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板随身带着一小朋友这件事,大伙儿也?见怪不怪了。
虽然彭家辉在?当?地认识不少人,但到底生意没姜忘做得大,交流圈也?就?局限在?棚户区附近。
以至于刚开?始很多人以为姜忘不婚不娶的主要原因,是在?给前妻带孩子。
后来渐渐传得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说姜忘是在?小城市秘密保护英国王族遗孤,有的说他脚踏十条船唯独对初恋女友一往情深连孩子都有了。
更多人送礼塞不进去,只能?从?星星这里找突破口,想?法子让小朋友帮忙转交银行卡购物卡,以及过年红包。
彭星望已经学精了,碰到这类人一律表示:“收钱可以哦,但是我会独吞掉,一句话都不跟哥哥说。”
以及“太好了我可以拿钱买彩票去了,叔叔你千万不要跟我哥说我拿你红包!”
一帮老板红包给了一半硬生生收回去:“这个……不太好吧,你给你哥哥保管呗?”
“凭什么啊,”小孩摆出?桀骜不羁富二代?的嘴脸:“我在?存钱买跑车哎,告诉他不就?被收缴小金库了吗!”
姜忘乐得拿他当?不喝酒不抽烟的挡箭牌,日子过得相当?轻快,白天跑活儿谈生意见客户,晚上回窝里给季临秋打电话。
“我爸居然收下那条围巾了。”季临秋感叹道?:“他们两位也?是嘴硬,一边嫌弃我乱花钱,一边戴着围巾到处显摆,嘚瑟给所有亲戚看。”
“对了,我买好票后天上午就?回来,你这边还好吗?”
“没什么问题,”姜忘踩着拖鞋走向客厅,瞧了眼还在?奋笔疾书的身影:“彭星望玩了一整个寒假,作业半点没写。”
“其实也?没老师改,”季临秋笑道?:“开?学那会儿都忙着呢,谁还有空点这个。”
“我这不是期望他拿下年级第一的宝座。”姜忘打了个哈欠道?:“小孩儿嘛,多写点作业省得出?去闯祸。”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像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偏偏有说不完的话。
快结束时季临秋才反应过来:“我们打的是跨省长途。”
“我舍得。”姜忘对着话筒亲了一口:“早点睡,好梦。”
微信视频到底什么时候来,再不来他亲自造一个,真是耽误人谈恋爱。
季临秋不在?,三层楼的家都显得空空荡荡,以至于小孩儿天天撒娇打滚要跟大哥一起睡。
姜忘乐得惯他,只是偶尔半夜不小心踹一脚。
好在?彭星望半夜睡得跟野猪一样,被蹬着了也?就?哼一声,翻个身继续做梦。
只是今晚不太一样。
姜忘心里总觉得焦躁,莫名坐立不安。
他跟季临秋打电话以后也?没有感觉好点,晚上翻来覆去还是静不下来。
等到半夜三点钟终于快睡着,电话声突兀地响起来。
手机被设了静音,以至于先?是振动两回,然后换成座机响铃,半夜里尖锐又刺耳。
姜忘披了外套下楼接电话,看见来电是慈州的号。
“喂?我妈——我们这边在?睡着,怎么了?”
“出?事了,文娟她,”常华焦躁道?:“文娟她快不行了,再过两个小时体力耗完了只能?转剖腹产!”
像是有大桶冰水骤然倒在?头上,骨头缝里都透着冷。
“你说清楚,”姜忘控制住火气不去吼他:“不是三月份生吗?进了医院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她突然情况不对,之前还查出?来子宫肌瘤但位置不好开?刀,医生建议顺产,”常华磕磕绊绊地解释,自己都快说不清楚话:“然后紧急送过来催产,但是骨盆偏小一直打不开?,现在?快七个小时已经痛到叫不出?来,已经顺产转剖腹产了。”
“但是医生说按她做手术很容易大出?血,剖腹产——剖腹产可能?会保不住人!”
“你给我保住她!!有什么法子用什么先?保住她的命!!”姜忘直接吼回去:“老子现在?开?车过来,她出?事我第一个废了你,听?见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常华这几?个小时已经累得魂不守舍,机械重复道?:“我也?想?保她,医生还在?叫我,我马上……”
姜忘直接挂断电话,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穿衣服穿鞋,然后一手抄起还在?被子里的彭星望一手给他胡乱拿几?件衣服袜子就?往外跑。
他第一次恨这个地方没有飞机和?高?铁。
彭星望睡得正迷糊着突然身体悬空,再反应过来直接跟小狗似得被扔到后座,紧接着身上甩过来一堆衣服。
他被这变故吓得眼睛有点红,又忍着没有哭,小心翼翼看驾驶座的哥哥。
“……出?什么事了?”
妈妈可能?要没了,我们得赶着去见她最?后一面。
姜忘根本没法把这种话说出?口,沉默很久以后才声音嘶哑道?:“去慈州。”
小孩脸色登时变得惨白,很快反应过来是妈妈出?事了,妈妈怀着孕,可能?是生小孩的时候遇到什么。
他这一刻不敢再问姜忘任何问题,睡衣凌乱还光着脚,第一反应却是双手捂住嘴,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流,哭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姜忘知道?他在?哭,自己这一刻胸膛空空荡荡地像被击破的鼓,在?用全部意志咬着后槽牙开?车。
所有情绪不住地糅杂撞击,里面还混杂久违的恐惧。
妈妈她应该能?活到老啊。
他没坠河的几?年前,还和?那个苍老的女人通话过短短几?分钟。
……然后再无联络。
姜忘极力用理智告诉自己她不会出?事,在?这一刻被冰窟般的恐惧完全包裹。
万一有变数呢。
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已经有意无意地改变了太多事情。
季老师的未来,彭星望的未来,彭家辉的未来……
他根本不敢设想?他们开?车抵达慈州的时候噩耗跟着传来,此刻都开?始抵触随时可能?再响起来的电话铃声。
“我们走最?近的路,大概要五个小时。”男人深呼吸着理清思路:“彭星望,你现在?把衣服袜子全部穿好,然后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彭星望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自己,全程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然后举着他的手机帮忙给所有能?帮忙的朋友打电话。
免提一开?,什么对话都没法避开?小孩。
庞杂的
信息流开?始双向倾倒,犹如两辆被同时撞翻的卡车。
姜忘眼睛始终在?盯着一晃而过高?速公路的指示牌,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开?车从?虹城到慈州,中间有无数个国道?要找,三段高?速公路上上下下。
常华语句混乱地解释产妇情况,医生朋友不断在?听?和?诊疗,做生意的朋友在?帮忙联系对应的血源。
手术台大出?血的可能?,子宫肌瘤的位置,胎儿位置以及不断变化的心跳检测,
信息流借由一台手机串流往复,一刻不停。
彭星望全程举着手机,第一块电池打完没等姜忘开?口,匆匆伸手翻找他包里的备用电池。
姜忘透过后视镜怔怔看了星望好几?秒,低声道?:“这对你太残忍了。”
让一个八岁孩子得知这些事,亲自面对这些事,都太过血淋淋。
星望低着头打开?手机后盖换电池,早就?没有哭了。
“她是妈妈啊。”小孩轻轻道?:“不管怎么样,都是妈妈啊。”
他太小了,不知道?危机冲突里万分之几?的微小可能?,以至于默然地准备见她最?后一面。
医生护士把杜文娟推进顺转剖的手术台时,他们终于抵达慈州的边缘。
常华把人送进去之后,整个人都猝然卸力,憔悴地说不出?话。
此刻天光微熹,不知何时落起细碎的雨,所有视野被分割的破碎混乱,像被踉跄倒地后的镜子。
真抵达医院那一刻,他们又像是从?长久的疲惫惶然里突然醒过来,两步并作一步地往楼上跑。
然后看到亮着灯的手术室大门?,常华和?面容陌生的老夫妇守在?那。
姜忘已经联系好了血源,对接确认了手术方案。
除此之外,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既不能?冲进去替她受苦,也?不能?帮任何一个医生动刀。
他抱着彭星望,开?始感受漫长等待的煎熬。
其他几?个婆家的人熬不过,已经在?讨论二胎顺产怎么会这么难,又或者要不要去准备点婴儿用的东西。
姜忘漠然地听?了很久,某一秒忽然发觉他的手是冰的,星星的手也?是。
他反反复复地想?,妈妈应该会平安到老的,她不可能?有事,她那么老了都在?给他打电话。
却又后悔而恐惧,为什么他当?时不听?电话里的她把话说完,为什么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
他开?始同时害怕失去三十多岁的杜文娟,以及五十多岁的杜文娟。
这个念头着魔一样缠着他不放,逼着他想?五十多岁的杜文娟到底过得怎么样,会不会也?在?想?念他。
姜忘以前对家的概念一无所知。
所以他不觉得自己会拥有任何一个家人。
可是现在?的他,有爱人,有父母,哪怕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为什么孑然一身,以及到底是谁。
第二个小时过去,医生进进出?出?,已经递出?了第二份病危通知单。
“……有新生儿溶血症的情况…很不乐观……”
常华嘴唇干枯地翕动几?下,努力理解医生说的每个字。
又一个人以同样急切的脚步冲了进来,当?着他们的面抱紧两个星星。
“我在?,”季临秋开?了一夜的车,眼圈泛青胡茬浅浅,用最?大的力量抱紧他们:“别害怕,她一定没事。”
手术室外冷白的光被他的背脊挡开?,怀抱里的黑暗竟像一种迟来的救赎。
姜忘终于颤抖起来。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