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那个戴眼镜的医生摇头:“不知道,我只能说,他的身体正在融化成一种奇怪的液体,从内部开始。”说着,他用一支针管戳了一下那个人的手臂,立即,凹陷处的皮肤就破了,一股黑色的液体从里面流了出来。
“你要问就快问吧。”裘德考说,“他的时间不多了。你可以问他问题,他无法回答,但是能用点头和摇头表示。”
我凑近那个人,问他:“你别害怕,回答了这些问题,我也许可以救你,但是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你是从一具尸体上找到这把刀的?”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但缓缓点了点头,我又问道:“这个人的手指,是不是特别长?”
他看着我,没有反应。
我看了一眼裘德考,裘德考也没有反应,潘子说道:“他也许没注意那个人的手呢?你问问其他特征。”
我想了想,问道:“那个人身上有没有文身?”
躺在草席上的人还是没有反应,但他还是看着我,我盯着他的眼睛,正搜索想要得到答案的问题,忽然,我发现这个人的眼神很奇怪。
刚才的一刹那,我忽然看到了一种熟悉的神色,从他眼神里闪了过去。
这个人的眼神无比的绝望,我可以理解,所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肯定都不会有神采飞扬的眼神。但是在这绝望之中,我明明看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我抓不住这种感觉,但是我意识到它很熟悉,我在某段时间里曾经看到过,而且印象很深刻。
是闷油瓶?我心说,难道他又戴上了人皮面具,在里面换掉裘德考的人掉包出来了?
肯定不是,这一定不是闷油瓶,他的眼神太有特点了,不可能,只是让我觉得熟悉。而且,他们是裘德考的人,如果闷油瓶知道裘德考要下来,还知道裘德考会派这个人下来,他做好了人皮面具,然后掉包出来,那闷油瓶得长八条腿才行。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去看了看这个人的手,这个人的手已经像一只充满了液体的橡胶手套,但没有发现手指奇长的现象。
我松了口气,就算真是闷油瓶,这种衰样也肯定COS不出来,更不可能是胖子,胖子的眼神不仅能表示是或不是,唱十八摸都没问题。
我仔细一想,终于想到了答案。
这是我在大闹新月饭店之前,和小花碰面的时候,小花看着我的眼神。
小花当时觉得我似曾相识,但是又想不起来我是谁。
我看着那个人,他死死地看着我,一定在拼命回忆,难道他和小花一样,觉得我面熟?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好像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立即快速追问:“回答我,那个人有没有文身?”
刚问完,那个人忽然睁大眼睛,似乎认出了我,挣扎着想起来,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整个胸腔起伏,不停地发出已经不成人声的咆哮。
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看着他竭力以一种无比诡异的姿势爬了起来,医生想将他按倒都没有成功,他不停地挣扎,身上凹陷下去的地方破了好几处,黑色的脓血直流。
当我看着他站起在我面前朝我咆哮的时候,我惊呆了。
我看到的是一个姿势无比诡异的人,他的体内好像完全融化了一样,两只肩膀死死地垂在身体两侧,身上凹陷的地方都破了,黑色的液体流满了全身。
但是我丝毫不觉得害怕,而是有另一股更可怕的感觉冲过我的全身。
忽然就意识到,我似乎看到过这个样子的人,我之前见过眼前的景象!
这种感觉如此的强烈,以至于我看着那个人朝我走来并没有后退。我看着他那动作,冷汗冒了出来,接着,我就回忆起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是楚哥给我的那张奇怪的照片,那张照片里,在一个屏风后面,拍出了一个奇怪的影子。
另一件,是在阿贵家另一幢楼的二楼窗口。我也看到了一个和这个人姿态很像的影子。
难道,那两个奇怪的影子,原型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人看着我,竭力叫着想朝我扑过来,但是两下就摔倒在地,再也不能动了,我浑身冰冷地看着他。
几乎是逃一样出了房子,我才从那恶心的场面中缓过来。
裘德考在我身后,给我递上一瓶啤酒,我喝了几口才镇定下来。
“有没有什么感想?”他问我道。
我看着他,不知道他问的具体意思,他道:“中国人喜欢拐弯抹角,我多少染上一点恶习,不好意思,我是问,想不想合作?”
“合作?”
“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接下来是你们的天下,我在这片土地上始终是外来者,得不到这片土地的垂青。合作一直是我的选择,你可以考虑考虑我的提议。”裘德考说道。
“你不用说得冠冕堂皇,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道,“你想要什么?”
“入内四小时的路程,我们已经全部探明了,但是那道黑门之后,无论使用什么方法,我们也突破不了。我可以把所有的资料都提供给你们。”裘德考说道,“但是,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带我的一个人进去。”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潘子看样子想拒绝,我马上拉住潘子:“等一下,我觉得可以接受。”
“三爷,他们都是乌合之众,他们能拿到的资料,我们更不在话下,这种条件对我们来说没有价值。”
“不一定。”我说道,“裘先生既然之前说,自己从来不做做不成的交易,他肯定对自己的条件很有信心,他说的资料,应该和我们想的不同。”
裘德考点头:“我的想法并没有那么简单,我之所以要提出这个合作,是希望你们不发生不必要的牺牲。如果没有这份资料,在这四小时的路途上,你们至少要死个人。”
“那是你们没用。”潘子道。
裘德考笑了,然后摇头说道:“也罢,反正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你们要自己进去了才知道,这栋张家古楼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在这里准备四口棺材,等着你们重新坐下来谈。”
不欢而散。潘子给我打了眼色,我其实挺想合作的,但是潘子也有道理,只得点头道:“那我们到时候再说,裘先生请便吧。”
我和潘子坐在溪水边上,琢磨刚才老不死的老外讲的话和我们看到的东西。潘子说道:“看来,这张家古楼里头极其诡异,我原来以为我们在外面这一通折腾,裘德考他们能进到楼里,没想到,这么多天,他们死了那么多人,连楼在哪里都没找到。”
“能确定,这座古楼一定在山里吗?”我问道。
“十万大山,自古传说就多,唯独这里有明代大火的传说,近代又发生了很多事情,这近一百年里,不知有多少人进到这座偏僻的山村。这些人肯定是有目的的,一定有大量的线索,指向张家古楼就在这些山里。不过我看你刚才神不守舍,差点就穿帮了,你刚才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看向黑暗中的远方,我知道那里是巨大的无人区,深山老林。
我点上烟,把我刚才看到的那可怕的病人,和我之前在阿贵家和三叔照片上看到的影子,对潘子讲了一下。“这事情肯定不是巧合,我觉得有一种可能性,那个影子,可能和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个人,是同一种性质的。”
“你详细说说。”潘子显然没有领悟。
我道:“我们不知道,那个人在那条缝隙中遭遇到了什么,但是,我们假设,他这一次能侥幸活下来,他的身体会变成什么样子?你应该能想象得出来。”
潘子点头,刚才那个人站了起来,两只肩膀基本上融化了,整个人无比诡异,这种畸形,是绝对不可能治愈的。
我道:“而我在楚哥给我的照片,和之前在阿贵家二楼看到的奇怪影子,和刚才那个人站起来的姿态太像了。我相信,在这个村子里,有一个人,他遭遇了和那个病人一样的事故,但是活了下来,变成了畸形。”我抽了口烟,闷了一下气,想到的更多,“这个人,很可能是二十年前考古队里的人。”
潘子没做声,我跟他说过我在巴乃经历过的事,但他未必全都懂,其实我只是在整理给我自己听而已。
“假设,当年的考古队进入深山,不管是掉包前的还是掉包后的,在那座深山湖的边上进行了考古活动,以当时那支队伍用的时间和规模,一定有所发现。他们也许进入了那个洞穴之中,之后遇到了变故,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活了下来,有些人失踪。之后他们离开了,却有一个他们认为中了机关必死的人自己爬出了洞穴,苟延残喘竟然活了下来,回到村里并住了下来。”我道,“这个人一住就是几十年,他知道很多秘密,不敢再回到村子外面的世界去。他以为他会在这个村子里终老,结果,让他想象不到的是,那件事情并没有结束,几十年后,以前那支考古队队伍的意识继承者,又在这个村里出现了。”
“这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吧。”潘子道,“那楚哥给你的这张照片你怎么解释?”
“那张照片中的背景是格尔木的疗养院,那个古怪的影子是在屏风后面,小哥也是在这个村里被发现的,时间上都在一条线上。我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关系,但是,这个小小的村子显然有着比我想象中更多的秘密。”我道。
潘子道:“那今晚你也别睡了,我们去问问阿贵,到底是怎么回事?去他家二楼看看,把他找出来?”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想起了之前闷油瓶“故居”的大火,很可能,之前他就住在闷油瓶的房子里,我们一出现他就发现了,并且立即烧毁了自己的房子,把一切都毁掉了。
所以他在阿贵的二楼不会发现什么东西,这个人不是一个可怜虫,这么多年了,以这种表现,他仍然表现出了一种极高的警惕和执行能力。
为什么?
那裘德考出现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他肯定已经把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抹掉了,而且,现在这个时候,他不会在村子里。
要是我的话,我一定会在深山之中,在裘德考的营地附近活动。
“你说当年,他们有没有找到张家古楼?”潘子问道,“他们最后带走的那些铁块一样的东西,会不会是从张家古楼里弄出来的?”
我摇头,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人的立场,但是他烧掉了闷油瓶的房子,说明他并不想以前的事情暴露。我不知道他是不想暴露自己,还是不想暴露所有的一切。但是我有很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也许和闷油瓶的房子被烧掉有关系,我只差一点点,就能看到那些照片了,但一时的疏忽,被人阴了一把。
“潘子!队伍不休整,能出发吗?”我问潘子道。
“可以,这些人都是我挑出来的。三天不睡都能扛得住。”潘子道,“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要立即进山,我觉得可能会出事。”我道,“告诉他们,到山里再休整,明天晚上之前,我们必须赶到湖边。”
我忽然的决定,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幸好三叔的威慑力在这里,大家在一种奇怪的气氛下,收拾已经打开的包袱,连夜让阿贵准备狗和骡子,往山中进发。
即使如此,搞来骡子正规出发,也快到半夜三点了。山林的黑夜蚊虫满地,我无比的疲惫,但是心中却饱受内火的煎熬,明知道可能是白白着急,但还是忍不住地焦虑。
一路上,我走在队伍的前方,紧紧地跟在阿贵后面,阿贵带着三只狗开道,后面潘子和几个伙计赶骡子,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一直走到天亮,我们才休息了一下,布下第一个供应点,沿途都做了记号,走过茂密的树冠之后,我们看到了不远处有裘德考的队伍,都是蓝色的大帐篷,我们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一路无话,到达妖湖边上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太阳只剩下一个尾巴,平静的湖面上只倒映出一丝迷蒙的光,显得无比的暗淡。
但是另一边的湖滩上,篝火通明,一连串红色的火光映出了一片让人难以置信的情景。
到处都是篝火,到处都在烧饭,乱石之间有很多临时搭建的窝棚,上面盖着茅草的叶子。足有二三十号人,骡子、狗,甚至还有鸭子,混在这些人当中。
录音机在播放音乐,啤酒罐、可乐罐散落在石头的缝隙里。
火光下,那些三三两两的人打牌的打牌,发呆的发呆,喝酒的喝酒,一幅悠闲无比的现代田园诗景象。
“石头滩上老板们在睡袋里躺不下去,所以搭了窝棚。鸭子是养来吃的,一只一只带进来太麻烦了,各家各户抓了十几只,先在湖里养着,反正鸭子离了湖也跑不了。”阿贵说:“过几天我还得从外面搞些躺椅进来,有老板要什么日什么澡?”
“日光浴。”小花在后面道,拍了一下我,“人都这样,干这一行的,天生都喜欢及时行乐。”
我看着一边有一男一女两个老外,正坐在湖滩边的一块大石上接吻,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没有人理会我们,我们走进他们宿营地的时候,所有人看向我们都漠不关心的态度,潘子路过一处堆放着啤酒箱的地方,顺手顺了几罐甩给我们,也没有人抗议。
“看来把我们当自己人了。”潘子道,“裘德考他娘的也不靠谱,连个放哨的都没有。”
“也不是没有,人家是艺高人胆大。”小花看着一个地方,喝了一口啤酒指了一下。我转头看去,就看到石滩外部森林中的一棵树上,有一点火星,似乎有人在上面抽烟。
“就一个?”
“就一个。”小花道,“估计手里有家伙,眼神好。”
“咱们离他们远点。”潘子道,“乌烟瘴气的,人多眼杂。”他指了指湖的另一边,那边是一团漆黑。
我们走过去,所有人都是无比的疲惫,放下行李都躺倒在地,潘子一路踢过去,让他们起来砍下了柴火。我则带着小花和潘子,去找当时我被二叔救出来的地方。
二叔的人已经全部撤走了,我并不太记得那个地方在哪里,只是根据记忆在树林里搜索,很快我便发现了被人伪装过的入口。
淡然翻开那些伪装一看,却发现那一条裂缝,完全和我当时看到的不同,它变得非常细小,只能通过一只手。里面深不见底,但绝对不可能通过一个人。
小花比划了一下,就失笑,问我道:“你以前是一只蟑螂?”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没空理他,把那些伪装全扒开,发现再没有其他的缝隙了。
“怎么回事?”我喃喃自语,“这山的裂缝,愈合了?”
“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小花道,“也许是你说的,岩层里的那种东西在搞鬼。”他抓了一把缝隙的边缘,闻了闻,似乎也没有头绪。
接着他拿出样式雷,对比了一下山势,道:“别管了,这个地方,离样式雷标示的入口,完全不在同一个地方。看来这山里的情况很庞杂,很可能这里所有的裂缝都是通的。”他指了指湖的另一边,临着山的地方,“正门入口应该在那边——我靠!”
我被他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只见小花的手电照到岩石的裂缝中,竟然有一只眼睛,死死地瞪着我们。
我几乎摔翻在地上,顿时一只满是血污的手从缝隙里伸了出来,一下抓住了我的脚。
我吓得大叫,猛踢那只手,就看到那只手在不停地拍打着地面,从缝隙里传来无比含糊的声音。
我愣了几秒,忽然意识到那声音很熟悉,我看着那手,听着那声音,瞬间反应了过来:是胖子!这是胖子!
他怎么被卡在这里?
我又惊又喜,立即就朝边上大叫:“快来人,把这缝撬开!里面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