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荞觉得,有必要正视一下这小鬼的记忆力,一天天净给她挖坑。
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因为叶小植的母亲。
沈荞还是太子良娣的时候,就找人把叶小植母亲云娘给接到了敬都,一年后叶小植帮助母亲改嫁了。
云娘一开始并不大愿意,因着改嫁实在不是一桩光彩事。叶小植好不容易才说服母亲,希望她有一个好归宿。
那男人在城西有一家铺子,两个人相敬如宾过一段时间,而后因着打仗的缘故,货路断了,没撑过两个月,铺子就关了,因着各种不顺,男人整日酗酒,醉后便动辄打骂云娘。
醒了却又对云娘极好,哭天抹泪说自己喝醉了人事不知,求云娘原谅,可下回喝醉了还打。
每月里,宫女都有机会申请出宫一趟同家人会面,沈荞给自己宫里头的侍女放两回假。沈荞甚至偶尔还会让叶小植拿着自己的令牌出宫,允她顺道去看看母亲。
叶小植是个本分守己的,不愿意多拿沈荞的东西,除了月例和逢年过节的赏赐,她不会去拿沈荞的东西去补贴母亲,但她自个儿基本没有花销,月例发下来,都如数拿给母亲了,可他们日子过得依旧紧巴,继父甚至觉得她是贵妃身边的红人,想要她求求娘娘,借些银两,好东山再起,叶小植拒绝了。
然后他便又去买醉,回头打得更狠了,觉得别的女儿终归是不亲。还是出宫采办的小太监来宫里头汇报,叶小植才知道,那之前母亲从未告诉她,被继父打骂的事,她气急了,哭着求沈荞放她回去一趟,沈荞自然没有阻拦。
叶小植长久在沈荞身边待着,旁的没有学会,倒是自尊自爱学的入骨,并不觉得女子比男子就要低一等,她让母亲改嫁,是盼望她身边有人互相扶持,她自认从未亏待过继父,母亲自嫁人后也细心照料家务,没道理再忍气吞声。
“和离。”她坚定道。
母亲将她拉到一旁,哀哀低泣,说:“他平日里,对我也是极好的,只是喝醉了没有品性,想来也是最近过得苦闷的缘故,我……”
言下之意,是还对那男人抱有希望,觉得他能改进。
男人知道叶小植在贵妃身边做事,且颇得看重,言语谦卑恭敬,述说自己种种苦闷,身为男人,照料妻儿颇为不易,近年来灾祸连天,生意不好做,各种赔钱,压得喘不过气,故而才想要喝酒买醉,他发誓自己绝非殴打妻儿的人,只是醉酒不省人事,故而才失了分寸,以后定会敦促自己戒酒。
他狠狠扇了自己两巴掌,一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样子。
母亲也哀哀哭着。
叶小植原本笃定的心情,顿时动摇了。怕强行拆散两个人,毁了母亲后半生。
于是和离之事便暂且搁置了,回宫的时候说与沈荞听,沈荞翻了个白眼,果然古今家暴一个德性呢!这且还是叶小植日日花着银子去补贴家里。
沈荞与她分析利害,但叶小植一直犹豫不决,沈荞只好气闷说:“你瞧着吧!我不是盼你母亲不好,但凡有其一其二,必有其三其四,他但凡有克制自己不其三其四的魄力,那便也不会有其一其二的开始了。你只想着若他改正两人重修于好该多好,却也不想想,他做那事,是否值得你再盼望那点虚无缥缈的好。”
叶小植听进去了,几次往返家中,却瞧着继父越来越好,便难免再次动摇,直到有一天,母亲再次被殴打致口鼻流血不止,叶小植带母亲去看大夫,那男人大约破罐子破摔,胡搅蛮缠起来,控诉云娘重重“恶行”,甚至栽赃她偷汉子。
叶小植恨意上头恨不得杀了那男人。
但若杀了人,必要有牢狱之灾,她不能让娘娘难做,更不能撇下母亲不管,最后再次求到了沈荞那里。
沈荞便叹了一句,“我只同你说一句,这次无论你母亲再动摇,你的继父再如何痛哭流涕,你都要绷住,莫要再犹豫。尤其防备你母亲自己也觉得自己做了错事才导致他如此,意图原谅他。及时止损方是要紧。”
叶小植重重点头。
毓儿刚好闯进来,不知道在哪里玩了泥巴,脸上手上都是脏污,睁着一双大眼问她,“母亲,何为及时止损?”
沈荞拿帕子给她擦手擦脸,仍在气头上,说话便也愤愤,“母亲盼你长大了,莫要做那优柔寡断之人。男人不值得轻贱自己,只记着:你若无情我便休。”
自然最后又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那什么是你若无情我便休?”
沈荞也就是随口一说,知道她听不懂,权当自言自语了。
谁知道虽然听不懂,记得倒挺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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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儿和阿景被老嬷们带着回去睡觉了,沈荞坐在那里和司马珩面面相觑。
“我说小植的母亲呢!遇人不淑,挨了不少打,吃了不少苦。”沈荞瞧着他眼神,总觉得怪怪的,于是起了身,挨着他坐下来,“陛下在想什么?”
司马珩骤然拉过她,让她坐在他怀里,沈荞浑身僵硬,倒不是不好意思,只是脸色苍白:“陛下你的伤……”
这狗皇帝没有一日安分的。
司马珩黑沉着脸,直觉上她并不是在说他,可又隐隐觉得不对劲,他自问从未做过很多对不起她的事,对她已经倾其所有去爱护了,可却感觉不到她的全心全意。
他眯了眯眼,“无妨,你且告诉孤,你整日都在想些什么。”
沈荞摇摇头,“臣妾不懂陛下在说什么。”
她是真的不明白,她自问对他尽心尽力了。
“臣妾对陛下一心一意,天地可鉴。臣妾说那话,只是心疼小植母亲的遭遇,臣妾觉得,无论何时何地,殴打妻子都是极其叫人不齿的行为。但陛下对臣妾的爱护众所周知,臣妾自是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若有心生半点埋怨,天打雷劈。”沈荞举手过头顶发誓。
司马珩眉心微蹙,捉住她的手放下来,“孤又没有怪你,莫言胡乱发誓。”
沈荞轻轻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动作很轻,“陛下,您对臣妾的好,我会铭记于心,时刻谨记的。”
便是来日散了,冷了,这些时日,她在他跟前得的好,她不会忘记。
司马珩心生郁气,他反倒有些怀念她那日在相府的样子,一嗔一怒,爱意浓烈。不似现在,仿佛总隔着些什么。
“孤不要你记着,要你回应,孤爱你一分,你要回一分,亲吻你一次,你要回一次……”他掐了下她的腰,“孤不是善人,对你好,就是为了占有你,所以,不要试图背叛孤。”
沈荞眯了眯眼,抬头亲吻了他下。
司马珩阴沉的脸色慢慢变得和缓,继而恼怒自己毫无原则。
沈荞便又亲了他一下,小声说:“臣妾也可以主动,不需要一次一次地算,千次万次都可以,陛下是臣妾的夫君,不是旁的。”
司马珩难得想要敲打她,可最后却觉得仿佛被她敲打了一番,他冷着脸说:“你休要使美人计。”
沈荞噗嗤笑了,“谢陛下夸奖。”
司马珩:“……”
他沉默着,沈荞便勾着他脖子又去亲他。
司马珩想起自己的伤,恼怒地轻咬了她下,“别闹。”
这夜里沈荞要自己寝殿睡,但司马珩将她扣留在了身边,“你陪着孤睡。”
沈荞一瞬间疑心他要干什么,拧着眉警告他,“陛下,臣妾可不能助纣为虐。”
“孤什么也不做。”司马珩没好气,“你在想些什么。”
沈荞:“哦。”
爬上床,灭了灯,沈荞小心地往里缩了缩,怕碰到他。
司马珩却故意往里挤,将她圈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发顶,低声说:“若有哪里不满,大可以说出来,莫要叫孤去猜。”
沈荞摇摇头,沉默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句,“陛下以后会立后吗?”
司马珩蹙了下眉,“中宫不可悬置,孤不必瞒你,日后自然是要立后的。”事关社稷,便是他不想,也会有无数人敦促。
沈荞点点头,垂着眼睫,“陛下是臣妾的夫君,但臣妾不是陛下的妻。”
司马珩紧拥了她下,“日后的事日后再说,无论如何,孤都不会亏待你的。”
沈荞小声嘀咕了句,“陛下是真心爱护臣妾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
“臣妾无才无德无能,坐在这个位置上亦是诚惶诚恐,来日陛下若娶了妻,臣妾这等人,只会给中宫惹乱,若再得陛下爱护,难免又招妒忌,臣妾是个愚钝的,怕是应付不来。若有那日,陛下把臣妾放了吧!臣妾也伺候陛下这么久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望陛下能恩准。”
这话她反反复复说了无数次了,从最初以为她只是不安,到以为她骄纵任性,再到以为她是威胁他。
如今他却品出了几分认真。
“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你一日是孤的妃,永日是孤的妃。”他声音含着几分焦躁,“沈荞,你扪心自问,孤何曾亏待过你。”
背光里,沈荞无奈苦笑片刻,摇头,“没有,陛下待臣妾情深义重,臣妾没齿难忘。陛下早些睡吧,身子要紧。”
她回身,轻轻替他盖好被子,顺势亲吻他的脸颊。
“陛下安寝吧!”
司马珩被她的温柔攻陷,却又难免疑虑,于是他失眠了,整宿都睁着眼,以至于看到睡睡的沈荞,更是烦躁郁闷。
他去想上一世,想回忆一下上一世的沈荞是怎么样的。
可却突然惊觉,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脑子里只顽强而固执地记着,她心悦于他,日日年年,自始而终。
于是他向来笃定她对他的心意,并觉得自己对她亦是不遗余力,她该是更爱慕他才对。
但是他却有一种被她拿捏的感觉。
司马珩更睡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