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如果我年轻五十岁
老洛克菲尔德在最初的震撼后, 很快冷静下来,他仔细地观察着这张照片,放在太阳下端详审视。
初挽看到老洛克菲尔德的表情,她明白一切都如同她猜测的那样。
她其实一直在想, 为什么老洛克菲尔德会卖出那件他曾经喜欢过的皿天全方罍, 一个人怎么舍得把自己曾经喜欢过的轻易卖出去, 毕竟洛克菲尔德家族缺的从来不是钱。
揣摩良久后, 他只能归结为一个原因, 太喜欢了。
因为喜欢, 才无法忍受自己当年的犹豫, 就此错过了皿天全方罍的盖,让罍体和罍盖分离, 以至于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每每见到都引为遗憾。
对于一个热爱艺术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折磨。
他抱着一个残器,百爪挠心,却不能让它成就那个圆满。
所以她才愿意冒险一试, 将一切向这位老洛克菲尔德坦诚。
她就是在赌,赌这位做了一辈子收藏的老人对艺术除了有收藏之心,还有成就圆满的割舍之心。
初挽道:“先生,这是聂家后代造出来的, 他们是在观赏了你的藏品照片后造出来的。”
老洛克菲尔德望向初挽:“他们也见到了罍盖?”
当他这么问的时候, 初挽看到他那双睿智而精明的眸子中有一道渴望的光。
显然, 谁都希望得到, 哪怕眼前这位老人也不能免俗。
初挽望着他, 道:“是, 这件罍盖就在我们中国的湖南省博物馆里, 是省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她清楚地看到,老洛克菲尔德听到这话后,那抹渴望瞬间黯淡了。
初挽继续道:“这些年,他们一直想让罍身和罍盖合体,毕竟这件皿天全方罍出自湖南。”
老洛克菲尔德叹息:“你说得对,这件罍盖既然在出土地的博物馆,他们自然希望收回这件罍身。”
他望着初挽,眸中了然:“所以你之前的时候,曾经提起想买这件罍身吧。”
初挽便笑了:“是,看来没什么事能瞒得过洛克菲尔德先生,不过我也知道,凡事不能强人所难,正如先生你一定也想从中国博物馆买到这件罍盖一样,他们并不会卖给你,同样的,他们也想从你这里买罍身,你也不会卖给他们。”
她看着那张照片:“所以这罍身和罍盖,分明合并起来华丽壮观举世无双,但是,因为当年的那个偶然事件,他们分离在地球的两端,永远不可能合体了。”
老洛克菲尔德叹了声:“是,永远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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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午后,戴维和几位艺术顾问过去喝咖啡,喝过咖啡后,相约在花园里一起散步,初挽没去,就坐在玻璃花房外晒太阳。
戴维过来,坐在初挽身边。
显然,戴维有话要说。
初挽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想问我皿天全方罍?”
戴维苦笑一声,点头:“是。”
初挽自然明白戴维的意思,今天她给老洛克菲尔德看了后,老洛克菲尔德当时嘴上没说什么,但其实看在眼里,就记在心里了,他必然是惦记着。
太惦记着了,以至于晚上时候眼巴巴让戴维试探自己。
显然有些事是他不好轻易出面的。
初挽也就拿出照片给他看,坦言道:“高仿品,和正品自然是有差异的。”
戴维望着那照片,打量了好一番,不得不说,哪怕只是照片,哪怕他知道这是高仿品,他依然感到震撼,这确实太不可思议了。
他无法理解地叹道:“这么大的青铜器,铸造工艺非常复杂,能高仿出这么皿天全方罍的人,必不是寻常之人。”
要知道,皿天全方罍合体后有一米,重量大概是六十公斤,这种大小的青铜器,就算是聂家也并不是那么容易仿造的,如今他们能仿造得几乎以假乱真,至少从照片上看不出任何瑕疵,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初挽笑道:“聂家人就在美国,现在更是开始和你们艺术工作室合作了,你如果有兴趣,可以了解下。”
戴维颔首,却是问道:“这件仿造的青铜器在哪里?”
初挽也就据实以告:“就在我的住所。”
戴维微诧:“就在你的住所?”
初挽:“是。”
戴维咳了下,声音郑重起来:“初小姐,我需要了解下,这件青铜器,你会卖吗?”
初挽道:“目前不打算卖,我只会送,送给合适的人。”
戴维望着初挽,初挽笑得轻淡。
他便明白,初挽不会轻易改变主意,这甚至不是钱的事。
他轻叹:“好吧,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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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后,初挽马上给陆守俨打电话。
陆守俨自然担心,便问起情况,初挽一五一十都说了,说到最后,她提起她的皿天全方罍:“你有功夫的话,帮我把那个装进箱子里吧,记得里面都打包好,做好保护再装。”
陆守俨:“你确认他想要?”
初挽笑着道:“他想不想要另说,但是他一定会想看一看的。”
陆守俨:“这么确定?”
初挽:“当然了,他已经错失过一次,遗憾过一次,你看他这么大一把年纪了,他一定不想再留给自己一次遗憾。”
陆守俨:“这位老洛克菲尔德先生,我之前出差,跟着上面的领导见过一次,他并不是一个很好打交道的人,目光敏锐,处事精明,这样的人几乎没有软肋,不过从这件事看,他也不是没有弱点。”
初挽道:“这就是生意和爱好,对于他来说,和你们见面聊天,那就是生意,是工作,但是收藏却是艺术,是爱好,当然了,其实也有生意的意思,只不过这是一门和其它生意不同的生意。”
陆守俨颔首:“所以艺术是不分国界和年龄的,他现在的迫不及待,在生意场上是大忌。”
但太喜欢了,以至于顾不得。
初挽:“可能是因为,我也对他足够坦诚吧,我也坦诚了我的目的,所以我们干脆玩明的了,面对这样的商场老狐狸,也犯不着和他玩什么花样。”
第二天一大早,陆守俨就打过来电话,说他已经打包好了,有需要可以随时运过去。
初挽:“好,等着吧,我既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回,一定会有所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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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被老洛克菲尔德拒绝了,不过看得出,老洛克菲尔德对初挽还是很欣赏,他邀请她和他们的家族成员一起参观附近的农田,那是他的祖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他仿佛很喜欢和她聊天,说起中国文化,中国历史,甚至说起中国的饮食。
在这种仿佛漫无目的的谈话中,老洛克菲尔德竟然不经意间问起初挽的家庭,以及陆守俨。
初挽敏锐地从话题中嗅到了什么。
陆守俨虽然目前只是以普通学子的身份在美留学,但是他后面是庞大的关系网络,他曾经陪同考察国外大型石油项目,这多少和老洛克菲尔德家族的生意有牵扯了。
显然这个话题并不是真的那么随意。
初挽当下以不变应万变,能谈的则坦诚谈起,不能谈的闭口不言。
高手过招,几下子就明白彼此的用意,老洛克菲尔德便提起如今中国的投资环境以及对外开放程度。
初挽:“据我所知,杜邦公司五六年前就已经在北京设立办事处,去年更是在深圳注册了杜邦中国集团有限公司,欧洲方面,罗斯柴尔德家族十年前就已经和国内有所接触,前些年他们还参与了中国铁路系统的调查绘制工作,目前和中国政府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如果洛克菲尔德先生想了解,或许可以和他们谈谈?”
老洛克菲尔德笑了,望着初挽道:“你确实很聪明。”
同为绵延百年的传世财富家族,他自然会更关心其它家族的动向。
初挽所说的信息,他作为一个财富家族的掌门人自然不会不知道,但是由初挽说出来还是不一样。
她显然对于世界经济形势非常了解,且清楚知道老洛克菲尔德的担心。
老洛克菲尔德笑道:“那件皿天全方罍,中国的博物馆一定不会卖了吧。”
初挽:“是。皿天全方罍在一个人手里,可能是那个人的心爱之物,但是皿天全方罍在一个国家手里,那就是——”
老洛克菲尔德挑眉,很有兴趣地问道:“是什么?”
初挽笑望着他,道:“是那个国家的文明。”
老洛克菲尔德听着,默了片刻,看向窗外,终于叹道:“你说得没错,这个国家正犹如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踌躇满志,正要一展抱负,他们怎么会出卖自己的文明?”
初挽自然知道,说服老洛克菲尔德这样的人需要耐心,需要他自己想清楚,毕竟是他喜欢的,不可能随便几句话就要放弃。
所以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等着。
老洛克菲尔德站在窗前,良久,才道;“你看到我们庄园外那一片沃土了吗,那里有河流,有草地,还有茂密的树林,那就是我的祖先时代生活的地方。每当我迷惘或者疲惫的时候,我都会来这里,想象着我的祖先耕耘在这片土地上,想象着如果他们是我,他们会怎么做。”
初挽也走到窗前,看着远处。
蓝天清透广袤,其下是大片的农场和干净平坦的道路,一切都看上去宽松舒适,就像是一幅精美的油画。
不远处,有两位工人正用番茄移栽机来移植番茄幼苗,他们在阳光下忙碌,风吹起他们的短发,他们忙碌却惬意。
老洛克菲尔德侧首,望向初挽。
他看到阳光下,初挽年轻而清透的肌肤,也看到她仿佛一切尽在掌控的平静。
他笑了下。
这个年轻女孩,自始至终知道自己的心思,她好像也知道,她会得到她想要的吧。
于是他终于叹道:“我很欣赏你,美丽神秘,冷静聪明,我想最美的东方女性不过如此。如果我年轻五十岁,我一定会追求你,让你成为我的妻子。”
初挽倒没觉得什么冒犯,她知道老洛克菲尔德说这话只是一个铺垫。
她只是道:“先生,很可惜,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如果。”
老洛克菲尔德笑道:“我喜欢我的皿天全方罍,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它足够美。如果这件皿天全方罍的盖出现在拍卖会上,我一定不惜一切代价来弥补我曾经的遗憾。”
初挽笑道:“洛克菲尔德先生,你之所以对这件皿天全方罍存着如此执念,不是因为你足够喜欢,而是因为这是你的遗憾,如果你足够喜欢,那当年又怎么会错过?”
正如他那位小孙子,当看到那个死去女人的信时,他也是痛苦的,是遗憾的,他看上去很悲伤。
但是那又怎么样?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所谓的遗恨,所谓的不惜一切代价,不过是遗憾和不甘在岁月的加成下酿化成的错觉罢了。
她望着老洛克菲尔德,继续道:“先生,时光不能回溯,你不可能回到年轻五十岁的时候,而中国也不再是那个积贫积弱动**不安的世界。”
老洛克菲尔德长叹一声,他自然明白,从1949年现在的新中国成立,从中国购置稀缺文物的合法渠道已经彻底关上大门。
而皿天全方罍在他手中的圆满,也终究成为一场幻影。
他看着初挽,终于道:“初小姐,请把你的皿天全方罍带过来吧,我想看看它们。”
他笑着说:“哪怕是假的,我也想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