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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府(郎艳独绝,世无其二。...)(1 / 1)

秋意萧瑟,落叶金黄。

京中近来下了几场薄雨,阵阵寒凉随着雨丝覆下来,闲来无事出门走动的百姓少了不少。路面上较往日凄清了许多,又因是白日,平康坊里尤其如是。

平康坊,洛京七十二坊之一,离皇城不算太远。这一等一的好地段,坊中却鲜有寻常住户,更无达官显贵的宅邸。

——概因平康坊中尽是青楼勾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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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少有客人会来,平康坊里仅有些不入流的窑子还开着门。名声最盛的九处楼馆都是歇业的,便是家财万贯的主顾也休想在此时砸开这九处的门,这是这等藏污纳垢之地诡异的清高。

这名声最盛的九处楼馆之中又有个翘楚,叫浓云馆。浓云馆位在平康坊正中央,占地极大,上下足有四层。楼中房舍逾百间,楼下还有各色花园数处,处处装潢雅致不俗,若无那些四处飘散的脂粉香,只观其景,显赫世家的别苑约也不过如是。

浓云馆四层只四间房,乃是四位花魁的住处。四间房都极大,外是厅堂、内是卧房,另有茶室、书房,以供才子来与佳人寻欢。

眼下这四处里的三处也都安安静静,花魁们正自补眠。唯北侧饮竹轩的窗前,一道娇小的身影立在窗前,淡蓝衣裙曳地,透出一股子疏离。

浓云馆那素日在姑娘们面前趾高气昂的老鸨在她身后几尺远的地方,低着头、哈着腰,满眼的难色:“温姑娘,我们实在不能留你了。那谢督主又添了两千两黄金,这我们若是……若是再不把你送去,怕是……”

老鸨闪过了自己的人头落地的惨状。

真说起来,那位杀人不眨眼的西厂督主已给了浓云馆罕见的耐性了。

温疏眉在四载前新君登基之时就被送进了浓云馆。到的第五日,谢督主便着人送了千两黄金包下了她。那时她不肯,办差的人也无强求之意,只留了话说让她想通了就自己去谢府。

这一“想”,就容她想了四年。

如今她已然及笄,谢督主又添了两千两黄金送来,个中意思不言而喻。若再不让人去谢府,就是浓云馆敬酒不吃偏等罚酒了。

老鸨一想就胆寒,见温疏眉只静立窗前,不发话也不点头,声音不禁颤得更加厉害:“温姑娘,这谢督主他他……他今非昔比啊!当初他只是斩杀了两个逆臣,有从龙之功。如今却连东厂也扫清了,权势滔天。你若硬与他对着干,那你的命也……”

“你不用这样要挟我。”站在窗前的人摇起头来。

她才刚及笄几日,声音中尚有未脱尽的稚气,这话听起来便也好像有些赌气的意味。

偏一偏头,她看向老鸨,雪腮失色,樱唇苍白,眼中倒还算沉静:“拖着总归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去就是了。”

老鸨登时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好好好。”跟着,手指向了不远处的案桌。桌上尽是金锭,整整齐齐地码放了好几层。

老鸨掰着手指头给她算账:“四年前有一千两,昨日又添了两千两,一共是三千两。另有这四年来督主着人给你送来的月例,一个月五两黄金,共是二百四十两,你都带回谢府还给督主便是!”

温疏眉蹙起眉头。

她不想收,若是收了,便等同于自己白吃白喝了浓云馆四年。转念又欣然接受——相较于让那奸宦供她吃喝,她宁可白吃白喝浓云馆的。

“好。”

她应声,老鸨分明地大松了口气。

跟着,老鸨又折到桌边,将放在椅子上的衣裙捧到她跟前:“谢督主专门着人送来的……”

大红的衣裙,绣满象征吉祥如意的绣纹。

是婚服。

“不穿。”

老鸨刚堆起笑的脸就又僵住,温疏眉薄唇轻抿:“我要到谢府才会见到他,到时他若不快,自会直接拿我出气,犯不上再找浓云馆的麻烦了。”

老鸨想了想,也罢。不找浓云馆的麻烦便好,其他的事与她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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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青绸马车轧过石板地驰出平康坊,一路向西,到颁政坊门前才停下。

颁政坊紧邻皇城,许多权贵都居住于此。说来也巧,温疏眉原本的家也在这里,与皇帝新赐给谢无的府邸仅一墙之隔。

下车时,她下意识地往温府方向看,又在真正看到那一片寥落之前狠狠将目光收了回来。

抬起眼,她认认真真打量眼前这刚成为谢府的地方。

这处宅院原是开国之初摄政王的宅邸,太|祖皇帝念其功勋,赐其摄政王之位。但这位摄政王心思却通透,为免功高震主,在得封后的三个月里就渐渐推掉了一切实权,只求了一处豪阔的府邸安享晚年。

做臣子的如此通情达理,太|祖皇帝便也没有小气,为他修的府邸足有皇宫的三成之大。以致于后来摄政王离世,儿子们无一敢承继这样逾制的王府,只得恳求皇帝将它收了回去。

一隔近百载,尘封已久的府邸终于又有了新主。

却是个宦官,奸佞。

温疏眉叹气,明眸也黯淡下去。守在旁边的宦官只当没看见,低头不吭声,不多时,府中有人迎出门来。

是个与温疏眉年纪相仿的姑娘,穿着一身鹅黄的衣裙,一直迎到他们跟前,眉眼含着笑:“是温家小姐吗?”

“叫我阿眉吧。”温疏眉扬起一抹笑。

现如今,哪还有什么温家小姐呢?

“好,阿眉。”面前的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打量着她,“叫我小五便好。我们快进去吧,督主等你多时了。”

温疏眉点点头,随着她一并进了府门。

行走之间,温疏眉的心弦越绷越紧。她害怕了,甚至后悔,后悔没依谢无的吩咐将那身婚服穿上。

可她祖父配享太庙,祖母诰命在身,父母即便已被流配四载也仍流芳民间,文人墨客无不称颂。

她实在没办法让自己穿上那身大红婚服,“嫁”到一个奸宦府中去。

迈过一道院门,小五轻声说了句:“到了。”

温疏眉忽而连心跳也变得不稳,掩在袖中的手一分分凉下去,直冻得指尖发颤。

紧跟着,她们便又迈过了房门。

温疏眉再不敢抬头,跟着前头的脚步一起穿过外屋,向侧旁一拐,迈进内室的门槛。

站定脚的时候,她已不知不觉被让到了前头,小五退到了她侧后。

慌张激起无措,温疏眉鬼使神差地抬眸,落在窗前银灰色的背影上。

不及细看,裙角忽而被人拽了拽,她侧首才见小五已俯身跪地。她刚要屈膝,余光却睃见窗前的人正转过头来。

温疏眉蓦然僵住,浑身的血液都好似在这一刹凝固了,让她想动也动不得。

她只得死死低着眼,在如鼓的心跳声中感受着他的目光。

谢无眯眼打量着她:玉色衣裙娉婷而立,像春日里一颗漂亮又柔弱的小花苗。

没穿婚服,不乖。

小花苗还怪倔强的。

他闲闲地踱向她,温疏眉只觉一股阴冷的寒气直逼而来,就像书里写的有地狱魔物靠近时的感觉。

在他更近一些的时候,她便愈发厉害地发起了抖,从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一直蔓延到肩头,牵扯着她鬼使神差地想象起了日后的生活——她听说过的,她听说愈是位高权重的太监愈是扭曲得可怕,总有颇多不可言说的癖好,折磨得人生不如死。

于是在走到足够近时,谢无听到一声彰显恐惧的压抑吸气声。

他顿住脚,挑起眉头看眼前的小美人。

至于吗?

他觉得好笑,伸出手指,抵在她下颌上。

温疏眉打了个寒噤,如同碰了静电。

下一刹,他的手指上挑,硬让她抬起脸来。

温疏眉禁不住地再度吸了口凉气。

——她没想过,权倾朝野的奸宦竟也能生这样一张脸。

他的整张脸洁白温润,偏又弓眉剑目含着英气,那上挑的眼角里再浅含几许难言的韵味。

这样一张脸,实在是称得上俊美了。

不,不止是俊美……温疏眉直想起儿时读过的几句乐府诗来: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1。

郎艳独绝,

世无其二。

她一时怔忪,谢无玩味地睇视着眼前这僵住的明眸丽色,勾唇笑起来:“知道我是谁么?”

带着邪意的声音犹如恶灵,直将绝伦风姿点缀出的那一点儿虚浮的美好都击了个粉碎。

温疏眉骤然一栗,虽被他迫得低不下头,眼睛还是在恐惧中硬低了下去。鸦翅般的羽睫一颤再颤,她仔仔细细地斟酌过一遍答案,开口时还是声音极虚极轻,几近染上更咽:“您……您是西厂督主。”

伴着一声轻嗤,修长而苍白的手指收了回去。

温疏眉一下子将头低得更死了,雪腮阵红阵白,羽睫更低地压下去,掩藏慌乱。

谢无的目光在她面上转了两度,终是移开,落在跪在她侧后的小五身上:“带她去聆泉斋。”

“诺。”小五一叩,拎裙起身。谢无已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走向了墙边的书架。

“走吧。”温疏眉被轻拽衣袖,陡然回神。点点头,忙不迭地随着她走了。

她一刻都不想在谢无面前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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