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建陀家族,后院房间中。
柏衍那躺在床榻上,他被塞建陀带回来后,伤势又经过医师重新诊断,发现断裂的腿骨,已经重新接上,且双腿以木板固定,暂时没有什么大碍。
医师重新敷了药,接下来,只需要疗养就是。
塞建陀如今,坐在柏衍那的身旁,他老脸上,满是欣慰,道:“柏衍那,你如今回来了,那就好。人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这一次败给了陛下,败给了齐国,也是你的教训。”
“一直以来,你都光彩夺目,自幼就是巨象城乃至于白象国的天才。甚至昔年,还有高僧要收你为弟子,因为你有慧根。这也就导致了,从小到大,你从未遭受什么波折。”
“如今,你遇到了齐国的人,吃了亏,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此以后,好好读书,好好养伤,提升自己。”
塞建陀对于此前的失败,看得很淡。
昔年,他也曾有跌入低谷深渊的时候。因为自己能放平心态,因为能持之以恒的读书,所以,才会有如今的塞建陀。
“父亲,我不甘心啊。”
柏衍那那略显狰狞的脸上,浮现出了无尽的怨忿。
他眼神,透着冷厉。
他神情,透着怨毒。
柏衍那咬着牙,近乎低吼道:“父亲,您可知道在王佛关外,魏勋是如何对待我的吗?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用我的性命,威胁师兄,让师兄开关投降。”
“师兄不同意,魏勋就打断了我一条腿。魏勋紧跟着,再度威胁,师兄还是不同意,魏勋又打断了我一条腿。”
“我两条腿断了,魏勋更是咄咄逼人,当着师兄的面,说如果师兄不开关投降,最终,就会杀了我。以至于,师兄自戕身亡,我才没有被继续针对。”
“否则,我到最后,肯定被打死。您看我肩膀上的伤,这伤势,更是一个叫做费舍的贱奴,他趁着林中起火,砍伤了我。这些贱奴,竟是敢以下犯上。”
“他们,真是该死啊。”
柏衍那叹息一声,道:“这一桩桩仇恨,我放不下。我不报仇,誓不罢休。”
塞建陀的脸色,冷了下来。
眼神中流露出不喜,他的确喜欢柏衍那。因为柏衍那自幼聪明,可是,这不是柏衍那可以罔顾局势,不顾大局,为所欲为的原因。
如今的白象国,已经不是昔日的白象国。
准确的说,如今是齐国。
白象国已经覆灭。
塞建陀面色冷肃,沉声道:“柏衍那,你要记住一件事。我们曾经,是白象国的贵族,高高在上,可以把底层的百姓当作贱奴。因为,那是白象国的规矩。”
“可是如今,已经不一样。齐国治下,没有奴隶。齐国治下,不允许我们,如白象国时那般肆意。我们曾经,压榨奴隶,看不起奴隶,甚至我们还掌控奴隶的生死。但这不意味着,就一辈子是这样,不意味着你真正就高人一等。”
“一切,是命好,是白象国的规矩所致。”
“如今,变了。”
“这人世间,有这么一句话,杀人者,人恒杀之。我们昔年杀人,可以。同样的,如今别人杀我们,那也可以。”
“关键在于,我们昔日掌握了生杀予夺的大权,但你不要认为,一切就能一直如此,不要认为别人就不敢杀你。”
“所以,你如今被打,那就认了。因为,局势变了,这不是白象国。白象国在,你可以报复回来。白象国如今不在,你就得蜷着就得忍着,这是昔年他人所承受的。”
“如今,轮到你承受,这就是眼下残酷的现实。如果这一点,你都无法参悟,无法坦然接受,你还是不要出去,老老实实在家中读书。”
对塞建陀来说,他见了无数的大风大浪,早就已经看透了世情。恰是如此,塞建陀才会面对王奇时,果断的交出一切。
如果还执着于往昔,执着自己昔年的身份,在未来,那就必然是被淘汰。
甚至,处处撞壁。
柏衍那听到塞建陀的一番话,神情冷肃,甚至皱起眉头,道:“父亲,您是贵族的领袖,是天下贵族的领头羊。您,这就屈服了,认怂了,这还是我的父亲吗?”
塞建陀冷笑道:“那么,你要让老夫怎么办呢?”
他很不高兴。
自己的儿子,原以为是千里驹,没想到,却是个好看的瓷瓶。
太让人失望。
昔年,不曾看出来,如今遇到事情,便看得清清楚楚。
柏衍那心中有怨忿,他被愤怒冲昏脑袋,咬着牙道:“父亲,即便您假意投降,再考虑其他报复的事儿,那也不一样。”
“如今您这般,直接就认怂,一点没有心气儿。即便您不忠于旃陀罗,可是,难道您不考虑家族昔日的辉煌。我们家族,是白象国第一大族,掌握无数的土地、钱财和人口。”
“单单是家族的私兵,都足以达到上万人,即便是此前拿了六千人出去,也还有数千人。可是如今,您要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齐国皇帝。”/
柏衍那道:“这太让人失望,我们家族,凭什么要惧怕啊?”
塞建陀听完,彻底失望,再也没了任何的希冀。
柏衍那,已经废了。
彻底被欲望吞噬了理智,甚至所有的理智,已经被仇恨掩盖。
没用了!
塞建陀略显浑浊的眸子中,多了冷肃,他沉声道:“来人。”
“在!”
一名侍从进入。
塞建陀道:“去拿一根棍棒来,给我打断柏衍那的双腿。这辈子,他一直站不起来最好。他站起来,家族会覆灭。”
“啊!”
侍从听到后,惊呼出声。
甚至,不知所措。
打断柏衍那的腿,这事儿他不敢啊。
柏衍那震惊,他咬着牙,愤怒道:“父亲,您这般对我?我是您的亲儿子。”
塞建陀道:“你这样没脑子的人,看不清楚局势,放不下身段,偏偏还自以为是。难道治好了你,让你去闯祸吗?索性先打断你的双腿,让你彻底残废,一辈子留在府上。”
“去,立刻拿一根木棍来。”
塞建陀再度下令。
侍从哪里敢拒绝,转眼去取了木棍。塞建陀提起木棍,便狠狠砸下。砰砰的撞击声响起,混合着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房中。
片刻后,塞建陀转身离去,下令禁止任何人探望,不准柏衍那出府。只是塞建陀离开时,一双浑浊的老眼中,却是含着泪水。
儿子愚蠢,他只能自己解决。
否则,柏衍那去惹事儿,那么最终是家族受累。
塞建陀是一个担任过丞相的人,他行事果断,对局势更有敏锐的洞察。如今的齐国,解放奴隶,甚至给百姓土地耕种。
在这个大前提下,只要齐国不作死,只要是齐国继续稳稳的施政,齐国在白象国的根基,便不可能动荡,甚至齐国会愈发壮大。
因为,有百姓拥护。
齐国稳固,柏衍那却是要作死,还要对付王奇,还要报复魏勋,不是自找死路吗?治好了柏衍那,等柏衍那出去挑衅,这是塞建陀不乐意的。
索性,他先清理门户,解决柏衍那的后患。
塞建陀回到书房中,迅速让人整理地契、私奴、钱财、粮食、私兵。这些全部整理在册,等一切都整理妥当,塞建陀让人带着所有的册子,往皇宫去。
塞建陀再度去求见。
当士兵去通报后,塞建陀进入大殿中,见到正翻看政务的王奇,塞建陀躬身揖了一礼,道:“罪人塞建陀,拜见皇帝陛下。”
王奇摆手道:“朕已经恕你无罪,你不必如此。你如今,算是我齐国的百姓。只要你遵纪守法,朕不会针对你。”
塞建陀道:“陛下圣明。”
王奇道:“你入宫来见朕,可有什么事?”
塞建陀说道:“回禀陛下,老朽把家族的地契、农奴、钱财、粮食和私兵,所有的资料账簿整理在一起。今日便送入宫中来,请陛下查阅。但凡有任何不妥的,陛下随时安排人通知,老朽随时入宫为陛下讲解。这些资料,都在大殿门口,撞在箱子中。”
王奇道:“拿进来吧。”
“是!”
塞建陀回答后,便吩咐了下去。
片刻后,两个随从抬着一口大箱子进入。这一口大箱子,足足半人高,六尺长,宽也是四尺宽,是一个大箱子。
王奇看到后也是震惊,他看着打开的箱子,走了过去,看到箱子中的一摞摞书册,心下震惊无比。塞建陀家族的财富,是真正不可估量。
其财富,可谓富可敌国。
甚至白象国的国库,都没有塞建陀家族那么多钱。
王奇脸上露出一抹赞许笑容,他先前要用塞建陀钓鱼,没想到,塞建陀是个会做事的人。
恰恰,王奇需要这样的人。
王奇要钓鱼,但也要树立榜样。千金买马骨,才能让人知道,只要归顺齐国,那么齐国也不会亏待拥护齐国的人。
王奇心中思忖一番,道:“塞建陀,你忠诚于齐国,更愿意拥护齐国,朕封你为琉璃郡的郡守,让你治理琉璃郡。这琉璃郡,是萨陀国的琉璃城,在白象国最北面,和白象国接壤。齐国大军北上拿下了琉璃城,你便是第一任的郡守。”
“谢陛下隆恩。”
塞建陀立刻躬身行礼道谢。
他内心欢喜。
却也感慨王奇的手段,实在是厉害,更是高明。
王奇安排他担任琉璃郡的郡守。一方面,给了他嘉奖,说明齐国不会亏待拥护的人。另一方面,却把塞建陀调走在琉璃郡任职,不让塞建陀在白象国境内。
虽说塞建陀捐出了所有的一切,把农奴、钱财、粮食、土地等,全部都充公。可塞建陀执政白象国多年,人脉关系在巨象城。如果让塞建陀在本地执政,极容易出现问题。
塞建陀到了琉璃郡去执政,一切就不一样。
这是王奇的手段。
王奇点了点头,摆手道:“行了,去好好安顿好家里的事情。”
“臣告退!”
塞建陀直接更改了自称。
他如今以臣子自称,便是改变了身份,自此他成为齐国的官员。甚至,他起步是一郡太守,这对塞建陀来说,已经是极好。
家族,安稳。
他自身,也又进入官场。
塞建陀回到家中,便说了皇帝的安排。原本家族的一切,上交给齐国,整个家族内奄奄一息,人人都没心气儿。如今得知塞建陀被皇帝任命为琉璃郡的郡守,家族内,一下又振奋起来。
至少,塞建陀能担任一郡太守。
虽说和昔日比起来,那真是云泥之别,可至少家族还能兴盛。
这是所有人欢喜的。
在塞建陀家族内所有人欢喜时,消息也随之传出,传到毗商羯罗的家族。
毗商羯罗在王佛关一战,主动下令归顺齐国。实际上,因为波罗那达多的死亡,整个关内,没有人愿意抵挡,毗商羯罗下令开关投降,那是顺应局势,算不得大功勋。
唯一的功勋,是毗商羯罗传信家里的人,让阿鲁多在西城打开城门,迎接齐国的大军进入巨象城。只是这一事情后,毗商羯罗的家族没有被清算,但得到的嘉奖微乎其微。
暂时,没有任何嘉奖来。
毗商羯罗得到塞建陀的消息,心中紧张起来,他的家族,不能落后于塞建陀。毗商羯罗迅速把家族的主要族老,以及阿鲁多等人,都请到一起。
他环顾众人,迅速说了塞建陀的事情,便道:“关于塞建陀,被任命为琉璃郡郡守一事,诸位怎么看?我们家族在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我认为,家族不能弱于塞建陀,毕竟我们打开城门,立下了功勋的。如果这样占据了先手,都被塞建陀比下去,就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