不了吗?”
要是宋小河敢点头说是,沈溪山绝对会在夜间跑去沧海峰,把她从睡梦中拎起来,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的刻苦。
好在宋小河没有,她说道:“并非,只是我资质太低。”
众人看着这两人一板一眼地进行着对话,皆感觉莫名其妙。
沈溪山何时会对一个丁级的猎师如此关照了?
他之前那几次少有地来晴天峰指点剑法时,根本都不会踏足丁级区域。
然而更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还在后面。
沈溪山从身边的人手中随便拿了一柄剑,对宋小河说:“我来与你试两招。”
能让沈溪山用剑的对手,是作恶多端危害四方的妖邪,是仙门里能力拔尖的大修,是各种试炼大比上的佼佼者,绝不会是在猎门丁级,拿着一把木剑的法修。
宋小河也愣住了,还没开口说话,沈溪山就已经让教习先生开始驱散旁边围着的人。
旁观的人纷纷往后退,平日里唯宋小河马首是瞻的苏暮临还僵着不肯走,被沈溪山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立即缩着脖子溜走了。
宋小河握着木剑,手指无意识地在剑柄上抠着,心里满是紧张。
今日乍见小师弟,已经足够她开心很久,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还会主动提出与她对练。
她一直盼着有这一日,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
“宋小河。”沈溪山见她站着发愣,又喊了她一次。
宋小河恍然回神,将心中的紧张压下去,攥紧了剑柄,应了一声缓步上前去。
周围的场地被扩成了一个圆,四处围着的人越来越多,毕竟能看到沈溪山用剑的机会并不多。
再加上他是与一个丁级法修对练,这在仙盟里属实是奇闻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沈溪山脱了外袍,束袖的长衣更方便他行动,流萤雪袍映射着日光,细细地闪着。
宋小河穿的也是宗服,女式宗服底下是长裙,外面笼着一层细纱,腰带是灰色的,衣料也是寻常附灵的布衣。
两人相对而站,就见沈溪山持剑,对她抱拳行礼。
宋小河有样学样,也冲他行了一礼。
二人礼拜过后,沈溪山冲她轻扬了下眉,“来。”
宋小河深吸一口气,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握着木剑就上去,朝沈溪山发起进攻。
她进猎门的这五个月,也学了不少剑招,知道如何在主动出击的时候攻对方的哪里,如何掌握战斗中的主权。
木刃被挥动时,带起了凌厉的风声,沈溪山侧身去躲,一眼就看出她的木剑上附了灵力。
先前她只会拿着木剑当棍子,又是戳又是敲,上面从不曾有半分灵力,而现在的宋小河,已经学会了如何运用灵力去战斗。
沈溪山几个闪躲,用剑刃接住宋小河的攻击。
他连一层力都没用上,若是一用力不小心削断宋小河的木剑,那她可有得闹了。
宋小河的剑招轻盈灵活,且极其多变,是在仙盟教习的基础上加了不少自己的东西,一看就是认真研究过的。
沈溪山尝试进攻几招,瞬间将主权握在自己手中,宋小河不敌只能闪躲。
她身体柔韧无比,在沈溪山一剑刺来的时候往后下腰,同时将木剑抛起往旁边侧翻,一脚高高踢起,在闪躲的同时正正踢中剑柄,将木剑朝着沈溪山的肩侧踢过去。
只是自己保持不住平衡,划着双臂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沈溪山直接用手接住了飞来的木剑,这场临时起意的比试到此结束。
宋小河出了很多的汗,脸蛋被热汗泡得越发白皙,费力地喘着大气。
苏暮临赶紧跑上去,将宋小河从地上扶起来。
沈溪山走来,将木剑递还给她,说道:“进步了许多,何以说自己练得不是很好?”
宋小河擦了把汗,将木剑别回腰间,仰脸看着他说:“还不够。”
对比五个月前的宋小河,她现在已经是飞速进步了。
但若是想追赶上沈溪山的脚步,成为天字级猎师,此等水平自然是不够的。
沈溪山看着她,忽而觉得她偶尔坐下来与朋友说说笑笑也是可以的,因为在这些没见的日子里,宋小河一定很努力地在修炼了。
他弯眸一笑,缓声道:“不必如此苛刻自己。”
风从他的长发下穿过,偶尔几根碎发拂过他的面,宋小河只觉得他眼里盛满了秋水,漂亮得令人着迷。
“ 好。”宋小河被美色迷了双眼,只会点头说好。
沈溪山离开后,四周围着的人仍没有散去。
虽然这场比试里,宋小河的剑法生疏而笨拙,沈溪山也放水放得厉害,但单是沈溪山找一个丁级法修对练一事,就足够他们惊奇议论。
平日里吃喝玩乐的几个朋友立马就围上了宋小河,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兴奋地抓着她问话。
无非是惊诧她怎么会与沈溪山有交情。
即便是身处仙盟,沈溪山这等人物也犹如天山上的雪莲,长在最靠近云端的地方。
宋小河受不了那些人将她当猴子似的围观,也抵不住炮轰般的询问,带着苏暮临飞快地逃离晴天峰。
回去之后,宋小河抱着木剑傻乐好久。
晚上梁檀回来,看她一边吃饭一边捧着碗笑,拿筷子在她头上敲了两下,说道:“快点吃,吃完随我走一趟。”
“去哪里呀?”宋小河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问。
“盟主殿。”
梁檀领着宋小河从沧海峰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他们乘着小飞舟前往天衍峰,抵达盟主殿前。
这是仙盟商议正事的场所,最多的用处就是召集其余二门之首在此处开大会。
门口有人看守着,但梁檀带着她进去的时候无人阻拦,师徒俩跨过门槛进了殿中。
殿内并不大,青璃坐在上头的主位,以此往下是两个副盟主,白日里就见过面的沈溪山与其他弟子坐在对面。
梁檀恭敬行礼,宋小河跟着学,抬头时眼睛在殿内扫了一圈,就看见沈溪山那边的座位,坐着一个熟人。
与宋小河对上视线时,他弯眸笑了一下。
是谢归。
没想到会在此看到故友,宋小河顿时就想走过去与他打招呼,但刚一动就被梁檀被按住,用眼神警告她别乱跑。
“宋小河。”座上青璃开口,声音轻灵,“你这些日子身体可有感觉什么不适?”
宋小河被问得一头雾水,说:“没有。”
梁檀见她回答得太快,立马就道:“你好好想想,再回复盟主。”
宋小河只好认真地思考,过了一会儿说:“有时候感觉饿得特别快,这算吗?”
梁檀眉毛一抽,若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他就要一个栗子敲在宋小河的脑袋上。
青璃对谢归招了下手,“你给她看看。”
谢归起身,对青璃抬手行礼回应,其后脱了外袍,将内衫的扣子解开。
宋小河正盯得认真,一见他开始脱衣服,立马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梁檀也赶忙说道:“哎哎哎,这不行这不行,小河还小。”
沈溪山抬眼望去,就见宋小河一只手捂一只眼,唇紧紧抿着,模样有几分乖巧。
“无妨,你且先看看。”青璃说道。
殿内其他人都默不作声,静静看着师徒二人。
宋小河就将手撤离了些许,露出一半的眼眸去看,却见谢归脱了内衫之后,整个左半边的臂膀呈现出一种腐肉坏死的模样,被浓郁的黑气笼罩着,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宋小河脸色猛地一变,几步走到谢归身边,仔细一看,那腐败的地方与原本白净的皮肤相连着,黑气正以十分缓慢的速度蔓延。
“你怎么了?这是什么啊!”她惊道。
“还记得我们前往鬼蜮之时,途经的那座鬼国吗?”谢归拢上衣物,面上露出苦涩的无奈,缓慢地说道:“回了宗门之后,凡是当日在船上的人皆陆续出现了这样的状况,有些严重的已然化作腐败傀儡,没有任何神智,见到人就攻击。”
“我们怀疑,这是鬼国的诅咒。”他道。
“从鬼蜮带出来关押在牢山的那批人也出现这种情况,前两日玄音门传书而来,也说了此事。”青璃说道:“这不是诅咒,乃是被阴阳鬼幡摄取精魄的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