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自吩咐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大都厨郭云贞见到了赵然的拜帖,然后给出了明确的接见时间。
类似于郭云贞这类位高权重的人物,大部分时间的安排都不由自己决定。
比如接见外客,郭云贞身边负责日常事务的提科道士(由寮院委派,职级与五主十八头类似)会将拜帖整理后呈报都厨阅览,都厨决定见谁不见谁。
如果同意见面,一般则由提科道士安排见面的时间,如果是特殊的,或者重要的客人,都厨会指明具体时间,也就是“亲自吩咐”时间。
这句话说明,在郭都厨的眼里,赵然就算不是重要客人,也是特殊客人。特殊客人不立刻接见,却把见面的时间放在了三天后,这就值得琢磨玩味了。
郭云贞既然认为自己是特殊客人,说明他知道自己这次求见的目的,那么这是不是暗示,符云真和潘云翔联名上疏一事,将在三天内揭晓?同时,这是不是意味着郭云贞是赞同疏文的,但却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我虽然赞同疏文,却不想得罪你,所以同意和你见面”?
为了更好的进行比较,赵然决定去大都讲盛云天那里也递一个拜帖。
同样的给值守都讲院的火工居士塞了锭银子,将拜帖递上,同样的第二天一早前去打听是否能够得到接见。
那火工居士爱莫能助的摇了摇头:“对不起了赵方丈,我家都讲最近都没有时间接见你,你请回。”至于银子,那火工居士也原物退还。
接过银子,赵然有些出乎意料,没有办成事情就退还银子,说明都讲院的操守还是很不错的,更说明盛云天御下很严。
只不过盛大都讲的操守和赵然没有半文钱关系,他拒绝了接见,就表明了都讲院在疏文一事上的立场,以及对赵然的态度。
由此比较,总观三都的意见已经很明白的展露在了赵然面前:三都对疏文都持赞成意见,但对赵然个人的态度有所不同。赵云翼愿意帮赵然开个后门,郭云贞对赵然持有中立和善的态度,盛云天压根没有和赵然沟通的想法。
至于方堂符云真和典造院潘云翔,这二位是疏文的始作俑者,赵然完全没有必要再上门拜访,去了也是被打脸的命。
此时此刻,应该怎么办?赵然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啊。
没办法了,赵然叹了口气,只能给东方礼发符,跟他诉苦。
“礼师兄,师弟我的修行大道要被十方丛林断掉了,你看怎么办?”
“不是说杜腾会一案已经结束了么?没有牵扯到你?”
“简寂观方堂符云真和典造院潘云翔搞了一个疏文出来,叫做《馆阁修士不入十方丛林疏》,说是要立规矩,由总观下发诏令,今后馆阁修士再也不能在十方丛林中担任道职了。”
“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如今已经在总观八大执事房取得了一致意见,只等三都议事召开,就要确定了。师弟我也打听清楚了,三天内就会召开三都议事,据说在京城的张天师和沈真人都会同意。”
“别慌,我想想办法。”
“怎能不慌?这是要断我的修行啊!我为道门立功无数,总观怎能如此待我?”
“这不是还没定论么?师弟何必慌张?”
“总观意见全都一致,差不多也是定论了!”
“谁告诉你总观意见全部一致?一致的是十方丛林?那是下观!此事涉及馆阁修士,十方丛林无权擅自下诏,必报上观。”
赵然怔了怔,心里忽然舒畅了许多,拍了拍自家的脑门,暗道自己真是糊涂了。每临大事有静气,这话自己写过不知多少次,可真轮到大事的时候怎么就忘了呢?
赵然心慌的时候,都管院中,书房内的大都管赵云翼正在仔细阅看《馆阁修士不入十方丛林疏》。
疏文并没有长篇大论,统共六页,不过数百字,围绕着核心意思——馆阁修士今后不得在十方丛林中担任道职——进行阐述,最后的目的只有一条,报送三都之后,希望形成诏令,下发天下道门。
里面笔墨最重的部分,就是列举馆阁修士在十方丛林出任道职的危害,这些危害共有八条:
其一是修士大量精力牵扯俗务,无法专心修炼;
其二是修士容易为凡尘俗世迷惑心性,于悟道不利;
其三是易使十方丛林上下隔离,以至处事准则崩坏;
其四是因修士身份特殊,无人敢于反驳,容易“言出法随”;
其五是修士常年修行,不擅俗务、不通民生,决策容易偏离;
其六是修士担任道职,会有截留修行资源为己用的贪墨风险;
其七是修士一旦行恶为私,无人能够制约;
其八是修士加入十方丛林,其迁转升黜无法度可以考量。
洋洋洒洒八条危害,前两条是对修士自身修行的危害,后面六条是对十方丛林的危害,列举详尽,说服力十足。
赵云翼知道,这篇疏文是典造院左典造景致摩起草的,疏文中的主张,也是他最先提出来的。
据说当年此人与赵致然有嫌隙,一直反对赵致然在川省十方丛林中任职。其后在叶雪关公推之时,被赵然拉下马来,丢了天鹤宫监院一职,以至于无脸再在川省十方丛林中厮混。
但凡了解这段背景的,都知道这是景致摩“公报私仇”,但不管他处于什么用心,在十方丛林所有俗道们的眼里,这片疏文绝对是好文,其所提主张绝对符合所有十方丛林俗道们的意愿!
这就够了,还需要考虑用心吗?
就本心来说,赵大都管也是赞同的,十方丛林中最好一个修士都没有,否则你叫大伙儿怎么做事?只不过赵致然此人,很得玄元观监院李师弟的看重,同时又与自家儿子交好,算得上站在自己一边的人。
赵云翼不希望十方丛林运行数百年的规矩被打乱,但并不反对有一个站在自己一方的特例存在,如果使用得当的话,这个特例说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难道不是吗?
这份疏文呈递到他手上已经五天了,权衡了那么久,他今日终于提笔进行了稍许改动。
前文一字未增,一字未删,赵云翼在末尾添了一句最普普通通的话:此令自下发之日起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