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陈天师便将自己准备的提议和盘托出。他的建议是通过三个方面来限制的。
一是,严格控制上三宫修士名额;二是规定,宗室之中,初太子外,凡系天子三代以内之亲眷,皆不得修行;三是明令,亲王、郡王、镇国将军、辅国将军这四等爵位的宗室及其家眷不得修行。
赵然眼前一亮:“这个方法好!等于将皇帝不得修行转成了宗室不得修行,虽然放开了皇帝的限制,却大量减少了宗室修士的数量,皇帝成了修行中的孤家寡人,想造道门的反,力量就更加不足了。”
陈天师道:“这只是个想法,还没有经过更严格的考究,本来准备拿出几年时间打磨的......如今我已非坐堂真师,也没有这份心气了,故将提议交予郭师弟,请他斟酌,待几年之后时机成熟,便可提交真师堂议决。”
赵然问:“为何不能早一些订立,更可防患于未然。”
陈天师沉吟道:“致然还没到定策的位置,不过我相信致然将来必定是定策者之一,如果致然愿意,老夫有一点心得可与致然分享。“
赵然躬身道:”请陈天师指点。“
陈天师道:”上位者制定方略,需要考虑施政的冗余,我们常常怀着良好的愿望出台新的治策,到了下面施行之后,往往就会打了折扣,中间经过的层级越多,打的折扣也就越大,以致变化、走样、敷衍应对,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赵然点头:“矫枉必须过正,料敌必须从宽。”
陈天师赞道:“致然聪慧!所以我们想要放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想要收的时候,必须大张旗鼓,否则收也收不上来,放也放不下去,那就是三个字瞎折腾。以重树天子威德为例,这就是属于放了,我们眼下就必须放得开一些、大一点,才能保证威德的树立不因为人为干扰而打了折扣,如果这时候提议限制宗室修行,对天子威德的挫伤,会远远大过我们的想象,甚至还有违背初衷的可能。目前先让天子树立威德,这是最重要的,哪怕其中存在一些看不过眼的现象,也只能小心翼翼的逐一纠正,而不能从明面上严禁。其中的分寸如何把握,是定策者需要认真斟酌的。“
赵然叹道:”一管就死,一放就乱,古今中外,这八个字不知难倒了多少杰出之士……”
陈天师颔同意:“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就是如此。”
赵然听出来了,陈天师说了那么多,实际上也在从另一个角度向赵然解释他在秀庵一事上不惜代价,力保上三宫不生大规模动荡的原因,他始终不愿在威德莲花成形之前,向皇帝在修行界中最重要的支柱上三宫动手。
你说他绥靖也好、放纵也罢,这就是他的真实想法,威德莲花于陈天师而言,比宝经阁坐堂天师的职权都重要,凡是会影响威德莲花成形的所有可能因素,陈天师都要想方设法消除,这是赵然无法撼动的意志。
事实上,陈天师愿意跟他花时间解释,这已经不错了,想想自己这边,那么大的利益交换,几位真师都将他瞒得死死的,念及于此,赵然都有些心冷和不甘。或许是因为许真人和武天师生怕他会出来找事,也知道他有找事的能耐?又或许人家是真忙,不认为需要向他解释?后者的可能性也许更大……
和陈天师在玉虚殿丹房中聊了许久,他长居高位所具备的见识和经验是赵然没有的,所以赵然自感大有所获。
其后,陈天师又谈到一个问题,就是秀女宫变一事:“苏川药等秀女为情势所迫而致宫变,先抛开其中的是非对错不谈致然不要误会,我以为苏川药她们是值得同情的。我们从皇宫守卫的角度来看,这却不是好现象。以前我们可以不用过多考虑,但今后,防止修士行刺皇帝的事情就必须提上议事安排了。”
“陈天师想加强宫中宿卫?”
“是,我虽然辞去了真师之职,但还是元福宫卫道高士,依旧统摄上三宫。朱先见他们提议,为防此类宫变或者行刺案的生,需要抽调上三宫修士入值大内,我认为是必要的。皇帝虽然已经结丹,但毫无斗法经验,恐怕来个边地经常斗法的黄冠,就能把皇帝给杀了。如今宫中加上陈胤在内,有修行的宿卫也不出两手之数,实在太少了,所以朱先见打算从上三宫抽调二十名修士入宫,备领关防,我同意了。因为你是玄坛宫的方丈,所以提前知会你,到时候莫要起了误会。”
赵然叹了口气,道:“陈天师,您一门心思想着上三宫,可曾考虑过小道我的安危?”
“什么意思?”
“朝天宫里有个叫朱隆禧的供奉,从今年二月起,便纠结人手,图谋杀我,单是我知道的,就已经筹划了不止六、七次了,好在小道有些防身之术,运气也不错,否则此刻您就见不到小道了。”
“有这回事?”
“他们敢动手灭口顾可学师徒,难道就不敢打我的主意?若是陈天师你老人家不信,下回他们动手的时候我争取抓一个活口,送去上三宫给您老过目。”
陈天师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默然片刻,道:“我知道了。”
和陈天师一直谈了足足快两个时辰,赵然才告辞出来,回转云水堂。陈天师则没有了边收拾边回忆的心情,迅将东西收好,向郭弘经简单道了个别,径直出了金鸡峰洞天。
回到应天,得了消息的黎大隐已经候在元福宫门口,见了老师之后,百般滋味杂陈。
陈天师道:“我退出真师堂一事已定,大隐不必再劝我,劝了我也没有用。”
黎大隐道:“我也不劝说老师了,我知道现在再劝也没用处了,弟子只想问一句,上三宫真的值得老师付出那么多吗?”
陈天师道:“不是上三宫值得为师付出,而是大道,另一条可选择的大道,你师祖飞升的唯一希望。”
黎大隐暗自叹了口气:“弟子明白。”
陈天师又道:“我今日赶回来,是要问朱先见他们几句话,他们从庐山回来了没有?”
黎大隐道:“刚回来,半个时辰前,齐王飞符与我,说是想请弟子吃酒。弟子听说了老师的事,哪有心思应约……”
陈天师打断道:“去把他们三个都叫来,快去!”
没过多久,朱先见、蓝道行和段朝用都赶到了元福宫,上前拜见陈天师,陈天师张口就问:“你们和赵致然有什么解不开的大仇,非要置他于死地?”
三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由朱先见回答:“天师是从哪里得知我等要杀赵致然?”
“你不要管我是从哪里得知,就问你有没有这回事!”
蓝道行没敢吭声,朱先见和段朝用同时答复:
朱先见:“有的。”
段朝用:“没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