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中泽最后道:“中阳山卢家兄弟在眉州犯下屠庄血案,到头来自身也被祸及满门,正应了天道昭彰。宁大小姐此事做得甚是孟浪……”
赵然暗自腹诽,一个孟浪便揭过了?
“……不过若是依照修行界的规矩,就算以道门处置,中阳山卢家也绝逃不过满门覆辙的厄运……”
修士的能力太大,如果道门不以重刑约束,整个天下都会不堪收拾,这一点赵然倒是深有体会。
裴中泽续道:“宁大小姐滥用私刑,当然也会受到重处。可东方刚刚逃婚,他能把这件事捅开么?若是捅了出去,宁真人会怎么看?修行界会怎么看?恐怕东方天师自己,也饶不过他。毕竟宁大小姐和他乃是有婚约的世交,于情于理,他都只能将这件事情轻轻放下。”
至此,裴中泽叹了口气:“东方师兄这么做,其实也是保护你我,真人一怒,咱们师兄弟几个可真担不起。”
赵然默然,不管承不承认,在将宁大小姐撇清这个举动上,东方敬的确做出的是最佳选择。
好,暂时先将宁大小姐屠灭卢家满门的事情抛开——其实这也不是赵然关心的重点,他最关心的事,大青山中那个和自己拼命的丫头,到底是不是宁大小姐?在赵然的印象中,那个谈笑间便施辣手的疯丫头,的确和宁大小姐的行事风格有些相似,如果真是同一个人的话……赵然额头上忽见汗珠。
犹豫片刻,赵然心一横,干脆将自己前往大青山起因、经过和结尾和盘托出,全部告知裴中泽。
裴中泽听完也愣了,想了想,沉吟道:“如果真是和宁大小姐结了仇,的确是一件麻烦之极的事情。”
赵然苦恼道:“师兄说得不错,那丫头跟疯子一般,法器既多、手段也强,行事更无任何顾忌,本来若只她自己的话,师弟我倒也不怕的,但要真是宁真人之女,这就太麻烦了。师弟我其实就是想证实一下,那个疯丫头到底是不是宁大小姐,将来也要有个防范。”
裴中泽点头,当即将驮着黄腾松的那匹马扯了过来,将黄腾松额头上的禁制符取下,问道:“你什么时候见到的宁大小姐?”
黄腾松有气无力答道:“大约是前个月。”
“说具体点,别大约!”
黄腾松闭着眼睛想了想,道:“应是五月初三,我将她从几个山匪手中救出……”
赵然脸色一沉:“胡说八道!几个山匪能害得了她?用得着你去救?多半是你派出去的人?又是什么‘金蛇’、‘银蛇’的江湖匪类?”
黄腾松无奈道:“既然知道还问?”
“收起你的滑头伎俩,说话别总是不尽不实!”
“……也没想害她,只是看出她似乎是个初入黄冠涉世未深的丫头……”
“黄冠?你确定?”赵然倒吸一口冷气,十六岁的黄冠,这宁大小姐得有多妖?
“不错,黄冠境。我的‘刺蛇’正缺这样的好手,便打算招揽过来。这位大小姐也够狠辣的,我还没动手,她就将几个人都杀了……不过她也算是看出了我的好意,便向我打听玉皇阁怎么走。然后我就把她请到了松风阁,说是因为战乱,玉皇阁已经迁走了,待我打听清楚后,再陪她一起去找……”
赵然一头黑线,捂着脸问:“她这也信?”
黄腾松没精打采道:“那丫头直肠子,说复杂了她反而听不懂。”
“然后呢?”
“然后就是卢家那件事了,她答应出手……”
裴中泽打断道:“中间她有没有离开过?”
“没有,知道她是宁家大小姐后,我就请师父出面,一直陪着,直到卢家……”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十天前。”
裴中泽一指将黄腾松点晕,继续封上禁制符,然后向赵然道:“看来不是你说的那个疯丫头。”
赵然也松了口气,笑道:“不是就好,我也算轻松了些。师兄若是有空的话,帮我留意一二,那疯丫头有块锦帕,使出来后是显火龙之态,极其厉害,而且擅使雷法,似乎不是符箓。”
裴中泽点头道:“记下了,不依符箓而使雷法,似乎是全真一脉的本事……不过也不好说,有些散修门派或者修行世家也有类似传承,却得好好访查才是。”
赵然道:“不用太在意,有心就是了。那丫头再来,这回准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庆云馆与华云馆一样,同是道门正宗,名义上听属玉皇阁调派,各掌一府之地的修行界事宜,但二者之间又有分别。
六百年前,道门大昌天下,将佛门驱逐出中原之地后,当时为首的天师、上清、灵宝、重阳、正阳、纯阳、紫阳、太一、大道等流派共聚庐山之巅,厘清天下修行之事,道门称为庐山坐论。庐山坐论之后,道门对各流派修行辖地进行了划分,一省合为一阁,一府划归一馆。
其后各流派有盛有衰,有合有分,最终整合为以符箓为主的正一派,和以内丹为主的全真派。但无论流派之间如何转化分并,道门修行的馆阁体系却一直沿袭至今,并不曾有任何改变。
馆阁体系建立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各流派间因修行资源的问题而发生争斗,以使修行界稳定,方便统合力量一致对外。体系的建立,主要采取的两种方法,其一是对同一地的道门各派进行合并,施行长老制;其二是以实力最强的道门修行世家或者师门为主,强力支持其在本府之内扩张或者融合,形成绝对强势,以掌握本地的最终话语权。
华云馆属于前者,以大长老为尊,而庆云馆则属于后者,以馆主为尊。大长老和馆主都是俗称,在道门的修行体系中,正式称呼均为方丈。
与俗世间的道门十方丛林不同,馆阁这等修行的子孙庙大多位于人烟稀少之地,占据灵泉、坐拥形胜、兼合天地。庆云馆同样毫不例外,当年的裴家便是经过了数代人的努力,才最终将潼川府中灵泉最多的庆云山纳入怀中,最终形成了如今的庆云馆。
穿过六爻玄光大阵,赵然随裴中泽步入庆云山,不由自主便起了比较之心。这里和华云馆相同的是无比瑰丽的仙府景象,所不同的是,华云馆各处馆阁亭台相聚甚远,稀稀落落于山水之间,而庆云馆各处建筑则聚落于庆云山的山腰——庆云坪上,显得十分密集,看上去竟有几分人间繁盛的气息。
裴中泽是庆云馆第九代馆主裴仁効的嫡长子,庆云馆是裴家家庙,他这个嫡长子地位本就尊崇,再加上前年底冒险去夏国而得了机缘之后,终于入了黄冠,根骨有了极大改善,眼瞅着即将一飞冲天,故此赫然成了庆云馆下一代馆主的最有可能的人选。
裴中泽随口吩咐一句,便有几个师侄上前,将左云风和黄腾松拘押下去。赵然跟在他身边,也混了个“师叔”的待遇。赵然起初还忍不住有些洋洋自得,后来见到一个花白胡子的老道也称他“师叔”,且经裴中泽介绍,这位师侄是个黄冠的时候,赵然连忙悚然而惊,将自己那份自得之意收拾起来,毕恭毕敬和旁人平礼相见。
略用了盏茶水,吃了些糕饼,稍微洗漱一番,裴中泽便带着赵然前往清幽台。
清幽台位于庆云山的峭壁之上,高出庆云阁三四十丈,台下常年云雾缭绕,最是清修的好所在。
台上一个素袍履身、弯着道髻的修士正坐在蒲团之上,含笑望着二人,看上去比裴中泽也大不了多少。
裴中泽拉着赵然上前,跪下叩拜道:“父亲,这便是儿子的救命恩人赵致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