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柳从瑞珠院回到紫云堂,十二等了她很久,最后实在困得受不住,哭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她先去看过十二,见他躺在小床上睡得正香,便放下了心,回屋去换了身上的湿衣衫,洗漱之后也去歇息了。
第二天她尚在睡梦中,怀里就钻进十二胖乎乎软软的小身体,他紧紧抱住她的胳膊,委屈巴巴地道:“额涅终于回来了。”
万柳醒过神,也有些歉疚,顺手搂住十二,亲了亲他的额头,说道:“额涅早说过,不会离开十二的,天都没亮呢,你陪着额涅再睡一会好不好?”
“好。”十二奶声奶气回答,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又沉沉睡了过去。
不用早起请安念经,万柳现在没人管着,天天睡到自然醒,两人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康熙早上准时起床处理完朝政后,回味着昨晚两人的缠绵,就迫不及待赶到了紫云堂。
谁知到了之后,四下安安静静,母子俩还睡得香甜无比。他顿时又嫉妒又羡慕,站在炕边看了他们一会,重重地咳了咳,说道:“天都要黑了,还睡着呢!”
万柳迷迷糊糊睁开眼,怔怔出神,好一阵后才认出康熙,含混着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康熙心中酸水直冒,“我想着你就来了,谁知道你居然这时候都没有起床,你是不是半点儿都没想着我?”
万柳面无表情盯了他一会,一时不清楚是自己在做梦,还是他昨晚脑子里进了水。
她怕吵醒十二,轻轻将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挪开。刚一动,十二也睁开了眼睛,肉乎乎的胳膊又重新抱住了她的腰,连着撒娇叫了两声:“额涅额涅。”
万柳搂着十二,拿额头抵着他的小脑袋,亲昵地道:“额涅在呢。”
十二咯咯笑,在她怀里像扭股糖般扭来扭去。康熙见他们腻歪,却没人理会自己,一气之下,上前抓着十二的胖胳膊,将他直接打横抱起来,说道:“给我起床去学习!”
十二挺直身子,朝万柳伸出手臂,惨叫连连:“额涅,要额涅!”
万柳下了炕,伸手接过十二,他立刻赖在她的怀里,抱着她再也不肯撒手。
康熙站在旁边,板着脸看着万柳抱着十二,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轻言细语跟他说话:“咱们先去洗一洗,十二要好好刷牙,不然以后牙会长虫子,再也吃不了糖喽。”
十二乖乖地答道:“好。额涅,我想要吃糖莲子。”
“额涅等会看看厨房里有没有,没有的话得等到晚上,不过额涅下午带你去采新鲜莲子吃好不好?”
万柳跟十二商议着吃什么,抱着他去罗汉蹋上坐下,给他穿好鞋放在地上,说道:“去找陈嬷嬷吧。”十二这才转身蹬蹬蹬跑了出去。
康熙心情郁闷得不行,好半晌才说道:“慈母多败儿。”
万柳朝他翻了个白眼,“一大早的,皇上尽说些晦气话。”
康熙差点儿怪叫出声,“一大早,亏你说得出口,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都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
万柳站起身,施施然朝净房里走,“哟,看来奴才起晚了,耽误了下地干活。”
康熙被噎住,追上去喋喋不休地道:“你眼里只有儿子儿子,从没有对我这么好过,没有我你哪里来的儿子。”
万柳闷声不响,走进去后,反手扣上了门。
康熙摸了摸鼻子,瞪着屋门好一会,哼了一声,悻悻转身走到外间,十二洗簌完换好了衣衫,又跑了进来。
他见到只有康熙在,十分有眼力,知道康熙不待见他,小胖身子灵活得很,转身就要溜走。
康熙气得上前两步,伸手就抓住了因为腿短来不及跑远的十二,将他揪到了罗汉蹋前。
他坐在榻上,令十二站在他面前,用蒙语问道:“你跑什么跑?”
十二眼睛不断朝净房的方向瞄,小手紧张地抠着衣襟下摆,结结巴巴地道:“汗阿玛,你在说什么?”
康熙见他还想等救星,心里更气了。唬着脸改用满语问道:“你蒙语都学到哪儿去了,怎么这句话都听不懂?”
十二乌溜溜的眼珠,灵活地转来转去,拼命摇着头,说道:“汗阿玛,这句也听不懂。”
康熙被气笑了,真是跟他额涅一样滑头。先前他要糖莲子,可是说的满语。不过没关系,他用汉话再问了一遍。
十二有些傻眼,吭呲吭呲了半天,急得最后改用蒙语说道:“汗阿玛,我不会说汉话。”
康熙愕然盯着十二,先前他用满语蒙语问话时,他都用汉话答听不懂。现在用汉话问他,他又用蒙语答听不懂。
康熙以前真没有怎么关心过十二,主要是每次到万柳这里,都嫌弃他碍眼,将他赶了出去。
他喃喃骂了句臭小子,心里也有些好奇十二究竟学了多少东西,不由得缓和了神色,和颜悦色地道:“听说你认得许多字,还会数数背三字经,你背给汗阿玛听听好不好?”
十二见康熙脸上有了笑容,也没了那么紧张,小手抚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脆生生地道:“还没有吃饭呢,没力气背。”
康熙看着他那张与万柳相似的小脸,淡淡的头疼感袭来,沉默之后,朝他伸出手,说道:“过来。”
十二愣愣站着,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还是听话地挪动着小步子,蹭蹭蹭到了他面前,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
康熙被十二温软的小眼神,看得心也跟着软了。伸手把他抱在怀里,学着万柳那样,揉了揉他雪白的胖脸蛋。
手上感觉太细腻,他忍不住又一揉再揉,看着十二的脸在他手下变形,心情大好,止不住闷笑出声。
平时万柳经常揉十二的脸蛋,他早就习惯了,也不生气,见康熙笑,他也跟着咯咯笑。
万柳从净房出来,见康熙跟十二两人笑成一团,虽然觉着莫名其妙,不由自主也微微笑了。
康熙一只手抱着十二,一只手朝她伸过来,说道:“快过来坐。”
万柳走过去坐下,十二马上从康熙怀里溜出来,挤在了她跟前,挪来挪去将自己挪舒服了,然后依偎在了她怀里。
先前十二还与康熙有说有笑,见万柳一来,他马上去黏着了她,心中又泛起了酸气,想了想说道:“等下午太阳小一些的时候,我带你们去湖里摘莲子。”
万柳没想到康熙居然会答应带上十二,诧异地看过去,说道:“好,到时候把苏嬷嬷也叫上,咱们去游湖玩。”
康熙点点头,说道:“苏嬷嬷难得玩玩,叫上她一起也好。现在北边不太安稳,今年木兰围场你们先不要去了。明年开春我要南巡,到时候带着你们去南边走动走动。”
万柳倒无所谓,只是苏茉儿盼着去草原,只怕她会有些失望。局势不稳也没办法,又是老又是小,要是遇到了乱兵,跑都跑步赢,就是康熙不说,万柳自己也不大想去。
十二一直嚷饿,万柳见时辰也不早,干脆让厨房上了饭菜,就当做吃了早午饭。
康熙见他们吃得香,尤其是十二,坐在自己的小桌子面前,也不要人喂,拿着勺子舀起饭菜,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米饭粘在了嘴角,他小胖手摸上去,然后熟练地将拿下来的米饭,送进嘴里吃掉了。
康熙被逗得直笑,也忍不住拿起筷子跟着吃了一些。用完饭,十二乖乖跟着陈氏去洗干净了手脸,万柳见他腆着圆滚滚的肚子,说道:“自己去玩一会,才吃完饭,记得别跑别跳啊。”
“好。”十二乖乖答了,然后走到玩具箱子边,跪在地上从里面翻出一堆小玩意,寻到了自己满意的小木剑,再把扔在地上的玩具捡回箱子里放好,才拿起剑胡乱舞起来。
康熙看得目不转睛,转头对万柳笑着道:“他尽然会自己动手收拾好东西,还真是懂事。”
万柳抬了抬下巴,说道:“那是,奴才生下来的,那还能有差。如果差了,就是随了皇上。”
康熙气结,当即说道:“差了怎么就随了我,我哪里差了?”
万柳淡笑不语,她的儿子当然是最最好。俗话说三岁看到老,她现在不敢说十二有治国之才,至少从性格人品方面,那绝对是没得说。
康熙连着斜了万柳几眼,不满地哼了几声,见十二拿着木剑,嘴里嗬嗬怪叫,听了万柳的吩咐不跳来跳去,直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头跳大神,实在看不过眼,说道:“十二过来,汗阿玛教你写字。”
十二不情不愿将木剑放回箱子里,走到康熙面前,嘟着嘴说道:“汗阿玛,写字不好玩。”
康熙想出声训斥,见万柳在旁边盯着,又把话咽了回去,温和地道:“汗阿玛教你就好玩了。”
万柳强忍着笑,站起身道:“那皇上好好教十二,奴才去苏嬷嬷那里跟她说说话。”
十二见万柳要离开,哭丧着小脸,眼巴巴看着她,说道:“额涅,我也想去苏嬷嬷那里玩。”
万柳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道:“你跟着汗阿玛学写字,额涅等会回来陪你睡午觉,等睡醒了,就能出去坐船在湖上玩了。”
十二听说能去坐船,才勉强答应下来:“好吧,额涅你快点回来,我不想跟汗阿玛在一起。”
万柳见康熙脸已经黑了,忙对他展颜一笑,柔声道:“皇上的字写得天下第一好,十二就有劳你多教教他,奴才先走啦。”
康熙被万柳难得一见的温柔瞬间治愈,笑着道:“你放心去吧,十二有我呢。”
万柳忙福了福,转身走出了屋。去到苏茉儿处,她正在窗下看着雪青做针线,见到万柳来,招呼着她道:“起来啦,快过来坐。”
雪青起身福了福请安,上了茶之后,端着针线筐退了出去。
万柳有点不好意思,在苏茉儿身边坐下,说道:“昨晚睡得晚了些,十二一大早又来找我,陪着他多睡了一会,就到了这个时辰。”
苏茉儿见惯了万柳睡懒觉,只笑着道:“十二可不能跟着你多睡,不然等到以后上学的时候,就得吃足苦头。对了,十二去哪了?”
万柳点点头,“以后我得注意些,得让他早睡早起。先前皇上来了,现在屋里领着他写大字呢。”
苏茉儿一愣,很快说道:“皇上能亲自教他,这也是好事。这里的奴才嘴都严实,没人敢出去乱嚼舌根。”
万柳抱着苏茉儿的胳膊,佩服地道:“都是嬷嬷管得好,若是换了我,这些下人我只见着就一个头两个大,哪里管得住。”
苏茉儿笑呵呵地道:“你少说好话来糊弄我,你就是爱躲懒,只想做甩手掌柜而已。”
万柳被拆穿也不脸红,坐直身子说了噶尔丹攻打喀尔喀之事:“嬷嬷,今年咱们就先不去木兰围场,等到开年后,咱们随着皇上先下江南,等到从江南回来,草原上的局势基本上已经明了,等到太平之后咱们再去。”
苏茉儿叹了口气,说道:“这一天天都没有消停过,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就是可怜了喀尔喀那些百姓。你别替我担心,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我如今身子骨还好着呢,也不差这一年半载的功夫。一直听说江南好,能去见识见识,倒也不比去草原上差。”
万柳见苏茉儿没事,心里松了口气。沉吟片刻,说了康熙昨晚跟她提到的份位之事。
“嬷嬷,我真的拿不定主意。完全拒绝吧,我又觉着吃亏,平白无故比别人矮了一截,凭什么呀。可真让我提吧,我又想不好,现在有十二,我不能只顾着自己,总得替他多考虑一些。”
苏茉儿神色也凝重起来,仔细斟酌之后,说道:“你考虑得很周全。这做了母亲的,谁不会替儿女多打算打算,哪能只管自己过得舒坦。
这些时日我也看到了,皇上待你几乎是千依百顺。可你没有昏了头,这点就很好。男女之间,私下里怎么说说笑笑都是情趣。
真要拿到台面上来说,这可不是谁家老爷给给姨娘抬轿。皇帝给你提了份位,虽说白了也只是多花了几两银子。可有正式的诰封品级,就不能照寻常等闲只事来看。
可你要真正想好,现在不会有什么大事,是因为十二还小。等他长大了,兄弟又多,普通寻常家里,为了几个大钱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再者,说不定也是皇上在试探你。”
万柳长叹一口气,摊摊手说道:“嬷嬷,你与我认识这么久,要说这个宫里,最最了解我的人,就得是你了。我说我没有野心,谁也不会相信呐。
其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怕随着份位越高,人就越膨胀,能保证初心太不容易。可我有儿子,还有娘家人。他们不管怎么样,在别人眼里,都是跟我一体的。
我阿玛额涅,都生性淡薄,比我还没有什么出息,手里有几套宅子,只管着收收租赚点银子够嚼用就成,我哪忍心把他们也一并拖进来。”
苏茉儿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也无需想太多,宫里现在又不是没有妃子,皇贵妃贵妃都有,只要你不是皇后,也没那么打眼。
我仔细想了想,你也不用自己提,就端看皇上吧,他给你什么份位,你都接着,就当是你进宫这么多年的赏赐。”
万柳嗯了一声,“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嬷嬷,听皇上的意思,好似要封佟贵妃做皇后。”
苏茉儿却不见半点惊讶,说道:“我知道你与佟贵妃不对付,管她做了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只要你跟前有十二,有皇上护着,就是皇后也不能拿你怎样。
再说佟贵妃这个皇后怎么来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当年太皇太后还在的时候,就最讨厌本不聪明,却自以为聪明的人。知道她成不了大气候,看在佟家的份上,也就没拿她当一回事。
再说皇后,皇上的皇后又不是她一个,就是以后排位,她也得给前面的两个敬茶。佟家不止一个女儿,若是仗一直打下去,佟家还得有女儿送进宫。在后宫安置一个后妃,可比给官爵划算多了。”
万柳没想到苏茉儿不仅通透,说话比她还要犀利,眼里星星乱闪,崇拜地看着她,说道:“嬷嬷真是太厉害了,我听了犹如提灌顶,茅塞顿开。”
苏茉儿神色不变,仍然笑眯眯地道:“我又不是皇上,你的马屁对我没用。”
万柳嘿嘿干笑,说道:“嬷嬷高明。哎哟,时辰也不早了,嬷嬷先用饭吧,等到午睡起来,我们一起去游湖好不好?”
苏茉儿笑着道:“好好好,十二只怕又会乐得找不到北。你快回去看着他些,别惹了皇上生气。”
万柳笑着起身离开,回去正屋,见十二满手满脸的墨汁,康熙深色的衬衣上,也有几团颜色特别深些。
十二眼尖,看到了万柳,立刻高兴地从康熙怀里跳起来,手里拿着的毛笔一甩,康熙脸上就黑了几点。
他闭上眼,深悉了一口气,举起十二大声道:“快来将他抱走。”
万柳笑个不停,离得远远地说道:“十二,把毛笔放下。”
十二听话的将毛笔一扔,从康熙怀里溜下来,朝万柳扑过来。她笑着伸出手指抵着他的小脑袋,说道:“站住不许动,瞧你这身上脏得,先洗干净了再说。”
十二咯咯笑,拿着头与万柳顶,她忙扬声唤来陈氏,让她领着十二下去洗干净。
康熙拿起帕子胡乱擦着脸上的墨水,万柳憋着笑,走到他面前,看着案桌上歪歪扭扭的大字,点头赞道:“皇上教得太好了,奴才以为十二写下来的,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墨呢。”
康熙扔掉拍子,没好气地道:“都是我握着他的手写的,让他自己写,只怕得全部写在脸上身上。”
万柳见他脸上的墨汁被抹得到处都是,跟黑脸包拯一样,实在忍不住,笑得肚子都痛了,忙推着他去净房洗漱。
康熙去净房一照镜子,见到里面黑乎乎的脸,也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
他走到净房门边,对万柳说道:“你去吩咐梁九功给我拿套干净的衣衫过来,我等下就歇在这里。等等,让他多拿几套放在你这里,省得以后没有衣衫换。”
万柳白了他一眼,出去跟梁九功说了,等他拿来衣衫,康熙也恰好洗漱完。
他换了一身里衣出来,自顾自走到炕上,说道:“快上来歇一会,睡醒了好去游湖。”
万柳虽才睡了起来不久,到了平时睡午觉的时候,她也还是有点儿困。换上里衣上了炕,康熙凑上前抱着她,满足长叹:“总算能与你好好睡一觉了。”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着奇怪,万柳根本不想搭理他,闭上眼睛装睡。
康熙抱着抱着,手就开始不老实起来,从里衣下面正要钻进去,听到外面传来蹬蹬瞪的脚步声。
他脸一黑,忙拿出了手,翻过身去仰天长叹:“咱们把十二送人吧。”
万柳笑个不停,朝跑来的十二伸出手,他踩在踏板上,借着万柳的力,灵活地爬上了炕。
他挤在康熙与万柳的中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转身扑向了万柳,说道:“额涅抱。”
康熙伸手就将他揪了出去,把他紧紧摁在自己胸前,说道:“不许去吵你额涅,睡觉。”
十二在康熙怀里扭来扭去嘻嘻笑,笑了一阵,声音渐渐小下去,在康熙怀里睡着了。
康熙伸出手臂越过十二,紧紧握住了万柳的手,轻笑着道:“睡吧。”
万柳愣住,最终没有抽回手,合上眼睛,也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康熙却没有睡着,看着怀里脸颊红扑扑的十二,他小肚皮鼓来鼓去,可爱得让人心都快化了。
枕边的万柳,她正沉静安睡。睡着了以后的她,呼吸清浅,难得一见的温婉可人。
康熙神思恍惚,这样的情景,他既陌生,又好似想过了千万遍。心中温热酸楚交织,有些分不清,眼前究竟是现实,还是在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