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一遍, 现实却走向了和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分支。
卫曜有时候也会疑惑,自己紧抓着那些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的“回忆”到底还有什么意义。明明放下才会更加轻松,忘记才会更加释然。
毕竟在这一次, 简以杨遇到了“正确”的人。
钰泽会是一个很好的恋人,两个人两情相悦,他不该去打扰什么。
对他而言,简以杨还活着, 还这么热烈又灿烂的活着……这就足够了。
只是虽然明白这一切,卫曜还是舍不得放手, 更不想忘记。
他愿意紧抓着这份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记忆”, 远远地为那两人祝福。
但是, 如果现在告诉他连这份“记忆”都是假的呢?
那些热烈的追逐全都是信息素造就的假象, 或许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那个人不知道多少次抗拒着身体的本能、痛恨着受信息素操控的自己。
突然的,有一段被他放在记忆的最深处、不敢碰触的的“过往”变得极清晰起来。
那是他一遍一遍的闯入危险区后拼凑出的线索——简以杨是主动走向危险区深处,为什么?卫曜甚至一直有种隐约的感觉,简以杨是知道自己的防护罩被简殷动了手脚的。
那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往那么危险的地方走?
……为什么不向他求助?为什么不说出实情?
一幕幕浮现上的记忆片段却像是反过来将卫曜按进了带着浮冰的水面,窒息和冰冷同时漫了上来。
他“求助”过的,他一直在“求救”。
他最后甚至全放弃了平日里的礼节矜持, 近乎歇斯底里地喊着“救救我!”“别抛下我!!”,但他掰开了他的手。
卫曜甚至像是自我折磨一样, 在心底又重复了一遍:是他掰开了他的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一个人是要绝望到什么地步, 才会主动放弃活下去的资格?
那是他亲自造就的绝望, 亲手推下去的深渊。
*
卫曜这长久的沉默让徐钰泽那股不好的预感越重, 他的第二声询问中甚至带出来点过度紧绷造就的嘶哑, “……阿曜?”
卫曜被这声音拉回了现实, 抬眼就对上徐钰泽那显得忧虑的目光。
徐钰泽接着问:“是很难治吗?”
卫曜这时候有点感谢那些突然多出来的“记忆”了,倘若他真的在现在的这个年纪,是绝对维持不了这种“平静”,即便只是伪装出来的平静。
卫曜听见自己以一种平稳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医生的意思,“暂时可以使用药物抑制,但是如果想要彻底治疗,只能切除腺.体。”
这声音因为摒弃了一切感情的过度平稳,甚至透着些木然。
徐钰泽却无暇注意那些异样,他因为这全没有预料的严重后果,表情空白了一瞬。他嘴角不自然的往上**了一下,嘴唇张合,似乎想要带笑反问一句“阿曜在开玩笑吧?”,但是终于没有说出来。徐钰泽了解自己的好友,知道卫曜不会开这种玩笑,而这也不是一件可以开玩笑的事。
徐钰泽搓了一把脸,很艰难地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缓慢地转动着思绪,“先联系一下以杨的家人吧,他有个叔叔。”
——简殷。
卫曜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不行!”,但话到嘴边总算勉强止住。
他抬手在徐钰泽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推着人往病房里面走,“我来吧,你先去陪他,别的事情我来处理。”
徐钰泽这会儿思绪还混乱着,没有注意到卫曜这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他带着自己本来不该有的、对简以杨异样的熟悉。
他一点也没有对这时候的联系人不是父母,而是关系不算亲近的叔叔表示惊讶,甚至是一副本该如此,并且知道后者联系方式的样子。
卫曜在话出口后就意识到不对。
不过徐钰泽这会儿实在无心考虑这些,只胡乱点头答应了一下,就往里走。
本来还想要试图补救卫曜愣住,他微怔地看着徐钰泽的往病房里走的。
……因为他们是朋友啊。
不是别的什么关系,是朋友。所以即便徐钰泽是个再敏锐不过的人,即便他这次的掩饰漏洞百出,但还是没有引起什么怀疑。
卫曜抬手抵了一下额头,挡住脸上那一时不知该做出怎样的表情,等到再放下手来,就好像一切都已经恢复了正常。
是了。
他才是那个“错误的人”。
*
卫曜当然不会把简以杨现在的情况告诉简殷,但他暂时也没有把实情告诉徐钰泽的打算。简殷背后的关系复杂,而徐钰泽知道简以杨目前的处境之后,肯定不会放着不管,但简殷背后的事却不是他现在能动摇的。
卫曜很干脆地伪造了一份消息记录——这对现在都他来说只是动动手指的事——让徐钰泽以为简以杨这个叔叔忙于工作没办法过来,徐钰泽根本没有怀疑的理由,很容易就蒙混过去。
只是这样一来,就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如果两个人一走,简以杨这边就没人照顾了。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卫曜心底蓦地抽了一下。
已经疼到麻木的心脏生不出任何多余的痛感,他只是觉得那里又被掏空了一块。
卫曜意识到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无论是记忆里还是现实中,简以杨永远是那样的热烈灿烂,以至于让人忽视了,他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他喜欢一切昂贵又有价值的东西。
那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别的维度、不知道怎么衡量它们,所以只能用金钱来计算?
卫曜发现自己以前居然从没有想过这些。
他或许从没有真正的走进过那个人,没有试图了解过他,只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肤浅地点评这一切。而在终于认识到这些错误的现在,他已经没了再去接近的机会。
徐钰泽涩声:“阿曜,你回去吧,我留下照顾以杨。”
卫曜在一段不算明显的停顿之后,开口:“我们轮流。”
他自己也分辨不清说这话时的情绪。
徐钰泽倒是并没有怀疑卫曜的用意,但他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以杨现在这样子,我就算回基地,心思也不在训练上了。”
卫曜也沉默下去。
徐钰泽可以这么说,但是他不能,他甚至没有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留下的理由。
不过最后两人谁的打算也没能成,简以杨正处于腺.体恢复期,人都在专门的隔离室里,本就是为了避免多余的信息素刺激腺.体。这情况下找个alpha照顾纯属添乱,事实上他们两个alpha连探视的时间都是有限的。最后还是请了几位轮流照顾的beta护工,两个对病人伤情恢复只有负面作用的alpha都被赶回了基地。
简以杨醒来的时候谁都没见着,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小黑屋里莫名冲进来的卫曜身上,人还在纠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更重要的是,卫曜要是提前把这个嫌疑犯解决了,后面的剧情该怎么办?
虽然二周目的剧情不用在意,但是这主线脱轨的状况还是让简以杨职业习惯发作,不由自主地焦虑起来。
简以杨还焦虑着,就听见了主治医生跟他说的治疗方案,重点是那句“如果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只能切除腺.体”。
简以杨:还有这种好事?!
他瞬间就把刚才对剧情的忧虑抛到了脑后,果断开口:“那就切除吧。”
医生头也没抬地颔了一下首,在手术的那一栏上打了一个勾,然后接着:“用药物会有一定的副作用,出现眩晕呕吐食欲不振都是正常现象,如果反应太强烈……”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再三确认了一遍自己的诊断记录,愕然抬头,“你要切除腺.体?”
简以杨点头。
大概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痛快的病人,医生在上下打量了一遍简以杨后,有看了眼病历录入的年龄,终于还是皱起了眉,“这不是小事,你不要冲动,再好好考虑考虑,和……”
他本来想说“和家人商量商量”,但是又想起除了入院的时候过来的那两个年龄相仿的alpha之外,再没有别的类似长辈的人露面,来照顾的人也都是护工。
在医院这个地方最能见证人性,而且那个药剂的受害者中被不明所以的家人当成耻辱断绝关系的例子也有不少。想到这里,医生停顿了一下,把后半句话咽下去,又重复了一遍,“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伤口彻底愈合之前也没办法确定手术方案,你还有时间仔细考虑。”
简以杨看着很认真地点头答应下来,但是一点也没有改主意的意思。
……
徐钰泽本来就随时关注着简以杨,知道人醒过来之后,更是专门赶了过来。
得知简以杨的选择,他虽然也是意外,但也很果断,“我尊重他的想法。”
医生:“……”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病人和“家属”,之前哪个要切除腺.体的,不是哭天喊地,不到情况拖到不能再拖了就不会选择手术方案。好事是好事,这就是有点不习惯。
徐钰泽的到来在护士群里引起了一小波讨论。
239病房的那个oga本来在医院里有很大的关注度,毕竟漂亮的脸谁不喜欢?
实际上简以杨在这个世界的马甲其实是很难搞的性格,除了那个已经被确诊、确实是病理性的“恋爱脑”之外,他就是一个被养坏了的小少爷,骄纵、拜金、挥霍,一切被刻意放纵的富二代会有的恶习在他身上都能找到。这里面当然有简殷的手笔在,但是也是因为这个马甲人设就是如此。
毕竟恶毒炮灰哪有讨人喜欢的?简以杨很有这个自觉。
不过他这次住院大半时间都是昏迷,一副精致又脆弱的模样天然拉满了好感,再加上换药的时候看见他脖子上那一圈因为淤血散开显得越发狰狞的掐痕,背地里还赚了不少小护士的眼泪,在简以杨不知道的时候同情分已经被拉满了,见到人行了以后脾气差点也只当是创伤后的应激障碍——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当然,被醒来后的简以杨指示着团团转的护工们是没这份可爱的感触了。
只是发工资的是金主爸爸,看在翻了十倍的时薪份上,他们大多愿意情真意切地说上一声“老板大气”。
这会儿有闲心八卦的当然也是日常来揉揉“猫”的小护士群体。
护士A正满脸‘我磕的cp成真了’的满足,她开口:“来的是‘邻家哥哥’,果然是温柔款的会照顾人,杨杨的选择没错。”
护士B就没有那么开心了,“我站冷脸酷哥,那种A一看就很有安全感。而且你没看他那天带着人来的时候,慌得手都在抖。”
护士C同样扼腕,只是原因有所不同,她无不遗憾地叹着气,“居然没有打起来……”
话音刚刚落下,就惹得同事们的一致注视。
不小心说出心里话的护士C:“……”
她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但还是强行镇定地提高了声音为自己辩解,“怎、怎么?难道你们不想看吗?”
这话一下子惹得数个人眼神游移。
看么、当然是想看的。
毕竟人类的吃瓜本能,有或多或少都带着混邪乐子人属性。两A争一O的这种热闹星网剧戏码谁不想看?更何况当事人的颜值还不输明星,完全是现实版的偶像剧。
现场猛地沉默了下去。
正在众人决定以成年人圆滑方式结束这突然沉寂的尴尬的时候,突然有人“卧槽!”出声,“快!!快看那边!!!”
刚才话题中心的第三个人也出现了。
是卫曜。
非但如此,他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人。
——这几人自然是同小队里那几个好奇心爆棚的倒霉队友。
因为是休息日,几人都换了休闲的常服,但那过人身高体型带来的压迫感并不会因为一套衣服有所改变。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还没那么明显,四个人这么并排一站,即便是最矮的那个个头都比路人高一截,身上那种经过训练的气势一下子就显出不同来,连门口的保安都忍不住往这边多看了好几眼。
刚才还叫嚣着“打起来”的几个人顿时慌了,最开始提起这个话题的护士C脸都白了,她喃喃着:“不会吧?”
几人中最年长的那位女性beta先回过神,“我去找保安队,小C你先去239病房通知一下,让那位徐先生能避一下就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