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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落(谢无蹲下身,抬手在她额上...)(1 / 1)

轻笑划过薄唇,谢无的眼皮略微抬了那么一下:“认了?”

“我……”息玫自不想认,可听谢无方才所言,显然已查得清楚,说不准连那怪医都已落在了西厂手里,非她想不认就能不认的。

沉默之间,谢无闲闲地又挑出一味药粉,倾倒入瓷罐之中。继而那苍白的手再度慢悠悠地晃了起来,一下、两下,不疾不徐。

息玫怔怔地跪坐在那里,温疏眉与苏蘅儿坐在与她相隔几尺的湖边,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在天花一事之前,她们即便说不上推心置腹的朋友,也还算投缘。温疏眉早知息玫不似苏蘅儿那般简单直爽,却觉她起码是个拎得清的人,谢无交给她的事她都料理得很好,从来也不徒惹是非。

是以就算自己猝不及防地被送去医馆,沾染天花险些送了性命,她也不太拿得准息玫究竟是否有意为之,苏蘅儿亦没有十足的把握。

现下乍听谢无将话说得这样清楚明白,温疏眉不免心惊。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息玫,息玫倒未看她,滞了半晌,趔趔趄趄地站起身来:“督主……”

息玫的嗓音有些嘶哑,带着三分牵强的笑意,弥漫开嘲弄:“督主,我跟了您六年。明娟……明娟也有五年多了。”

她止不住地战栗着,身形不稳地朝谢无走去:“督主一再往府里添人,我们并无不愿,都是苦命人,都想多个伴儿。”

“可……可我们只是不明白……”她忽而忿忿回头望向温疏眉,眸中恨意迸发,“温氏究竟有什么好,值得督主待她这样上心!”

温疏眉浅怔,避开了她的视线。

“她才刚进府,督主便叫她小眉。”息玫哑笑,“督主想没想过,我名中也有一个玫字?”

“督主带她去逛集、带她去宫中参宴……督主可还记得,与您外出应酬,从前是十五的差事!”

“督主……督主从前从不这样的。”息玫复又上前几步,与谢无之间已只隔了一方石案,“可是督主,我们比不得那些世家贵女,也比不得温氏在千里之外还有爹娘,没了督主我们就什么都没了!您一味地这样宠着她惯着她,我们如何能安心!来日若是她……若是她真成了当家主母,又焉知她不会视我们如眼中钉肉中刺?督主身在朝堂见过那么多阴谋阳谋,却不懂这一丁点道理吗?”

说到末处,她激愤难抑,口吻中便有了几许质问的味道。温疏眉心下唏嘘,感叹身在后宅,最怕的就是这样的心思。

人被禁锢在一方后宅的时候,能做的事太少,最易胡思乱想。胡思乱想的下一步就是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她能体会息玫的恐惧。在她到谢府之前,府中原是“各司其职”的,谢无对她的偏袒逐渐打破了这固有的规矩。息玫原是后宅掌权的那一个,但凡多心一些,就不免要担心她渐渐将府中权力收拢,将余下的二十余人逼得无处可去。

可她哪有心思想那些呢?人生路漫漫,她才活了十余年便已经受过这样多的波折,日后会活成什么样她都无可设想,家宅里的这点权势争来又有什么意思?

温疏眉一时不知该与息玫说些什么,便知看向谢无。她心下胡猜着,猜他会不会将那些陈年旧事说给息玫听,又猜他会不想息事宁人,盼着她与息玫握手言和――她想若他愿意那样,她照办便是。

却见谢无将手里的瓷罐往前一递:“喝了。”

息玫面色骤白,战栗着摇头:“督主……”

谢无并不多言,只睃一眼不远处的孙旭,孙旭几步上前,一手反扭住息玫的胳膊,一手接过谢无手里的瓷罐。

旁边还有两个小宦官也上了前来,按住息玫,就要将瓷罐中的药灌下去。

“督主!”息玫吃痛,仍在死命挣扎,“督主!我不服……府里谁都好,温氏、温氏她凭什么……”

谢无不再理她,踱到温疏眉身边,跟她说:“该回去用膳了。”

“好……”温疏眉与苏蘅儿一并起身,谢无大步流星地先往回走去。温疏眉尽力地不去看息玫,余光仍能瞥见孙旭手中的瓷罐已几度送到她嘴边,多多少少灌下去一些。息玫被呛得咳嗽,终是失了争辩地心,只绝望地喊道:“督主……告诉我这是什么!让我死个明白!”

谢无脚下这才顿了一下,微微偏头,勾着笑吐出三个字来:“化尸水。”

说罢,就又继续向前走去。

化尸水?!

温疏眉愕然,顾不得息玫的惨叫,急急得去追谢无:“督主!”

他脚下不停,她小跑地在他旁边跟着:“督主,化尸水……化尸水喝了会死人吧?”

谢无一瞥她:“不然呢?”

温疏眉打了个寒噤。

她听说过关乎化尸水的传说,有人说是西厂秘药,也有人说是从江湖上流传过来的。总之这东西洒在尸体上,不出两刻就会骨肉尽溶,只余一滩血水在地上。

但若让活人喝……

她禁不住地想到五脏六腑开始消融,最终七窍流血、凄惨而亡的情景。

诚然,息玫想让她死,她也没好心到明知这些还要为息玫求情的地步。只是这个死法――温疏眉望一眼湖边的美景,拽住了谢无的衣袖:“督主,算了……算了,好不好?”

谢无驻足,不满地睇着她:“发善心也要看是对谁。”

“不是……”温疏眉摇一摇头,“我……我害怕……”

她咬一咬唇:“怕鬼。”

息玫本来就恨她,若死得这样凄惨,十之八九要化作厉鬼找她索命吧!她已然想到夜深人静时在湖边遇到女鬼的恐怖场景,直觉要吓得睡不着觉。

“怕鬼?”谢无挑眉,她连连点头。

扑哧一声,他笑出来:“鬼有我可怕?”

“自然呀!”温疏眉望着她,杏目圆睁,“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呵。

谢无抿笑。

看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是忘了刚进府那会儿,看见他就活像见了鬼。

他一哂,复又提步前行,温疏眉犹在追他,连苏蘅儿都追得急了:“督主!”

苏蘅儿快跑几步,横在了他面前:“我能……能搬个住处吗!我现下住的地方,离那里太近了。”

她觉得阿眉所言很有道理。息玫现下怕是连她也一起恨着,她若晚上出来散个步,被息玫的怨魂按进湖里淹死怎么办?

谢无撇嘴:“你没心眼得跟二傻子似的,也怕鬼啊?”

“怕……当然怕啊!”苏蘅儿忙道。

谢无顿住脚,无奈地一声叹:“那不是化尸水。”

二人一愣。

“我吓唬息玫的,你们也信啊。”谢无咂咂嘴,“人死在府里,只是化鬼就算了,影响财运怎么办?”

“那……”温疏眉久违地又感受到了他的邪性,哑了哑,“她到底喝的什么?”

谢无薄唇轻启:“春|药。”

二人如遭雷劈。

他转身就又走了,温疏眉与苏蘅儿面面相觑,半晌,苏蘅儿迟疑着问:“那我们……可还帮着求几句情么?”

温疏眉遥望了眼息玫所在的方向:“不必了吧。”

倘使谢无真用化尸水令息玫惨死、乃至尸骨全无,她觉得有些过。但用春|药捉弄一番,用就用吧。

息玫到底是想要她的命的。

于是整整大半日,息玫都在药力中挣扎。温疏眉心里有几分莫名的不安,托阿井去打听,阿井去了几遭,回来就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

依阿井的话说,息玫初时是惊恐的,只道那真是化尸水。于是她央求立在旁边盯着她的孙旭,先是求他救她,又求他让她死个痛快。

后来药劲渐渐上来,息玫多少意识到了些不对,继而神思涣散,只在那药力驱使下想找个人寻欢。

循理来说,中了这样的药,若真能找到人一度春宵,便也可解了那份折磨。但这是谢府,除却谢无自无人敢动她,孙旭瞧出情形不对早就避远了,她只得自己熬着。

如此一直熬到傍晚,湖边独她一个人将惨叫声、娇|喘声、呻|吟声演了个齐全。

温疏眉听着阿井的回禀,心中情绪难言。她偷眼去看谢无,谢无就歪在床上看书,察觉到她的目光回看过来,咧嘴笑:“别多管闲事哈。”

温疏眉心中踌躇几番,终是朱唇一抿,什么都没说。

又过约莫两刻,孙旭亲自进了屋来,跟谢无禀话:“息玫姑娘投湖了。”

温疏眉神情一滞,谢无放下书,抬眼。

孙旭拱手:“人已救了上来,没死。但……”他顿了顿,“药劲儿倒被湖中冷水解了。”

“哦。”谢无点点头,目光投向温疏眉,“如何处置,你一句话。”

“我不想再见到她。”温疏眉轻言。说罢微怔,觉得这话颇有歧义,便又细说,“……只要不再见就好了,留她一命吧。”

谢无“嘿”地笑了声,忽而一撑身下了地,趿拉着鞋子蹭到桌边。

她垂着眼,端茶盏的手滞了滞。他伸出手,手指挑起她的下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即便被他这样看,她也不会慌了。

他认认真真地注视了一会儿:“有二十七个。”

“……什么?”

“天花在你脸上留了二十七个印儿。”他说罢侧首,“你去给息玫添上,添好就发卖了吧。”

犹自挑在温疏眉下颌上的手指一轻,谢无回过头来,便见温疏眉低下了头。

她神色黯淡,只是不肯多说,强撑起平静的样子。

谢无蹲下身,抬手在她额上摸摸:“别难过啊。”

她说:“没事。”

“我定会给你把脸医好。”他温声,“已差西厂高手去江湖上遍寻明医了,不日就会有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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