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姑娘这么一说,赵然似乎有了些印象,当时好像还真的零七八碎提到了不少东西,其实都体现在了今年新颁布的几条诏令之中。难怪自己对这几道诏令拍案叫好,难怪自己觉得非常符合心意,原来羊毛出在羊身上……
和九姑娘、裴中泽一起进了鸡鸣观,在左侧录事房登记,领取舍牌、饭牌、《讲法堂手册》,简单的报到流程就结束了。
翻看那本《讲法堂手册》,其中的风格也十分眼熟,果然,九姑娘继续补充:“这是按照你在武当山搞的那本接待手册照猫画虎而来的。”
赵然嘟囔了一句:“也不付版权费,盗版……”
“什么?”
“没什么?习惯了……”
第一期讲法堂分为府宫班和道院班两个层次,也就是高修班和普修班两种区别,府宫班三十六名方丈,俱为金丹以上修为,有三人是大法师境,其中就包括裴中泽。
在道院班这一级有七十八名方丈,又分为甲班和乙班,其中甲班四十六名,都是黄冠境,乙班三十二名,为道士境。
根据道院班的分班情况来看,简寂观是默认了羽士境也可以出任县院方丈了,算是对目前存在的实际情况予以追加确认。
这么分班是比较科学的,很多斋醮科仪依据施法人的修为不同,效果的强弱也不同,甚至有部分科仪是羽士境修士施展不出来的,并且在金丹和黄冠之间,斋醮科仪的区分也很大。
比如祈雨课,黄冠修士施法基本上就没什么效果,金丹修士施法有可能会稍有效果,空气中会稍微湿润一些——赵然祈雪属于特殊案例,不在研讨之内。别看祈雨课祈不到雨,但有这么点湿润度,对庄稼的生长也是很有好处的。
可以预计,将来身为府宫方丈的修士们,还要经常下到县院去,帮助县院起课。
到了鸡鸣观里,能够感受到不低的灵力,此处虽非洞天福地,但自有灵泉灵眼,否则道录司也不会一直将这里牢牢占据,因此,进修的修士们不用太过担心修炼问题。
或许让所有修士最不习惯的一条,就是居所的问题。
鸡鸣观虽然大,但想要让修士们住得舒适,简直是痴人说梦。能够做到一人一间,就已经很是不错了,绝无可能一人一个院落。不过赵然无所谓,他是经常参加道门大议事的,以前开会的时候,甚至两人一间、三人一间都经历过,一人一间不算什么。
顺着三清殿、慈航殿、藏经阁、授牒院等等院落逐渐向里,地势也在缓缓上升,之后便出现了大排大排的道舍。
这里原来是千年以前鸡鸣寺僧人们居住的僧舍,一排厢房一排厢房并立在一起,每排两层,可住千人。据说这些房舍六百年来已经损坏过两次,如今的都是一百三十年前重建的。
鸡鸣寺被道门改为道录司后,这些僧舍也被单独分割成一个个单间,用来储放各种档案资料。在简寂观的严令之下,道录司花了大力气,又将其中的档案资料归置出来,另外寻地储存,腾出来九大院落供参加讲法堂的修士们居住。
按照院落的标识一个一个找过去,三人拐上了一条小山径,钻入一处月门,眼前是一个视野开阔的平台,台子周边围着石栏,站在平台上可以一眼望见北面的玄武湖。
平台南侧和东侧有两排厢房,各两层,回过头来看那月门,上面漆着“景阳楼”三个字。
真是个好所在!
九姑娘拍了拍手:“就是这里了,咱们因为晚到,所以没分配到前面宽大的道舍之中,无法和同道们经常在一起交流探讨了,两位师兄委屈一下,就住这里。”
签到的时候,赵然可瞧得一清二楚,还有一半人没来,哪里来的晚到?但他和裴中泽都不是傻子,当即心领神会,默认了九姑娘提供的便利,各自寻房居住。
九姑娘独占了正南的两层小楼,赵然和裴中泽自然是往正东的厢房里挤,裴中泽在二层,赵然在一层。
进了房间,桌上已经堆了厚厚几摞道书,一本一本翻看着,赵然忍不住感慨万千。
《斋戒仪范》、《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云笈七签》、《上清灵宝大法》、《道门科范大全》……
熟悉的书籍,芬芳的油墨纸香,让赵然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在无极院用功苦读的岁月。
除了道门斋醮仪范之外,还有诏令奏议表彰疏策等等公文写作的范本,大多数都是经五十年来的公文,尤其以嘉靖本朝居多,每一种文体都拣选了十多篇范文,加起来也是高高一堆。
参照着《手册》来看,讲法堂一方面重学斋醮科仪,一方面熟读公文范例,这的确是出任方丈的修士们急需的功课。包括赵然自己,其实也是一个极好的学习机会,公文方面尚且罢了,在斋醮上,可以补全很多他缺乏科仪内容。他原本的设想是,如果这些课程让大家去学什么儒家典籍,那他无论如何都要站起来振臂高呼的,现在看来,至少一切还在正常范围之内。
大略翻了一会儿书,望向窗外,夕阳已经落下,天色昏暗,明月升起,片片白帆正在向着岸边靠拢,那是玄武湖上的渔民结束了一天的辛劳,正在返家。
赵然听见外面平台上有动静,于是推门走了出来,就见九姑娘换了浅色的常服,正在凭栏远眺。
这是赵然头一回见九姑娘身着素色常服,与她平日里穿大红道袍时的飒爽英姿相比,多了几分妩媚和娇柔,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风景。
这样的风景赵然肯定要多看一会儿的,看了片刻,忽然察觉上方有些动静,仰起脖子望上去,二层裴中泽同样站在过道上,静静的注视着平台边的九姑娘,以及鸡笼山北夕阳下渔舟唱晚的玄武湖。
赵然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道:“明月装饰了你的窗,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九姑娘回过头来,问:“什么窗啊梦啊的?”
楼上裴中泽迅速闪回房中,赵然一笑:“没什么。”
离讲法堂开班还有三天,赵然从未感觉如此轻松惬意,就好似所有的包袱都卸下来一般,整日里在小小的鸡笼山上呆着,或是眺望玄武湖的风光,或是信步游走在鸡鸣寺中,瞻仰一下这座千年古刹,想一想当年作为江南最大佛寺时的盛景。
这样的生活,比这一路上的旅行还要更加悠闲,有时候赵然觉得,连思考都嫌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