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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1 / 1)

白衣青年面色本有一些不安,记忆里最后一日见小荞,是个腐烂荒诞的夏日,太阳晒得人发昏,她刚昏迷过一次,脸色苍白,藏在尸体堆里,仿佛了无生机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她真的死了。

他被军队带走之前,只能紧紧握住她的手,“小荞,趴着别动,努力活着。”

可他也知,在这乱世之中,能活下去,是多大的奢望,况且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但他没有办法,他本就应该去服兵役,那时若有任何反抗,结局都是死路一条,他死了,小荞会更悲痛。他们已经没有亲人了,只有彼此,他活着,甚少对她来说是一个精神支撑。

他记得自己刚到军队的时候,日日做噩梦,梦里都是小荞在哭,他整宿整宿睡不着。

后来辗转去了各地,换了几个将军追随,因为智勇,得到了一点赏识。

日子好过一点的时候,他每个月有二两银的军饷,旁人拿了银两,都去胡天海地的吃和玩,去花楼里找女人,他的钱都花在听楼里。

听楼是各地买卖消息的地方,他想知道,妹妹是不是还活着,活在哪里。

可是消息不是石沉大海,就是他方给了钱,转眼就跟着军队行军去了旁处,总也没有眉目。

再后来,跟了顾帅,他因为有功,被提拔做顾帅的副将,能接触到许多大人物,自然消息也更灵通了,可还是没有丁点音讯。

以至于他都不敢再抱奢望,同袍劝他,“天下这样大,总有容身之地,说不定妹妹就在哪里好好生活着呢!沈兄且放宽心,你我拼死为太平贡献一分力,妹妹若活着,日子也能好过些。”

他便靠着这些近乎自欺欺人的念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九死一生。

他记得月前自己刚刚打完一场仗,为顾帅挡了刀,卧病在床。行军艰苦,粮草将绝,军中缺粮少药,生了病受了伤,只能熬着等死,顾帅特意吩咐过要好生照顾他,可没有药草,随军郎中也束手无策。

顾帅派人快马数十里去医馆拿药,治好了他,因功勋卓越,封他为六品中郎将,同袍皆来贺他,他却兴致缺缺,因着驻军离巫崂极近,他寻了机会去打探消息,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说不定小荞回家了。

可惜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

巫崂荒芜废旧,早已没有人烟了。

突然有一天,有个将军找到他,问他可是沈淮,是否有个妹妹,妹妹叫什么名字。

他言说自己确是沈淮,有一妹妹名曰沈荞,他们祖籍巫崂,因故和妹妹走散已久。

那将军并未多说什么,说上头有人要见他,他问是谁要见他,可是有了妹妹消息?

将军摇头不言,“跟我走就是,上头有人要见你。”

他一路紧赶慢赶,却是到了敬都,接见他的乃卫戍将军公孙则,公孙则只告诉他:“总算找到了,可惜慢了一步,陛下想在娘娘生产时候给她一个惊喜的。”

沈淮不明所以,公孙则只遥遥朝着皇宫的方向一拱手,“要见您的,是咱们圣上。”

沈淮好几日都处在迷茫当中,公孙则告诉他,他的妹妹是天子的宠妃,前几日因着诞下一对儿皇子皇女,刚刚晋升贵妃,在潜邸时,娘娘在圣上那里,都是独一份的尊荣。

沈淮并不能想象,记忆里还是巫崂的山和水,穷苦的生活,小荞自小身子不大好,没了娘,也没人教,她从小烧饭也不好吃,也不会做什么活计,他去山上打猎为生,后来太穷了,山上渐渐也没了东西,打猎常常空手而归,吃树皮叶子,冬天吃发霉的红薯干,晒干了磨成粉,熬粥的时候,整锅汤都是苦的。

两个人就那么相依为命长大了,小荞常常笑着,“哥哥,长大了我嫁了人,你日子就能好过了。你再娶个嫂嫂,咱们日子会越来越好的。若是哪天不打仗就好了。”

那时哪有心思想那些,只是蹙眉忧心道:“哥哥不会为了日子好过把你嫁人的,我们小荞哪里都好,得寻个处处体贴的如意郎君,过幸福日子,若是郎君不好,哥哥也养活得起小荞。”

那日一别,约莫两年未见,她竟有如此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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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陛下还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太医战战兢兢说,生孩子应当不大会影响脑子,但因着耗费自身精元,确切是会有些脑子不大灵光,得好好养着。

白衣青年……也就是沈淮,此时忧心忡忡,因为他从前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但小荞撒谎,他也只能尽力去圆,在身后拱手一拜,“陛下,从前日子不好过,末将希望小荞……希望娘娘日子好过些,确切撒过许多谎,她恐是当真了。”

司马珩依旧还是嘴角抽搐了一下,抬步走了进去。

沈荞正在眉飞色舞给自己立人设,瞧见司马珩,吓得瞬间呆滞了,“陛下不是不来……”沈荞一偏头,顿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心脏,她近乎破音地叫了声,“哥哥!”

她眼睛鲜明地亮了一瞬。

沈淮到这时似乎才能确认不是弄错了,这就是他的小荞,眉眼同从前无甚分别,只是如今养得更好了,皮肤比从前白皙很多,瞧着就像是养尊处优的样子,只是大约刚出月子,尚且还有些虚弱气。

沈淮眼眶一瞬间就红了,想冲上前抱住她痛哭一场,军中多少日月,从不曾安枕过,每每想起都觉得痛心疾首,他知道自己不得已才把她抛下,可内心里却清晰地知道,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妹妹。

如今再见,他却不能同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抱她了,于是他生生止住了脚步,拱手拜道:“末将见过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他这样一拜,沈荞也心如刀割起来,她此时像是个在外头受尽委屈的孩童,本可以忍受,但见了亲人,似乎一下子就脆弱起来,她想过去扶他起来,可又怕不合礼节,这宫里头破规矩总是多,她想着想着,忽然掩面哭泣起来。越哭声音越大,越克制不住。

司马珩蹙着眉,原本是想要她高兴的,可没想到她哭成这样,一瞬间便后悔起来。

他倏忽抬步上前一步,将人抱在怀里,厉声道:“都先出去!”

一群人刷刷躬身退了出去,司马珩才低声问了句,“孤念着你没有亲人,怕你生产之时心中委屈,天南海北替你找兄长,时局正乱,处处阻碍,孤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瞧着你最近心情不好,特意叫人来同你说说话,你倒好,哭成这样,叫孤如何是好?”

沈荞将脸埋在他怀里,嚎啕大哭了片刻,然后才抹了眼泪,紧紧抱住他的腰,“臣妾只是太高兴了,谢陛下这么念着臣妾,我心里,觉得高兴得很,我常常思念兄长,他走之时情形很不好,我总是做噩梦,梦到兄长曝尸荒野,无人收尸,我……我刚见着他,心里又高兴又酸涩又难过。”

司马珩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为何从来不同孤说?”

她总是瞧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每每哄他的时候伶俐得很,倒是第一次同他讲这种话。

沈荞自觉失言,眼珠子转了一转,低声道:“陛下诸事繁忙,处理的都是天下大事,臣妾这点思念兄长的私心,又怎敢叨扰陛下。”

你突然这么讲良心叫人怪意外的。

司马珩掐了掐她的腰肢,不满道:“国事重要,家事自然也重要,今后若有事,直接跟孤讲,莫叫孤去猜。”

沈荞颔首,重重抱了他一下,“谢谢陛下。”

“好了,擦擦眼泪,同你兄长叙叙旧。”

沈荞抬头,眼里还含着泪,脸色却好了很多,“陛下,臣妾想叫兄长看看他一双外甥。”

司马珩扬声叫了一声乳母,“去把小皇子和小公主抱来。”

他终于松开她,沈荞紧张地搓着手,沈淮重新踏入了殿中,同妹妹相看两泪眼。

司马珩难得通情达理,“孤还有事,你们聊。”

他走了,太医请了脉说了声娘娘身子还是要养着,便也出去了。

乳母抱着一双龙凤胎进来。

小皇子在睡,小公主刚睡醒,咿咿呀呀晃着脑袋,沈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大约分开太久,而她又不是他真正的妹妹,她也只能当他是哥哥的影子,于是热切的话说不出口,只能看着他激动到眼眶发热。

乳母小声道:“娘娘,小皇子和小公主抱来了。”

沈荞因着生产时候不顺利,月子里病气重,都不大看孩子,甚至于到现在还是觉得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看两个小孩,总觉得看的不是儿子和女儿,而是玩伴。

于是她看着哥哥,又看了两眼在摇头晃脑的小女娃,伸手过去捏捏她的脸,冲着沈淮笑了笑,“哥哥你快看,特别好玩。”

沈淮:“……”

她年少时候蹲在邻居家里玩人家里的大鹅的时候,也是这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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