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武游月怎么都没有想到, 自己寻来以后会看见师兄这幅模样。
羲清离开前倒是整理过了,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只是一个术法的事,并不麻烦,故而这里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狼藉。但是那唇上斑驳的齿痕和颈侧的印记却像是被故意留下, 让人一眼就看出先前发生了什么事, 仿佛在刻意昭示主权。
武游月浑身都在发抖,双眸赤红、齿根紧咬, 一字一顿、吐露了真正的切齿恨意,“我、要、杀、了、他!”
她的师兄, 天资卓绝、气度无双, 宛若夜空中皎皎明月。
即便在她不愿回想的上辈子, 师兄都没有受此折辱。
一时间, 武游月把那魔修骨头生生嚼碎的心都有了。
*
这个幻境为羲清掌控, 他若有心,对其中的风吹草动都能一清二楚。
羲清当然知道简以杨那边的来人,也能猜到对方的反应。但他并不介意这些,甚至半是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虽是如此, 羲清还是收回了点注意力,放到对面的花著雨身上。
他做仙帝时不苟言笑、少有表情, 反倒是入了魔,神情多带着笑意。只是衬着那诡谲的魔纹和血色的瞳底, 这笑怎么看怎么显得渗人。
羲清瞥了对面人一眼, 缓声, “我倒是不知道, 你竟还会如此歪曲事实。”
花著雨之所以能引得羲清暂时离开, 用的一块留影石。
当年归云宗以禁术剖下了简以杨的灵根和道骨, 为悬音宫少宫主重铸修行之途。但是这办法既然被列为禁术,除了太过残忍之外,还因为它后患甚大,随时有修为的反噬危险在,需得所换灵根之人的鲜血维持修为。简以杨这个“宗门叛徒”也因此保下一条命来,给花著雨当移动血库,以此压制禁术带来的反噬。
彼时承担放血之责的就是羲清。
以那时候简以杨在宗门的声名,花著雨心知肚明羲清为何揽下那样的“职责”。毕竟若是换个人来,难保不会趁此机会折辱这位昔年的天之骄子。也正是目睹了前一个担此职责的弟子到底是如何作为,羲清才强硬地揽下了这件事。
羲清不知道花著雨到底是以何种手段,又抱着何种心情留下了这块留影石,但是很显然,倘若将这段影像放到简以杨眼前,纵然师兄不会因为一块来路不明的留影石就对他盖棺定论,但也难免因此心生芥蒂。而他又绝对不愿意将那个轮回的惨烈经历让师兄知道,这段影像足够在两人之间埋下嫌隙了。
若是在以前,羲清一定会非常在意此事。
——以、前。
羲清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底不由生出些许微妙的感触。
明明并未过去多久,但是思及早先自己的顾虑,却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他甚至想不通,那时自己为何有这么多的顾忌?
花著雨从见到羲清这毫无遮掩的入魔之态时就隐隐察觉不好,待看到对方此时的反应,更是觉得自己好似错算了什么。他本就是以神魂强行进入幻境之中凝聚的身体,此时情绪不稳,连带着身体都带出了隐约的透明。
看着羲清嘴角噙着的那抹始终未变的笑意,花著雨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底的不安,稍稍提高了声调,紧绷着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羲清轻轻的笑出了声。
他放慢了声音,以怪异都语调重复了一遍,“做、了、什、么?”
花著雨的那股不安放大到了极致,他立刻做出了判断:卓俨和武游月那边有危险。
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强行坐在了原地。只要他拖住了羲清,就是拖住了最大的风险来源,剩下的、也只能相信那两个人了。
羲清看着花著雨的这番表现,没过一会儿就像是觉得无聊一样错开了目光。
——说起来,那边也要开始了吧?
想着,他又提起了兴致,再度抬头看了眼花著雨,含笑邀请道:“你要看看吗?”
虽是这么问着,却没有给对方拒绝的余地。
这幻境的掌控权本就在羲清手上,他既想要看,转瞬间便在两人面前拧出了一块水镜。
镜子那边映出的早就不是望日峰上简以杨洞府的模样,而是仙帝的寝宫。
毕竟幻境之中,一切的布置都随着主人的心意变动,他的想法有所变化,周围的环境自然也会随之改变。
水镜的影像清晰得纤毫毕现,自然也映照出了那些武游月一眼就看出的痕迹。
花著雨愕然睁大眼,不敢置信的看向羲清,嘴唇几度张合才终于颤声,“你怎么能?你怎么敢……”如此辱他?!
羲清那张遍布魔纹的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甚至唇角仍旧噙着一丝从开始就未变过的笑意。
这闲适的姿态仿佛在无声的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又有什么不敢?
花著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泛起。
他陡然意识到眼前这人并不是他认识许久的仙帝羲清,而是当年那个带来人间生灵涂炭、闯上仙界肆意妄为的……魔尊。
花著雨强抑住那自肺腑泛出的凉意,确认般地询问,“你想起来了?”
想起了当年那些被前代仙帝以死封印住的记忆。
羲清好像思考了一下才明白花著雨指的是什么。
“你说魔界?”他以一种浑不在意的态度给出了那个让花著雨浑身冻结的答案,“确实想起来点什么。”
羲清也确实没有在意那些。
每一次魔息的运用脑中都会闪过一些伴随着杀戮的零碎画面,如果仔细回想的确可以串联成记忆,但是都是一些无聊又重复的机械性活动而已,实在没有什么让人仔细回想的兴致。
就在羲清和花著雨对话的这顷刻的功夫,水镜的另一边,卓俨压制住了武游月的暴走,他以“先救人”为由,总算让后者冷静下来。
眼见着简以杨即将被带走,这边的羲清仍旧饶有兴致地看着水镜中发生的一切,稳稳地坐着,没有丝毫动作的意思。
花著雨心知不好,但却没法阻拦。
幻境之外,从直播系统看到两边情况的宋思意也急的不行,她这会儿已经没有心情去纠结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龙傲天居然变成了反派boss,只想着怎么把花著雨这边的情况传递给卓俨和武游月。
幻境之中无法传音,宋思意能将羲清被引开的消息告知武卓二人,还是借着武游月收藏的那一对双生花。这种并蒂双生的灵花,一朵花的状态会随着另一朵而改变,这种天然的特性不会因为距离和阵法的阻隔而变,宋思意正是借助这个传递信息。
几人分开之前就约定了暗号,但是这种简单的信号能传递的信息极其有限,他们的时间也不够设立出一套严密的暗号系统,对着眼前这种情况,宋思意只能拼命做着“危险,赶紧离开”的提醒。
只是这时候的武游月还哪有理智注意这些?
就算她意识到了危险,见到师兄遭到这种对待,她也是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带回去的。看起来更冷静的卓俨也没有反对武游月这冲动之举。
两人很快就知道危险的来源了。
熟悉的剑气让武游月甚至都没有提起防备。
护体真气全没有反应,千钧一发之际,武游月才本能的侧偏了一下头。那道剑气就这么擦着她的脸颊而过,被切断的发丝自空中飞扬着落下,鲜血自脸颊上的伤口缓缓渗出。
武游月满脸错愕的愣在了原地。
别说反击了,她连防备的姿态都忘了做出,只无意识喃喃,“……师兄?”
谁都没有想到,动手的人是简以杨。
武游月呆立的这瞬许,又一道剑气凛冽而来,武游月勉强提起精神来想要挡,却不防备直接被卓俨踹到了一边。她人结结实实地砸了出去,而原本她在的位置,地面上出现一道深入数寸的裂痕,显然不是她刚才那软弱无力的抵挡能抗衡的。
不过这短暂的时间已经足够武游月收拾好情绪,她抹了把脸,等再起身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不管如何,她都得把师兄带回去。
即便武卓二人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冷静下来,情况仍旧不容乐观。
武游月心知现在不是该心软的时候,但是意识到站在对立面的是师兄,动手之间就难免束手束脚。别说是她了,就连旁边的卓俨都几次中途变招,免得真的伤到人。在这样的留有余地之下,要不是简以杨这会儿无剑在手,只是以剑气应对,挂彩的说不定就是他们二人了。
羲清以一种欣赏的姿态看着水镜里的发展。这正是他所期待的,让师兄与过去的所有一刀两断,毫无牵扯。
师兄只做属于他一个人的师兄便好,其他的存在都碍眼极了。
正欣赏间,却听见耳边一道艰涩的声音:“傀、儡、术?”
对了,身边还有一个同样碍事的存在。
羲清施舍般的投过去一道目光,但是对方注视来的表情让他莫名的生出一种不快。
他突然不想再玩这些无聊的把戏了。
羲清抬手,直接划破了空间。
下一秒,在水镜另一边的简以杨便猝然消失,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羲清的手指动了动,简以杨就坐到了他怀中,甚至主动抬手环住了他的脖颈,若不看他脸上木然的神采,两人之间的动作堪称恩爱眷侣。
花著雨终于坐不住了。
只是他的动手并没有对现状造成丝毫影响。
仙力和魔息冲撞间,那一道道本该看不见的丝线显露于眼前,在碰触到简以杨之前就被羲清一把扯了断。但那些“丝线”分明是花著雨神魂的延续,他受此重创,瞬间呕出一口血来,本来就已经模糊的身形一下子透明到仿佛随时都能消散。
然而,轻而易举占到上风的羲清却没有露出任何正面的情绪,甚至于唇角那抹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带着的笑意也不知何时消失。
任谁来都能看出他身周风雨欲来的暴虐。
不同于刚才的随意出手,这一次,他切切实实的动了杀意。
但是羲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他动作缓慢的低下头,深深地看了简以杨一眼。
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个笑来,一字一顿,“好,师兄,我不动他。”
话还未落,羲清便抬手挥袖,幻境中的几个人都被彻底扔了出去。
简以杨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飞速变换。
他眨个眼的瞬间,就被压到了刚才寝殿的榻上,人还未从空间突然变化的眩晕中回神,就觉得唇上一疼,迎来了一个凶狠到称得上撕咬的亲吻。
好半天,羲清终于发完了疯。
他一点点舔掉唇边的血渍,语调轻柔又像是带着某种咬牙切齿的忍耐,轻问:“我竟不知,师兄何时与悬音宫的少宫主有如此好的交情?”
在被他做出那种事的时候无动于衷,同门操戈之时仍旧心如止水,却在他想杀了花著雨的那一瞬,有如此大的心神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