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礼物
这两天, 乌桃翻箱倒柜地把冬天的衣服都翻腾出来,该晾的晾, 该晒的晒, 还有厚被子,也都拾掇了,趁着天儿好, 晒外面, 回头盖起来暖和。
这一年她长高了不少,现在身量也有一米六五了,往年的棉袄自然是小了,往身上比划着试了试,手腕那里都露出一截子。
旁边顺子妈看了, 便絮叨说:“你现在处了对象, 对象家里条件好, 还是得好好拾掇拾掇自己,不能太跌份,怎么也不能被人家家里低看了。”
宁妙香:“说得可不是,我们青桐说了,今年我们都不置办什么衣裳,攒的布票都给乌桃, 扯几块布,买点棉花,做一身好的。”
顺子妈:“说得可不是么, 姑娘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随便糊弄了。”
乌桃听着,却笑了:“我扯一块布做一身两用衫,外面一套就行了, 这棉袄我拆了晒晒棉花,人看不到。”
棉花还要棉花票,肯定不那么容易弄到,还不是费劲搭人情和人家换,旧棉袄晒晒捶打捶打,还是挺暖和,犯不着太讲究。
宁妙香:“那就买件毛衣吧,回头再给你做一件皮猴,看着也像样子,你现在大了,估计以后长个也长不了多少了,做一身好的,能穿好几年。”
乌桃想着皮猴,其实她确实想要一身,便道:“等下个月我发了工资再说吧。”
宁妙香:“那也行。”
于是这两天,乌桃都惦记着要扯一块布,她想着去王府井看看,听说现在形势不一样了,王府井特别热闹,各样新鲜的花布都有了。
谁知道那天下了班,刚要回家,叶蕴年找来了。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深灰色呢子大衣,剪裁得体,里面露出白衬衫领子,街蓝灰衣服显得洋气时髦,而和那些竟然已经换上阔腿裤的比,又多了许多庄重端雅。
他看到乌桃,便皱眉:“天冷了,你怎么还穿着这个?”
乌桃里面是一件旧薄毛衣,外面只套了一件半旧的两用衫,
乌桃:“上班的时候我穿工作服,也不怕冷。”
叶蕴年:“今天回家干吗?”
乌桃:“我正想着去一趟王府井,打算扯块布。”
叶蕴年:“好,那我陪你一起去,正好买两条围巾,我们一人一条。你吃饭了吗?”
乌桃:“我们单位有食堂,食堂随便吃了点。”
叶蕴年:“那行,现在就去王府井吧。”
乌桃:“这边离王府井不远,我们直接坐几站电车就到了。”
当下两个人便说着话,一起坐电车过去王府井。
这个时候,外面的气象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大家害怕原子弹,害怕地震,又悲伤于伟人的离世。
但是这一段,那些作恶的人倒台了,形势变了,气氛不一样了,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很有些喜气洋洋,电车上大家伙也都一团和气,坐在电车上,还能听到大家伙在那里讨论,说谁谁要平反。
因为人多,叶蕴年和乌桃便没怎么说话,两个人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
窗外的招牌都是新换过的,上面写着“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也有的写着“扫除一切害虫”。
乌桃看着那个“书”字,只觉得空气都是新鲜自由的,果然现在气氛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叶蕴年突然说:“对了,北京图书馆要对外开放了,你可以办一个阅览证,就可以借书看书了,是免费的。”
乌桃一听,惊喜不已:“真的假的?”
过去几年,北京几乎是文化沙漠,想找书看太难了。
叶蕴年点头:“对,就这两天的事,我是昨天陪着我爷爷朋友吃饭,朋友说的,对方的消息应该是没问题。”
乌桃笑道:“那回头我过去看看,你陪我去好不好?”
叶蕴年看她这样,也笑了:“好。”
说话间,电车到站了,王府井这一站下车的人特别多,下车的时候,乌桃被挤了一下,差点摔倒,旁边的叶蕴年立即伸手,握住了她的。
她没在意,不过等下了车后,他依然握着她的手。
乌桃便不自在了:“你放开吧,外人看到不好。”
叶蕴年看着她,固执地说:“我们在处对象,处对象可以牵手。”
乌桃听到“处对象”这三个字,脸都红了,两个人之间的互相心知肚明,甚至家里也知道认可的,但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觉得怪怪的。
她低声说:“那也不行。”
叶蕴年看看四周围:“你看别人有牵着手的。”
乌桃也悄悄看看四周,确实有,不过她还是说:“那是别人,不一样。”
叶蕴年拧眉看她,抿唇。
乌桃:“放开……”
说着,就要挣脱了他的手。
不过叶蕴年却依然牢牢地握住了,她挣不脱。
乌桃无奈,声音很软,嘀咕道:“你干嘛……”
她确实是不好意思。
叶蕴年不高兴地道:“为什么小时候可以握,现在就不能了?”
乌桃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问,睁大眼睛:“那哪能一样!”
叶蕴年:“我就喜欢握着你的手,我觉得是一样的。”
乌桃好笑,又好气,可也没办法,只好妥协:“就只能握一小会。”
叶蕴年:“行,就一小会。”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握着手走在王府井大街,大街上店铺鳞次栉比,熙熙攘攘的,毕竟是换季时候,大家伙都要出来买衣服,到处都是人。
乌桃好奇地打量,她确实没怎么来过,之前就是随便扯块布做衣裳,或者拿旧衣裳改改就行了。
到了王府井百货商场门前,乌桃赶紧道:“好了,放开了。”
叶蕴年显然有些不甘心,不过还是不太情愿地放开了。
两个人走进去商场,一进去,乌桃便好奇地打量,这商场可真大,看样子分为好几层,每一层卖的东西都不一样。
一层主要是卖日用品和家电的,乌桃本想直奔楼上,叶蕴年却领着她看看,最后停留在腕表柜台前。
乌桃:“你要买手表吗?”
叶蕴年没答话,看着那些腕表,问售货员:“请问可以拿出来戴一戴吗?”
那售货员看叶蕴年穿戴,便知道叶蕴年不是寻常人,反正那衣服料子是上等好料子,一般人穿不起。
她便热情得很,忙开始张罗着,又拿出来叶蕴年指的那两块表。
叶蕴年:“你试试,看看怎么样。”
乌桃有些惊讶:“我不要买手表啊。”
叶蕴年声音平缓:“我只是想让你帮我试试。”
乌桃听了,也就没多想,想着他估计是要给他妈妈买,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便也试了试。
那表应该是非常贵重的,沉甸甸的,戴在手腕上沁凉。
售货员看着乌桃两用衫里露出的半旧衣服,隐约仿佛是带了补丁的,便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道:“倒是挺合适的,你手腕细,这手表链子可以截短。”
乌桃看叶蕴年:“每个人手腕不一样,不一定合适。”
叶蕴年便把那两块表还给售货员了。
两个人上了二楼后,二楼是皮鞋帽子,也有围巾,围巾还有不少新花样,两个人对着看了一番,叶蕴年问:“你喜欢什么花色的?”
乌桃:“我也没什么想法,你呢?”
叶蕴年:“就要最简单的样式吧,这样穿什么衣服都合适。”
乌桃:“行。”
最后围巾是叶蕴年挑的,黑白格子花纹,据说是羊毛的,乌桃也不懂这个,摸了摸,只觉得挺软和舒服的。
付账的时候,乌桃本来要付,她带了布票的,谁知道叶蕴年非要付,他很认真地说:“说好了我来买的,我爸爸妈妈发了不少布票,他们都穿工作制服,用不上。”
乌桃也就随他了,这围巾十块钱一条,两条就要二十块,她还想买点布,有点怕自己的布票和钱不够。
买了围巾后,两个人提着袋子又上了楼,三楼是卖布料的,现在各样东西都很齐全,有各种样式的彩被面,呢绒中山装,绒线,尼龙布,灯芯绒布,看得乌桃眼花缭乱的。
叶蕴年蹙眉:“这么多,你打算要什么样的?”
乌桃也是有些懵:“我就随便选个简单的花纹吧。”
这样还能穿得长久一些。
叶蕴年点头:“你先看着,我想去一趟厕所。”
乌桃:“好,那你先去吧。”
等叶蕴年走了,乌桃便四处看了看,最后扯了两块布,一块是灯芯绒蓝色的,一块是呢绒料子的。
她想着那个呢绒料子可以做一件两用衫,看着也挺体面,里面随便穿毛衣或者棉袄都行,就那么一罩,至于灯芯绒料子,可以做裤子。
她现在的裤子还是前几年改的,灯芯绒毛都要磨平了。
如果她去见叶蕴年妈妈,穿这个,确实有些寒碜了。
付了账,两块料子都剪裁好了装起来,她才发现叶蕴年还没回来,正说要下楼去找他,他就上来了。
乌桃:“怎么去了这么久?”
叶蕴年:“买好了吗?”
乌桃:“好了,看,我买了两块料子,一块做上衣,一块做裤子。”
叶蕴年:“嗯,那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当下两个人出了百货商场,去旁边街道上看,这王府井大街后面其实就是胡同,灰墙黑瓦的胡同口,已经有了摆摊的,看着是附近郊区过来的农民,也不太敢叫卖,就那么偷偷摸摸地蹲着,偶尔有人过去买些什么。
乌桃看到那边有个手推车,上面好像有些新鲜果子,便来了兴致。
她小声对叶蕴年说:“那个估计不要票。”
叶蕴年:“好,我们去看看。”
两个人走近了,这才发现手推车上水果还挺多的,有泛着清香的小白梨,一看就甜脆,还有肥大的栗子,葫芦形状的大红枣。
乌桃便有些馋了:“这个梨好吃,我小时候吃过。”
那摆摊的一听,便忙说:“哟,你可真懂行,这小白梨儿可是我们生产队自己种的,皮儿嫩,水儿甜,没一个虫儿眼,你要不要尝尝,保准好吃。”
乌桃抿唇笑了,叶蕴年已经表示要买,这小白梨不要票,一毛钱一斤,一口气要了五斤,分成两个袋子,一个装两斤半,又买了一斤栗子,一斤大枣,拎起来都沉甸甸的。
乌桃:“这小白梨回头给孟士萱一些,她肯定爱吃。”
叶蕴年挑眉,低声说:“你总惦记着她。”
乌桃噗地笑了:“就惦记着,怎么了?”
叶蕴年:“以后有什么好吃的,你也得惦记着我。”
乌桃瞥他一眼:“这怎么能一样?”
叶蕴年:“怎么不一样?”
乌桃想了想,不一样的地儿可多了,不过一时半会她也说不上来。
于是最后她还是道:“反正就是不一样!”
叶蕴年无奈地耸了耸眉,没说什么。
乌桃看着他那个样子,特别想笑,不过努力憋住了,她也不想惹他恼了啊。
叶蕴年最后也就笑了,他笑着说:“这边还有电影院,等回头,我们去看电影吧。”
乌桃:“好啊,我还记得小时候金奶奶带我们看电影呢!”
叶蕴年:“不过以前播的那些估计现在没了。”
乌桃:“应该是吧。”
形势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样了,许多以前说是好的,都要被推翻了。
两个人这么说着话,往电车站走去。
因为叶蕴年晚上还有事,他和她的方向不一样。
快走到电车站的时候,叶蕴年突然道:“对了,乌桃,送你一个小礼物。”
乌桃:“什么?”
叶蕴年低首,认真地凝视着乌桃:“这是叶蕴年送给乌桃的礼物,乌桃不会在意贵贱,是不是?”
乌桃仰脸看他,深灰色呢子领子微微竖起,衬得他肌肤冷白,就像是陈列在博物馆的上等古玉。
他双眸漆黑,眸中清冷深远,让乌桃想起偶尔间走在胡同里抬头时,那遥远无垠的星海。
乌桃胸口便泛起一种奇异的情愫,那是一种于茫茫荒野中寻觅所得的宿命感。
她咬唇,望着他,终于在他的注视下,低声说:“你给我的,我当然喜欢了,无论贵贱。”
于是叶蕴年便抿唇笑了,他低声道:“这是我在中科院做助手挣的钱,是我自己花钱买的,这是我自己送给乌桃的第一个礼物。”
说着,他伸出手,就见手心是一个黑色平绒盒子。
乌桃惊讶。
叶蕴年将那平绒盒子塞到了乌桃口袋中,道:“等你回到家,再打开看。”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