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认亲
其实初挽一直知道, 此时的中国古玩界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不过初挽没想到,事情竟然闹到这个地步。
几轮□□扫非, 数次打击文物非法交易,竟然都没能挖出关敞这个毒瘤。
初挽和关敞打过几次交道, 此人看似憨厚, 却眼力毒辣, 谁能想到, 他竟然是国内最大非法文物贩卖组织的首领。
甚至连自己拿到的九龙杯, 竟然都和他有莫大瓜葛。
如今,关敞被绳之以法, 非法交易组织轰然倒塌,而随之牵扯而来的,果然是H.F国际艺术品公司, 以及那一桩陈年旧案。
初挽赶赴美国,陆建晨也赶来, 一直陪着她料理诸般事宜。
而聂南圭随之出现,却由此揭开了一个惊天秘密。
他之所以一直留在美国, 一直都是在追寻他三伯的下落,甚至因此容貌被毁。
如今彭树林从国内非法文物组织案开始,以关敞为线索, 终于牵扯到了H.F,也因此牵扯出了五十年前那一桩旧案。
在这其中, 初挽更是经历了毕生从未有过的震撼, 姑奶奶尚且活在人世, 而刀鹤兮竟然是自己姑奶奶的亲生儿子。
不过一两个月时间,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初挽见到了自己的姑奶奶,她不愿回国,却将大批财产赠送给初挽,并捐赠了多年收藏的中国文物。
当那些文物终于随着初挽聂南圭回国,并安顿妥当后,初挽才稍微松了口气。
一下子太多人事变动,她有些目不暇接,也需要一些时间适应。
刀鹤兮一直陪着她。
那天,当温榆河畔飘起了第一朵雪花,刀鹤兮伸手接在掌心。
他垂眸看着那剔透的雪瓣,道:“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之后,一直挂念,不曾忘记。
初挽听着,抿唇笑了。
她想起庐山之上,他们走在云海之中,他曾经俯首下来的那一瞬间。
她知道,他想吻自己,她其实也想被吻。
但是他停在了最后一刻。
他停下来,她也没有太多失落。
如今想来,这一切都刚刚好。
当真相大白,他们可以默契地忘记过去,重新以全新的关系相处。
初挽看着那飘飘洒洒的雪花:“你以为自己忘了,其实一直记得,记得小时候姑奶奶的样子。”
刀鹤兮笑了:“也许吧,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要喊我表叔了。”
初挽乍听这话,微怔了下,之后便忍不住笑起来:“别这么欺负我行吗,我喊不出来。”
刀鹤兮握住她的手,和她指尖相搭:“不想喊就算了,不过我以后要学着做一个负责任的表叔。”
初挽笑道:“我也确实没想到,现在,你是我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当然还有姑奶奶,只是姑奶奶不会回来了。
刀鹤兮眸中泛起难言的温柔,他低声说:“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
大批文物回归,轰轰烈烈的表彰仪式,刀鹤兮要认祖归宗,发生了这么多事后,初挽准备带着刀鹤兮造一起去拜祭太爷爷。
她早和陆建时离婚了,不过陆家到底和她牵绊太大,不可能就这么生分了,这次刀鹤兮认祖归宗,她还是得带着刀鹤兮去见陆家人。
陆家人对这件事也是重视,这天家里人都到了,陆守俭陆守信等几个兄弟都在,陆守俨自然也在。
自从上次后,初挽和陆守俨再无联系,就算因为这次海外案件涉及的事情,他也是通过他人转达,总之把姿态做得足足的。
初挽也明白,她上次把话说到那份上,陆守俨那么骄傲的人,自然绝对不会再正眼多看她一眼。
过去陆家老宅的时候,汽车一进胡同,便看到了几辆车子,红旗轿车是陆守俨的,另外有一辆进口豪车显然是陆建晨的,目前除了陆建晨,好像陆家其它人都不开这样的车。
刀鹤兮看到那辆红旗轿车,也猜到了,他侧首看初挽:“今天陆家估计都到了。”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初挽明白。
他是在说陆守俨也在。
初挽和陆守俨的关系,刀鹤兮估计多少猜到了,但是他没点透。
初挽笑了笑:“那又怎么了,我又不至于怕了谁?”
刀鹤兮抬起手,握住她的:“你不在意就好,到时候我也会和他打个招呼。”
初挽:“嗯。”
胡同里狭窄,等开到大门前停车的时候,就见陆建晨出来了。
天冷了,他穿着厚重的羊绒大衣,戴着围巾,整个人颀长英俊,他见到初挽,便挥手,示意他们的车子往前停。
下车后,陆建晨迎过来。
之前处理美国的种种,陆建晨一直抽工夫陪着,他已经和刀鹤兮见过,如今略打了个招呼,便迎着他们进去。
边走边低声说:“大家都到齐了,不过建时不在,他有事忙。”
初挽笑着点头,她自然明白,这是为了避免尴尬,干脆把陆建时打发了。
刀鹤兮听此,淡扫了一眼陆建晨。
他多少能感觉到,陆建晨对初挽有些殷勤,那些殷勤比起一般人来说不算什么,仿佛只是很小的事,但是放在陆建晨身上,却是不同寻常了。
陆建晨察觉到了,略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好在这个时候进院子了,他们一到家,便瞬间被围住了,大家主要是对刀鹤兮好奇。
一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陆建昭更是赞叹连连,说刀鹤兮很适合当明星,可以去拍戏,他这样的气质好,一定能大红。
这话惹得陆建静笑起来:“什么刀鹤兮,这是你能叫的吗,你得叫表叔!”
初挽也从旁帮腔:“对,长辈,表叔,你得跟着叫,不然我就去和伯父们告状了!”
陆建昭苦笑连连,叫刀鹤兮表叔?
人家看着比他更显年轻呢!
从旁一直沉默的陆建晨突然道:“犯不着这么扭扭捏捏的,其实论资排辈,我觉得该叫就叫。”
说着,他望向刀鹤兮,道:“表叔,以后你是长辈,还得请你多多关照。”
这话一出,所有的人都惊到了。
一向自命不凡的陆建晨,竟然这么积极主动叫刀鹤兮表叔?要知道人家刀鹤兮长得比他还显年轻呢!
问题是陆建晨叫了,那他们叫不叫呢?
陆建静听着更是忍不住道:“建晨,你可真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特特要讨好表叔呢!”
她这么说,大家都笑起来,陆建晨很无奈地瞥了陆建静一眼:“不该叫吗?我只是懂礼貌。”
大家起着哄时,就见陆守俭和陆守俨过来了。
此时的陆守俭已经六十多岁,威严派头自不必提,他听到这话,便微皱眉:“建昭建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辈分不能乱,鹤兮现在认祖归宗了,初老太爷比你们爷爷都长了一辈,这么论下来,你们就是该叫鹤兮叔叔。”
陆守俭发话了,陆建昭等人也没法,少不得都低着头叫了。
看他们那无可奈何的样子,初挽从旁笑。
陆建昭一眼看到了,便指着道:“挽挽你叫了吗?”
初挽脸不红心不跳:“我叫了,你没听到而已。”
陆建昭:“不对,我听到你刚才喊鹤兮了,你直接喊长辈名字,你乱来,挽挽,你不敬长辈啊!”
初挽:“那怎么了?我就直呼长辈名字,我表叔也不会说我,但是你们不敬长辈,你们就得挨训!”
陆守俭从旁笑着颔首,满脸慈爱:“挽挽说的是,挽挽可以不叫,但你们不能不叫。”
初挽冲陆建昭挑眉,很有些得意。
陆建昭一时无言以对。
陆建静从旁笑道:“挽挽就是胆大包天,不过你也就是冲着表叔了,你看你冲着几个伯伯,还有七叔,你看你敢在七叔面前放肆————”
她话说到一半,陡然间,便觉陆守俨的视线扫过来。
她心里一顿,没声了。
不知道为什么,只觉七叔那目光看得人后背发冷。
其它几个兄弟姐妹也注意到了,感觉七叔神情好像不对,脸色过于冷漠了。
刀鹤兮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缓缓地落在陆守俨身上。
陆守俨也恰好在看着他。
视线交锋间,一个幽冷中带着审视研判,一个是面无表情的寡淡,空气中仿佛有电光炸开。
客厅内气氛瞬间异样起来。
陆守俭微皱眉,吩咐道:“守俨,鹤兮现在认祖归宗了,说起来,你们年纪差不多,也是一个辈分的,你有时间多和鹤兮聊聊。”
一时又道:“守俨好像和鹤兮同岁的,守俨只大十几天,那鹤兮得叫七哥了。”
初挽听这话,下意识看了眼陆守俨,却觉他神情冷漠。
她正要收回视线,他却一眼扫过来,那眼神更是陌生得很,就像不认识她一样。
初挽微抿唇,只当没看到。
两个人已经走到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不然还能怎么着。
***
下午时候,由陆家人陪着初挽和刀鹤兮,准备过去永陵村为初老太爷扫墓,同时为刀鹤兮举办认祖归宗的仪式。
刀鹤兮和初挽在保镖秘书的拥簇下,正要上车,这时候,恰好陆守俨的车子也停在一旁,显然陆守俨也正要上车。
街巷狭窄,陆守俨见此便道:“鹤兮,挽挽,你们的车先走。”
刀鹤兮微颔首,对初挽道:“挽挽先上车,我和你七叔有话要说。”
初挽听着,疑惑,看着刀鹤兮。
刀鹤兮轻握了下她的手,温声笑道:“挽挽听话。”
初挽便觉,刀鹤兮好像是故意的,他故意在陆守俨面前表现出两个人的亲昵。
不过她还是笑着道:“嗯,我知道,那我在车上等你,你快点。”
刀鹤兮笑道:“好。”
初挽可以感觉到,当自己和刀鹤兮这么说话的时候,旁边一道黑沉沉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不过她连看都没看,也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径自上了车。
一直到上了车后,她才转首。
她的视线精准地落在陆守俨脸上。
玻璃是单面的,外面看不到里面,所以她可以没什么顾忌地看他。
他微抿着唇,侧影格外寡淡,就那么看着刀鹤兮。
而此时的刀鹤兮望着陆守俨的目光自然尽是研判审视。
其实距离美术馆一幕也才不到三个月,但是三个月的时间世事可以恣意改变,如今两个人易地而处,彼此的心思自然都心知肚明。
在足足几十秒的静默对峙后,先开口的是刀鹤兮:“这些年我侄女多亏了七哥照拂,在这里,我说一声谢谢。”
陆守俨听此,眸中情绪不显,声音却是极淡:“鹤兮,客气了。”
刀鹤兮却显然不想轻易放过他,神情幽凉:“七哥,挽挽往日不太懂事,如果有得罪七哥的地方,还请海涵。”
陆守俨微扯唇:“鹤兮说这话见外了,挽挽父亲临终前,曾经托孤于我,我也曾经抱着她哄着她,这么多年了,风风雨雨,我是看着她长大的。”
他说这话,显然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你刀鹤兮才当了人家几天叔叔,倒是来这里说现成话。
刀鹤兮:“往日种种,是我失职,正因为以前不曾尽过半分责任,所以以后,对这表侄女,我更得尽心尽力照料她,不至于让她孤苦无依遭人欺凌。”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慢。
陆守俨垂下眼帘,笑得轻淡:“说得也是,你们叔侄亲人相认,现在感情好,她也有了长辈照料,这都是好事。”
刀鹤兮微颔首:“七哥,挽挽还等着,我先上车了。”
陆守俨视线不着痕迹地划过车窗,微颔首:“好。”
****
这一日,在陆家易家两家人的陪同下,初挽带着刀鹤兮祭拜祖坟,从此刀鹤兮认祖归宗。
这对初挽自然是一桩大事,从此后,她不再孤身一人,这个世上有一个刀鹤兮,是初家的后人,无论做什么,他都会支持自己陪伴自己。
跪在坟前看着那飘飞的灰烬,她也曾经想过,如果早早和刀鹤兮相认,自己会是怎么样的人生,是不是自己将活成另一个模样。
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她视线无意识地扫过不远处,便看到了陆守俨的侧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看上去凝重而削瘦。
这么想着的时候,刀鹤兮轻握了下她的手:“挽挽。”
初挽这才回神。
回家时候,刀鹤兮本来说要陪着初挽过去温榆河住,不过临时有事,他去处理了,初挽一个人回家。
刀鹤兮嘱咐初挽:“回到家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
他抬起手,帮她顺了下她的发:“以后,天塌下来,有我帮你撑着。”
初挽抬起手,抱住了刀鹤兮。
刀鹤兮的身影略显单薄,不过她抱起来却很暖:“我知道。”
刀鹤兮反抱住她,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以一种轻而危险的语调道:“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谁也不行。”
初挽明白他的意思。
她虽然从不提,但他应该感觉到了,甚至那天他问起蓝宝石,可能就已经知道了。
她埋在他怀中,汲取着他清冽的气息:“我知道,我也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
刀鹤兮放开她,低头凝视她半晌,才道:“回去吧,我派人陪你回去。”
初挽:“不用,我也不喜欢一群人跟着,温榆河那边也挺安全的。”
外籍人员多,安保做得好。
刀鹤兮微颔首:“嗯,也行,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
红旗轿车缓缓地停在大院外,陆守俨揉了揉额,下车。
下车后,便看到了一个身影,穿着白色衬衫,搭配着手工织的毛衣。
才刚上大三的小姑娘,长得清隽别致,眼神也很单纯清澈的样子。
她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了,见到陆守俨,咬咬唇,到底是走过来。
她是陈小麦。
陆守俨眼神冷漠。
陈小麦低着头,过了一会,才有些局促地说:“陆同志,我等你等了一下午。”
陆守俨面无表情,也没说话。
不说话的陆守俨散发着强大的威压和距离感,这让陈小麦越发不自在起来。
不过她到底是道:“你先不要赶我,我只是,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说了后,我就走。”
陆守俨只有一个字:“说。”
陈小麦:“我一直记得你说的话,你鼓励我好好读书,考上大学,从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不辜负你的期望,我要到北京去,我要见到你,要让你知道,我足够优秀。”
陆守俨眼神依然没有半点情绪。
陈小麦在这种窒息的沉默中,几乎丧失了勇气,不过她到底是开口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资助我,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很像一个人,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
陆守俨神情寡淡。
陈小麦深吸口气:“我以为进城后我就能见到你,就能报答你,但是我没想到,我连见都见不到你。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在努力,我已经足够优秀了。”
她犹豫了下,终于道:“我小时候像她,现在呢?我是不是像她一样了?”
陆守俨微拧眉,沉默了片刻,才终于开口:“你可能有些误会。”
陈小麦眼神微颤。
陆守俨:“当年我陪着领导过去贫困区视察,看到你,确实想起一桩让我遗憾的往事,所以才资助了你,但同时除了你,我还资助了另外两个孩子,我一直把你们一视同仁,寄的学习用品都是一样的。”
陈小麦自然没想到,她茫然地看着陆守俨。
陆守俨面无表情地道:“一切的开始确实源于我一桩遗憾,但是你和她并不像,任何人都不可能像她,你这么说,是在羞辱我,也是在羞辱你自己。”
陈小麦瞬间脸红耳赤。
她确实存着一些隐秘的心思。
陆守俨声音漠然:“如果不是我,你不可能走出大山,不可能考上大学,你应该感激我。但是你现在的行径,就是恩将仇报,给我惹麻烦,我是上辈子杀人放火了竟然资助你上学,让你这时候来找我麻烦。”
陈小麦感觉到了它语气中的不耐烦,忙道:“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守俨:“我希望你记住,你考上大学,是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不是要去模仿谁成为谁。”
他淡看着她,薄唇吐出残忍的字眼:“在我这里,你也远远不配。”
陈小麦听得这话,自是脸色煞白。
陆守俨才不管这些,他径自往前走。
洛秘书也是吓到了,连忙吩咐了一声,让人去查这陈小麦。
之前陈小麦的行径还能说是小姑娘年轻单纯,但是现在找到这,还说出这种话,这目的就不好说,说不得背后有人指使了。
他匆忙追过去,谁知道已经走进大院的陆守俨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疑惑:“先生?”
陆守俨突然一个冷笑:“我怎么能甘心?我凭什么就这么放弃,我活了这么多年就看着别人牵着她的手对我耀武扬威吗?我错过了十年,还要再错过二十年三十年吗!我怎么能让她和别人高高兴兴生孩子!”
洛秘书吓傻了,他不敢回声。
陆守俨:“去,给我安排,我要去温榆河。”
二十多年前,通往永陵的那段路荒草蔓蔓,寒风瑟瑟,他看着她一步一回头。
老爷子的鞭子抽下来那么疼,他都没有低头说一声我错了。
二十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青涩少年,他凭什么不能逆转乾坤!
这一次,就算用抢的,他也要把她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