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消失的七个月
当叶蕴年握着手帕的手撤回时, 她看到了他指骨上那枚戒指,于是睁着通红的眼睛问,哑声问道:“你曾经有过一个未婚妻,不是吗?”
叶蕴年:“你怎么知道?”
乌桃:“前几年去香港参加一个计算机安全会议, 展厅里有关于你的报道, 上面提到了。”
叶蕴年便垂下眼睛,看向了他的左手, 修长的睫羽垂下时, 眸间泛起一丝追忆的温柔。
指骨分明的手指上, 是那枚平淡无奇的戒指。
他淡淡地道:“是。”
乌桃嘴巴张了张, 她想问,想知道他这些年的经历。
叶蕴年却主动道:“她现在不在了。”
乌桃有些不明白“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或许就是已经去世的意思?
她垂眸, 低声说:“看来我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叶蕴年:“在我最难过的时候, 它给了我安慰,不过现在已经过去了。”
乌桃没吭声。
其实她承认,当初在香港, 看到报道上那个unarried-wife字眼时, 那一刻心里的痛。
不过并没什么用,她不会去多想, 也不会去问, 她的人生,还是会按照她预想的轨迹进行。
谁心里没点隐痛,怎么就不能继续活了?
叶蕴年看着乌桃:“何锡清今年博士毕业后,去了苹果公司,拿到了一个很好的ffer,他不会回来了。”
“我其实不相信在洛再久背叛了你后, 你还能接受他,我自认为我对你这点了解还是有的。”
“我早已经和父母决裂,除了爷爷的葬礼,再无往来。”
他清冷的眸光中,隐隐有炽热的火焰跃动,不过声音却是克制而平稳的:“乌桃,也许太晚了,可我现在回来找你了,如果所有的阻碍都不在了,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吗?”
乌桃收敛了情绪,低声道:“蕴年,我有几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叶蕴年:“你问。”
乌桃:“十年前,你回过来一次,是不是?”
叶蕴年沉默地看着乌桃,抿唇。
乌桃:“你回来过,对不对?”
叶蕴年别过眼去,反问:“这个重要吗?”
乌桃继续道:“我后来听说,爷爷病了很久,但你却是在最后一刻才回来?”
叶蕴年:“是。”
乌桃:“你是不是违约了公费留学的条款?”
叶蕴年:“是。”
乌桃:“为什么?”
叶蕴年面无表情地保持着沉默。
乌桃望着他,此时的他,如一尊完美精致的雕像,浑身没有一丝温度。
叶蕴年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遥远而平静:“也没什么,是我自己太蠢了,放弃了。”
乌桃:“最后一个问题,你放弃数学专业之后,去往另一所学校,选了计算机和物理?”
叶蕴年:“对。”
乌桃:“可是这中间间隔了七个月的时间,这七个月,你去了哪里,在做什么?”
叶蕴年陡然抬眸望向她。
乌桃捕捉到了他眸中的狼狈,这让她苦笑了下,解释道:“这些都是我留心过的学校资料信息,只要留心,总是会大致推断出来的。”
这些年,午夜梦回,她还是会想起中日医院的擦肩而过,以及那双冰冷墨黑如坠深渊的眼睛,这让她总是会下意识去留心关于他的消息,也让她的思绪会向无数个方向发散。
叶蕴年缓慢地垂下眼睛,声音沙哑滞涩:“我可以不回答吗?”
乌桃:“可以,我也不是非要问。”
她轻叹了一声,道:“蕴年,你说的话,我会考虑。”
他看向她,墨黑的眸子有一瞬间的茫然和恍惚。
乌桃:“只是现在我需要考虑得很多,你也知道,我现在和洛再久是未婚夫妻,我不可能就这么贸然决定,我也要考虑到我家里人的接受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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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时候,洛再久赶过来了,匆忙从威海赶过来的。
乌桃当时正在书房里看书,看到他那狼狈的样子,也不想多说什么。
洛再久:“她找你了?她还找你要钱?”
乌桃抬眼:“她是谁?”
洛再久烦躁地道:“何秀娟。”
乌桃:“对。无论怎么说,她肚子里不是有你的孩子吗?她大着肚子没钱吃饭没法去医院,她找上我,我能说什么?”
洛再久咬牙:“乌桃,对不起。”
乌桃:“我说了,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本来我们就是合作共赢关系,而且现在,我们的关系也已经分崩离析。”
洛再久:“叶蕴年回来了,你见到他了,他说什么了?”
乌桃:“他说他这些年过得很痛苦,他认为我当年骗了他,现在他要讨回来。”
洛再久:“怎么讨回来?”
乌桃直接道:“他要追求我,和我重新在一起。”
这话一出,洛再久差点吐一口血:“他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乌桃:“是吗?”
洛再久:“他如果想找你,这么多年了,怎么不早找你?他博士毕业是什么时候?五六年前他就拿到两个博士学位了,怎么那时候不回来?就算当时你和何锡清谈着,那后来呢,你和何锡清掰了,他怎么不回来?他不是小孩子,他好几年前就成立了那个萤火虫公司,就开始搞病毒了,一张机票多钱?对他来说回国就是喝杯咖啡,他回来过吗?”
乌桃想了想:“其实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他说了一些他的苦楚,我听了后——”
她停顿了片刻,终于道:“我心里并不好受,并且无法拒绝他。”
她现在大致可以拼凑出他这些年来的履历了。
一个从小乖顺温和的孩子,在知道自己被女友和家族共同欺瞒了后,以激烈的姿态反叛了一切,放弃了学业和梦想,背叛了家族,不再接受家族的任何资助,也违约了公费留学的机会,所以没有了任何经济来源。
他抛弃了所有的一切,他被引以为傲的名校开除,在异国他乡孤独地挣扎了七个月,才重新站起来,走到了另一所大学的校园里。
所以才有了急救室里,叶爷爷临终前颤巍巍的请求,他说这个孩子差点毁掉,他哀求地望着自己,对自己说给他一个机会。
而急救室外,当年叶蕴年妈妈躲闪的目光,她误会了。
其实在那个时候,她作为一个母亲,已经失去了那个儿子,且几乎无可挽回,那种躲闪并不是不屑,而是不忍心去直面的不堪。
这些年,他一直都是孤独地一个人在外挣扎。
只是有些事,他到底是不愿意在自己面前讲出来罢了。
乌桃又想起,当年他从唐山回来,他什么都没和自己说,但是他抱住了自己,抱着自己时,她可以感觉到他在颤抖。
洛再久听到这话,无奈苦笑:“他这不是冲你撒娇吗?他可真行!乌桃,你仔细想想吧,你看看他那家firefly的发家史,他吃的是病毒饭,你以为那是好吃的,美国竞争有多激烈,那都是真枪真刀的厮杀?他的公司怎么崛起的?现在firefly的杀毒软硬件已经装到了各大公司的计算机里,你以为他这个人有那么简单,他好意思给你诉苦,这不是蒙人吗?”
乌桃:“可是那又怎么样,就算他是蒙人的又怎么样?”
其实洛再久说的,她都明白。
他根本并不像她看到的那么脆弱,他现在无比强大,甚至在美国也拥有一定的社会和财富资源,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他不需要她怜悯。
但是她就是会愧疚,就是会因为他在大众视野中消失的那七个月痛苦。
一个人为什么会百炼成钢,是因为他遭遇了痛苦和折磨,经历了打碎重铸。
她甚至也知道,就算两个人重新在一起,也许最后也只是一番折腾,并没有什么好的结局,但那又怎么样,他如果非要折腾这一场,她就陪他好了。
十一年前的她连等待的勇气都没有,十一年后她已经有了这个底气,愿意陪他这一遭。
五年前那个老人在临终之前向自己发出请求,她却视若无睹,现在她终于猜透了这个谜底。
洛再久叹了口气:“乌桃,我并不是阻碍你,即使你我今天是未婚夫妻的身份,但一则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一则我自己也做错了事情,所以你要和他复合,你真心还是喜欢他,我一话不说让贤,但是你要想清楚,他真的不是过去那个叶蕴年了,这几天,我还查到一些他的资料。”
乌桃:“哦?”
洛再久:“他可是有一段非常不光彩的过去,听说他当年是被原来大学开除的,他之后还出了一些事,据说那个时候的华人圈留学生都知道,我正要找人打听——”
乌桃却立即抬手制止:“洛再久,请你立即停止,我不想听,也不希望你继续查他的过去。”
洛再久扬眉,看着她:“为什么?”
乌桃:“不光彩又怎么了,既然过去了,那就让他过去,我不想看到,也不想听到,更不想从你口里听到。”
洛再久怔怔地看着她,过了好久,才道:“乌桃,你真的让我感觉很陌生,是不是他一回来,你整个人就没有了理智?他在国外十一年,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叶蕴年了,他早就变了,你对他十一年的经历一无所知,却要飞蛾扑火吗?你不怕他对你不利吗?”
乌桃笑了笑,轻声说:“再久,看到他,我就想起来当年的叶蕴年,那个很单纯的、对我们来说高不可攀的叶蕴年,他就是我童年的梦,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他给了我所有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幸福和甜蜜。如果今天,他已经坠入深渊,那我凭什么不能陪着他跳下去,就算深渊无底,我也要和他一起去填。”
洛再久狠狠地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皱眉,苦笑几声:“我明白了,你想和他在一起,这个事甚至和我是不是乱搞了没关系……他回来了,你马上投入他的怀抱。”
乌桃:“你说得没错,这个和你我没有关系,如果他不回来,我永远可以无视,但是他回来了,他张口了,我就没有办法拒绝。”
洛再久咬牙:“他值得你这样吗??”
乌桃:“我不想和你讨论关于他的事情了,不过我还是想说,停手,我不想看到你继续去调查他在美国的过去,我不想听你说,也不想看到你去查,这是他的事情,是他的过去,我不想看到任何人以这种方式去揭他的伤疤!”
洛再久:“行行行,我不管了,我不查了,随便他怎么着都行,我不查了行吧?”
乌桃淡淡地道:“说说你吧,你那个事,查得怎么样了?”
洛再久烦躁地耙头发:“还能怎么样,一切看上去都是巧合,真踏马的巧合,怎么就让我遇上了这种事!”
说着他才详细地提起来,原来那天恰好有人去卡拉k喝酒,几个人想搞点事,就在酒里下了东西,谁知道后来,那房间停电了,他们换房间,就让服务员把原来房间的酒都搬过来。
就在搬的过程中,阴差阳错的,服务员弄错了,把酒送回去后台,之后再拿出来,弄混了。
至于这其中怎么弄混的,服务员都说不清楚,谁也没当回事。
洛再久也查了那天几个在酒里下药的人,和他生意上都没什么瓜葛,也没和什么陌生人有来往,更没来过北京,和北京这边也没任何瓜葛,总之就是莫名其妙!
乌桃其实之前大致猜到了,一件看起来蹊跷,但仿佛也没什么异常的事。
她问道:“那何秀娟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洛再久:“还能怎么处理,我不可能和她结婚的,我是犯了错,我愿意弥补,但是不可能用我的一辈子弥补,她要生要打都行,我肯定给她足够的钱,但是她如果非闹起来,或者跑你这里闹,那我也不客气了。”
乌桃看着洛再久那不耐烦的样子,其实多少有些不明白。
如果他和那个女人能拥有一个孩子,那哪怕是稀里糊涂的,哪怕非常短暂,也有过一些亲密吧,可是为什么,现在却可以这么轻松地说出冷血无情的话。
不过她这辈子不是男人,估计永远无法理解。
于是她道:“那就随你吧。不过最近,我随时可能对外公布和你解除婚约的事。”
洛再久苦涩地勾了勾唇:“给他腾位置是吧?”
乌桃:“你可以这么认为。”
洛再久深吸口气,有些不甘心地看着乌桃:“乌桃,告诉我,他怎么就这么好,你给过你什么?因为他小时候对你好,你就要回报一辈子吗?”
乌桃看了他一眼:“再久,以前我怎么想的,我已经不想回想了,但是现在,我答应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不够好,而不是因为他足够好。”
洛再久神情一顿,皱眉。
乌桃:“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送走了洛再久后,乌桃插上了大门门闩,一个人坐在说桌前,想看一会书,不过却并不能看下去,她侧首,便看到了洋娃娃,那个叶蕴年送给自己的洋娃娃。
经过了多少年,洋娃娃已经有些褪色了,不过依然完好无损。
她看着洋娃娃,脑中不断地回想着“不太光彩”这几个字。
会是什么呢,什么可以用“不太光彩”来形容?
她无法想象,有什么“不太光彩”的事可以和曾经那个风光霁月的叶蕴年联系在一起。
她收回目光,重新让自己的思绪回到书中。
她知道,除非他主动告诉她,不然她永远不会去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