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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也是风水学中绝佳的藏风聚气之地,内有圣人登殿之水,世产明君, 外有公侯拜舞之山,永来朝贡。
这是明朝诸位帝王的安葬之地。
初挽坐在牛车上, 在那牛粪和干草的气味中,仰望着远处十三陵山脉, 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我又回来了。
她怎么能想到,她竟然又回到十几年前,回到了一九八四年的天寿山麓。
初挽是看着明十三陵山脉长大的,她就长在十三陵脚下。
她长大后,凭着上辈子的婚约,嫁给了城里陆家,陆家是四九城有头有脸的人物, 她这种乡下丫头嫁过去, 其中遭遇,自不必说。
赶上国家文物政策变动, 她仗着家里祖传的那些本领,在古玩市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一手进一手出, 以藏养藏, 渐成规模,之后在琉璃厂开了两家古玩店铺, 凭着绝佳的眼力, 也凭着惊人的胆识, 发了大财。
到了九十年代中期, 她已经身价不菲,游走于世界各大拍卖市场。
事业上顺利,婚姻上却有诸般不如意,她那丈夫陆建时实在是一个不着调的,做什么什么不成,吃她的用她的还觉得自己是大爷。
不过她想着到底是夫妻,日子就这么过好了。
陆家权大势大,即使陆家老爷子没了,陆家叔伯那一辈包括自己公公,都对自己颇为照顾,他们是得了陆家老爷子遗命的,说是不能委屈了她。
是以对于陆建时,她也就忍让了,毕竟她也得了好处,大家互惠互利。
她倒卖古董,把生意做得那么大,明里暗里也得罪了人,为什么能平安无事,还不是因为她是陆家媳妇。
陆家媳妇就是没人敢惹。
但凡没了那层身份庇护,她生活哪能那么滋润呢,怕不是早被人觊觎了。
不管怎么样,她觉得自己和陆建时也算是各取所需,她得陆家儿媳妇的身份,而他则是吃她的用她的败她的。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结果她没想到,她的人生竟然遭遇了琼瑶式的狗血事件。
她突然发现,陆建时竟然在外面包养了一个女人。
关键包养的还是她拐弯的远房表妹!
她挣了那么多钱,白花花的钞票,而他下海经商后就没拿回来一个子儿,今天想做房地产明天想投资建厂,脑袋一拍就是一个主意,最后投进去的钱都打了水漂。
那些钱,还不是她的?
她不嫌弃他没本事,眼不见心为净,日子就这么过了,可谁知道,他竟然用她的钱在外面包养她拐弯远房表妹!
他竟然还在那个表妹跟前埋汰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你表姐这人,看着模样不错,也有本事能挣钱,但其实是块木头,眼里没男人,整天惦记着那堆老玩意儿!娶她,我这日子过得也闷,还不是得忍着!”
当时初挽听到这个就诧异了,心想你不满意你怎么早不说?谁要你忍着了!
到了这时候,初挽真是后悔不已。
当时的婚约,可是没说定一定要嫁他,只是从他几个堂兄弟中挑,结果她眼瞎了,怎么就挑了他?现在看,他竟然是陆家那个最没本事的!
吃软饭也就罢了,还好意思用吃软饭的钱去包女人,还好意思背后埋汰她!
她当时就打算离婚了。
反正她已经当了十几年陆家儿媳妇,现在离婚了,陆家长辈也不能不管她了。
结果可倒好,她要离婚,他还不愿意了,死皮赖脸的,就是不放手。
她就有些恼了,恰好当时陆家长辈没几个在北京,只有他七叔在,于是她便请了他七叔来主持公道。
七叔听了她一番诉说后,二话不说,表示这婚必须离,他给她做主,三天内陆建时不离婚,他押着他去离。
本来七叔这一说,她也挺高兴的,当即感谢并送走了七叔,就要和陆建时赶紧去办离婚。
可谁知道,要出门的时候,这位七叔已经离婚的七婶突然来了,听那意思,好像走投无路了,找了七叔想复合,但是七叔没理,她便想求陆家的人帮忙说句话。
初挽觉得莫名其妙,她可以找长辈说情求离婚,可长辈凭什么找她说情求复合?这完全不搭界,你走投无路关我什么事?
她也就没搭理那位七婶,想送客,这时候,坚决不想离婚羞恼成怒的陆建时不知道怎么,竟然举起了一样东西。
他举起来威胁初挽,表示坚决不离婚,不然就给她砸了。
初挽一看陆建时举起的那东西,心都提起来了。
他举着的正是初挽视若性命的九龙玉杯。
她明明放在保险柜中,并加了三层锁,怎么就让他拿到了!
当时初挽脸都白了,她威逼利诱,想让陆建时赶紧给她放下。
陆建时面目狰狞起来,说他投资的房地产被人坑了,赔了一个精光,初挽不出钱帮他填窟窿他就完了,所以他不想离婚。
初挽便和他谈,苦心婆口,说可以给他钱,让他开价,可陆建时不想要钱,他就要继续和初挽过日子。
初挽没办法,只好答应。
陆建时得意起来,要求初挽赶紧写下字据,还要初挽交出她的各种证件和存折,不然的话,他就要给她好看。
为了要挟她,他故意拿着那九龙杯随意晃**,要求她赶紧“表现诚意”。
初挽被拿捏住软肋,只能先摆低姿态。
她知道陆建时要什么,答应了陆建时一切的要求,想着暂时先稳住他。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那位被她已经送客的七婶突然又回来了,她哭着仿佛要说什么,而她的出现,让陆建时一个分心,那九龙杯就直接跌到了地上。
初挽想起这个画面,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都在跟着颤抖。
明明她已经重新回到了十几年前,回到了十三陵山脉下,坐在了一九八四年的牛车上,闻着八十年代干草和牛粪的原始气息。
可是她依然心痛。
九龙杯,那是太爷爷临死前的牵挂,是让初家陷入纷扰整整半个世纪之久的谜团,是她上穷碧落下黄泉才得到的宝贝,是她付出几乎全部身家耗费了数月心血才即将修复的呕心之作。
这是放在世界上任何一个顶尖的博物馆中,都必须是镇馆之宝的稀世之品。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件绝世国宝直接跌倒了地上,摔了一个粉碎。
当那九龙杯落在地上,“砰”的一下子,玉渣四溅的时候,她只觉得,眼前出现了白光红光绿光蓝光各种光……她觉得这个世界幻化成了另一个模样。
等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她便穿着蓝布老棉袄,坐在了回去永陵村的牛车上。
他正纠结着,突然间,就看到那边一抹影子。
虽然站在柿子树后面,但他看到了那辫子。
初挽的头发不好,比起一般姑娘有些发黄,看着就赖,他一眼就从那辫子认出来是初挽。
看那样子,初挽还提了篮子。
他心里顿时有谱了。
初挽说过今天要去赶集,还说家里攒了二十多个鸡蛋打算卖了,苏岩京知道她赶集卖了鸡蛋肯定得买点好吃的。
这不,现在拎着篮子给自己送来了。
他明白初挽既然去集市上,断然不至于就那么一块豆腐,总该有点好吃的,当下也就对这豆腐看不上了,便轻“咳”了声,对三喜客气地道:“三喜,我当老师的,哪能随便收老百姓的东西,这豆腐你留着自个儿吃吧,我回头自己做点就行了。“
三喜一听,有些失望:“三块,三块呢!这一块,这一块给苏老师!”
苏岩京却客套地道:“不用不用,我先忙去了。”
说着作势就要进屋,三喜站在那里,很是失落。
苏岩京进屋后,初挽这才打算过去宁老师那里,恰好三喜往南边走,看到了初挽。
三喜虽然看着傻,但她很有心眼,她知道苏岩京和初挽谈着,她便对着初挽皱眉头,又攥起拳头,虎生生地对初挽说:“苏,苏老师!”
初挽看着三喜这样子,又好笑又无奈。
三喜性子有些跋扈,脾气不小,有时候会暴躁,但总体不算什么坏人,她就是结巴,着急了不知道怎么办,加上又被骄纵宠着,在这封闭的小村子里便无法无天起来。
所以初挽对三喜并不讨厌,三喜喜欢苏岩京,她只觉得犯不着。
假如陈蕾和苏岩京在一起,那她乐见其成,反正两个人都八个心眼,夫妻两个互相计较去吧,但是三喜这孩子和苏岩京在一起,她反而替三喜担心。
于是她也就道:“三喜,苏老师这种身份,村里留不住,将来不知道怎么着呢。”
三喜却越发皱眉,冲着她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她说不上来话,就习惯用一些奇怪的表达。
初挽见此,也就不说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她一个小小的喜好或者偏向并不能改变什么,毕竟她又不是别人爹娘,也就和三喜告别,自己径自过去找宁老师了。
三喜冲着初挽瞪眼睛,瞪了好几眼后,才气鼓鼓地提着篮子走了。
初挽过去宁老师处,谁知道刚走到门前,就见苏岩京出来了。
苏岩京一见到初挽,便笑了。
他确实还算喜欢初挽。
初挽虽然瘦弱了一些,头发也有些发黄,用农村人的话说是看着“赖”,但仔细看的话,眉眼清秀动人,五官也非常出挑,属于在庄稼人眼里看不怎么样,但是文化人会觉得,长得很有些“韵味”的姑娘。
夏天时候,他见过她穿着单衣的样子,腰特别细,竟然很动人,那不是一般庄稼姑娘能比的。
他和初挽谈,有些人还纳闷,怎么看中了这么一个“赖”姑娘,但苏岩京却沾沾自喜于自己的眼光。
况且,初挽其实很大方,她家里虽然穷,但有城里的亲戚,每隔两三个月就会给他们家送一些好吃的来,她太爷爷其实许多东西都不吃了,都是最清淡的饮食,于是有些肉什么的就便宜了他。
苏岩京觉得自己沦落到村里,挑的这个对象真不错。
此时,他笑着迎上来,才走近了,便闻到了一股香味,带着软糯的甜香混着红烧肉的味道,做的时候一定浇了浓郁的酱汁,那酱汁收得恰到好处。
他果然是对的,没有要三喜的那豆腐,不要豆腐,就有红烧肉吃!
苏岩京便笑着说:“挽挽,你今天去赶集了?我今天上完课,还说要去找你,结果听说你不在家。”
初挽打量着这苏岩京,才二十出头,看着确实长得模样还不错。
但是经历过后面一些事的初挽,只觉得这种“还不错”带着一股子贼眉鼠眼的味道。
这就是相由心生了。
于是她笑着说:“是,赶集去了。”
苏岩京的眼睛就往她篮子上溜:“挽挽,进屋,进屋坐。”
初挽却道:“算了,不进了。”
苏岩京意外:“怎么了?”
初挽:“孤男寡女的,别人看到会误会。”
苏岩京惊讶地打量了初挽一眼。
要知道初挽就是那种山村里最淳朴的小姑娘,什么事也不懂,也不知道避讳男女之间的事,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甚至连一般姑娘家的“羞耻”都仿佛少一些,彻底不谙世事那种。
她竟然突然说出这种话。
他便意味深长地看她,笑着说:“挽挽怎么突然想这么多了。”
初挽却一本正经地道:“当然要想,你是小学老师,为人师表的,不该想吗?”
苏岩京忙点头:“对对对,那咱们就在这里说说话。”
初挽听着,便揭开了自己篮子上面盖的笼布,她这么一揭开,里面陶瓷罐露出来。
苏岩京的眼睛便盯着那陶瓷罐,他已经闻到了浓郁的香味了。
初挽笑道:“今天去赶集,这不是买了一方五花肉吗,家里恰好有栗子,我就做了栗子烧五花肉,苏老师,你闻闻,这味儿怎么样?”
苏岩京咽了下口水,馋得要命。
他是城里长大的,但家里穷,轻易吃不上肉,沦落到这小山村,平时菜蔬倒是不缺,但是肉嘛,村里少见杀猪的,不过年不过节的,谁没事吃肉,他一个大男人,嘴里没油水,现在闻到这五花肉的味道,顿时馋得不行了。
当下连连点头:“挽挽的手艺真好,这味儿绝了,城里大师傅都没挽挽做得好吃!”
初挽笑了,满意地道:“苏老师闻着这味儿觉得好吃,那我就放心了。”
说着,她将笼布重新盖上了,从胳膊弯里卸下来篮子,握在手里。
这个动作让苏岩京下意识就要伸手接。
谁知道苏岩京伸手接到一半,初挽却拎着篮子直接往旁边走去了。
苏岩京接了一个空,手还停在那里,他疑惑地看着初挽。
初挽眉眼含笑,道:“苏老师,你喜欢的,宁老师家应该也喜欢,这是我做给宁老师家的。”
说着转身就往宁老师家走去了。
苏岩京:???
他呆呆地看着初挽:“挽挽,你这——”
完全无法明白,什么意思,给他做的红烧肉,要给宁老师?
初挽认真地看着他,道:“苏老师,咱们非亲非故的,你没事别叫我挽挽,只有我家里人才能叫,你可记住了。”
当下径自过去宁老师家了。
苏岩京懵懵地站在那里,他觉得自己就跟活在梦里呢,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她是不是发癔症了?
而初挽才不搭理苏岩京,径自挑起帘子,进了宁老师家门。
宁老师四十多岁了,他媳妇是村里的,说起来也和初家略沾亲带故一些,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十岁出头儿子,一个七八岁小姑娘。
这会儿宁老师媳妇正做饭呢,看到初挽,以为初挽是来找苏岩京的,便随口说:“我看苏老师刚才在家。”
初挽却道:“嫂,我今天是来找你们家宁老师的,是有事相求。”
宁老师媳妇:“怎么了?”
初挽便讲自己的来意说了:“我最近没事,也琢磨着想考大学,但是嫂你也知道,我这水平不行,高中时候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要想重新拾起来也挺难的,好歹得有个人给我指点指点,我就想着宁老师以前是高中老师,学问深,是不是能教教我。”
宁老师媳妇诧异:“怎么突然想学习了呢?”
她知道初挽,是一心跟着太爷爷学手艺的,听说那几年还放出去历练,四处跑,而她表姐陈蕾才是那个一心想考大学我鲤鱼跳龙门的。
初挽叹了声:“还是得有点真本事,要不然一辈子就这么混着没什么意思,我现在十九岁了,想的事比以前多了,知道上进了。”
宁老师媳妇一听,倒是理解:“长大了些倒是不一样,你要想参加高考,也行,有什么让老宁帮你的,你尽管说话。”
初挽:“那敢情好,我今天已经拿出来高中课本,有一些能看懂,有一些已经看不懂了,回头有问题我记下来,我没事就得搅扰宁老师了,嫂,你可别嫌我烦。”
宁老师媳妇随手拿过来抹布擦着桌子:“瞧你,谁跟谁!”
初挽把那篮子打开,掏出来陶罐:“嫂,这是我做的栗子红烧肉,给孩子加个餐补补吧。”
宁老师媳妇一见:“哎呦,挽挽,你倒是和我客气起来,红烧肉呢,你至于吗,收回去吧!”
初挽却坚持要给,毕竟总是打扰人家自己肯定不好意思,宁老师家日子不好过,家里两个孩子也是一年到头没见过几次荤腥,肯定稀罕这个。
说话间宁老师回来了,他去屋后头地窖里拎出来一颗带着冰渣子的大白菜,见到初挽,自然意外。
宁老师媳妇便把这事给宁老师一说,宁老师倒是痛快:“这肯定没问题,你要上进,需要问什么问题,问我就是了!咱别的没有,功夫有的是!”
于是当下就说定了,初挽又趁机问了几个学习顺序的问题,宁老师给她解答了,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告别了。
心里想着,反正家里的地是没什么指望了,暂时也没到春耕的时候,她就在家好好学习,有功夫再去城里逛逛,淘个什么东西,倒腾倒腾,好歹挣仨瓜两枣的补贴家用,这事就妥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