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坪上停歇着不少病人与家属,都保持着安静,与周围人隔开恰当的距离。
徐衍推着徐父慢腾腾挪动,也许是因为见到家人,徐父表现得平和。
又走一段路,徐乔猛然体乏。
她的步伐慢了下来,尽管刻意地掩饰不适,但还是被傅瑾舟洞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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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乔揉着发涩的眼睛,“有点困。”
傅瑾舟说:“可能是药物作用。”她所服用的药物虽然能改善记忆,却也有个致命的副作用,那就是嗜睡。徐乔本人知道也知道这一点,神色蔫蔫地半倚在他肩前。
傅瑾舟顺势搂住:“去那边坐会儿。”
路边有长椅,背靠草坪,正对观景湖。
坐下不久,徐衍推着徐父过来,见她脸色苍白,俊眉顿时皱起:“不舒服?”
“没事,药物副作用。”傅瑾舟说,“我车里有你姐的保温杯,你去帮我拿一下,喝点水会好很多。”
徐乔听后果断拒绝:“不用了,我坐会儿就好,不用那么麻烦。”
车停放得有些距离,徐乔不想让徐衍大费周章跑这么一趟,浪费时间不说,还没什么必要。
徐衍看了看徐乔,没说什么,接过车钥匙直接转身。
他走得干脆,徐乔又暖又愧疚:“……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她尽最大的努力让她看起来像是个正常人,可是……好像不管她怎么努力,都再也变不会正常的模样。
母亲也好,弟弟也好,对她尽心尽力而又小心翼翼,就好像她是存放在世界的易碎之物,又像是纸糊的娃娃,风一吹就破,雨一打就坏。
徐乔很想告诉他们自己没什么,可是她说不出口,因为她连自己都骗不过去。
她又望向身前的父亲。
父亲遥遥注视着河边,也不知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
她惆怅又庆幸。
庆幸父亲现在什么也不懂,不会因她而心痛。
起了风。
傅瑾舟来到徐父面前,蹲身将他腿间的毯子往上拉了拉。男人低眉垂眸,在谁也觉察不到的情况下悄悄把他双手的束带往开松了松。
接着抬眸,余光飘入一道红色的身影。
傅瑾舟笑了笑,对徐乔说:“你是徐衍的姐姐,是我的妻子,你是我们最重要的存在,怎么能说是麻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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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气息微乱,脖颈布着一层薄红,看也是一路跑过来的。
傅瑾舟接过那个黑色保温杯,“谢谢。”
徐衍冷漠地避开他的道谢,走到徐父身边继续和他说话。
“喝水。”傅瑾舟拧开保温杯盖子,一缕白袅的热气顺着瓶口冒了出来。她不渴,可是注意到徐衍一直偷偷朝这边看,最后还是抱着水杯接连喝了几口。
徐衍见状,又不露神色地收回目光。
“等爸好些,我们就把他接回家。”看着那对父子,傅瑾舟说得一本正经。
徐乔一听就笑了,打趣道:“爸爸不清醒,我也不清醒,那到时候你岂不是会很辛苦?”
傅瑾舟握着她的手:“为你,不怕辛苦。”
徐乔脸上的笑容刹那凝固。
她细细凝视着男人的侧颜,温雅好看,不论何时都让她心动不已。
她至今记得两人刚确定关系的那段时间,那时候徐乔刚巧调到外地工作,尽管有两个小时车程,但傅瑾舟却是雷打不动的每天往返,只是单纯的见她一面,抱一下,就连亲吻都不敢。偶尔她忙,那来回四小时便是彻底的浪费。
行为不像他,充满了愣头小子才有的固执和幼稚。
那时徐乔就问他:“你不辛苦吗?”
记得那夜是大雪纷飞。
他一身黑色风衣站在她面前,眼中有少年人的赤诚,也有成年者得坚韧,他对她说:“为你,不怕辛苦。”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接吻,徐乔主动。
向来内敛沉稳的傅瑾舟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回想往昔,徐乔觉得甜蜜,更多的是酸涩。
早晚有一日她会把所有都忘记,回忆对她来说是存在罐子里的砂糖,它们会一点点融化,到最后只留给她一个空空的罐子。
徐乔慢慢把脑袋枕在他的肩头,“傅瑾舟。”她说,“倘若我有一天忘记你,那在那一天,我一定会再爱上你。”
傅瑾舟睫毛一颤,内心猛然泛起一层奇异的波浪。
他情不自禁看向她,在盛放的阳光之下,她苍白到竟然像是随时要消失一样。
傅瑾舟莫名其妙的恐慌了一瞬,皱了皱眉,很快又把那怪异压制下去。
他的目光掠向远处,红衣女人已走到了湖畔前,快了,很快就到了……
傅瑾舟静静凝视,眸中没有半点暖色,冷漠得像是蛇信子。
徐乔倚靠在他肩头。
那股子困意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浑身力气在迅速从身体抽离,视线开始模糊,黑雾从四面八方扩散,意识消散之前,一抹红影侵入眼底,最后慢慢地吗,慢慢地,红影被黑雾蚕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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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乔的身体顺着他的肩头滑落,几近坠地时,傅瑾舟一把将她揽住。
他跑得飞快,身影迅速赶超在众人前头。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眼前的轮椅因速度过快竟直接从台阶飞跃而过,只听扑通一声重响,轮椅带着人直直坠入到冰冷的湖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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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响起游动声,是有人来了。
傅瑾舟冷冷地看着眼前早就失去气息的徐父,胳膊穿过他的腋下,带着他向岸上游去。
此时的徐乔倒在傅瑾舟怀间,双目紧闭,脸颊呈现出不正常的苍白。
傅瑾舟屏息静气,掌心用力按压着他的头顶,使尽全力不让他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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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这个人在无人可见的水面之下展现出了最为真实的一面。
他的视线穿过人群,直勾勾望向被所有人忽略的徐父。
徐父慌乱地想要寻求帮助,然而四下寻找,对上的却是一双阴鸷冷沉地眉眼。
父爱的本能将他唤醒。
他意识到在这里,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保护好他的女儿,他捧在手心里,唯一的女儿。
乔乔……
照片上的血腥一遍一遍提醒着他女儿接下来要经历过的惨状,可是寻求周遭看到的却都是危机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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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面在眼前摇晃,他清晰地看到那人的面容。
他叫她名字,急促的喊声瞬间吸引徐衍的注意。
徐父看着河畔的身影,不住在心里呐喊,情急之下竟直接挣开束带。
徐父生前会游泳,求生的本能使得他想要游上河岸。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大手突然按压过来,那双手水鬼似的缠绕住他,所有力气都成为徒劳。
阴沉,残忍,嗜血,是他做梦都想要擒拿住的凶手。
“没错,三年前,那个女生是我杀的,用麻绳,不怎么用力就勒断了她的脖子。但是我没经验,我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把她埋在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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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管不顾,两条胳膊疯一样地转动着轮椅朝那道身影奔去。
轮椅在下坡路上风行,与地面的剧烈摩擦使得轱辘发出刺耳的声音,轮椅摇晃不定,像是马上就会散架。
徐父恐惧地长大嘴巴,发不出声音,连喊叫都是徒劳。
沉积的记忆彻底被唤醒,他似乎看到女人尸首分离的惨状,那身红衣化作铺天盖地的鲜血,逐渐取代蓝天白云。
徐父双目充血,挣扎时翻涌而起的水花遮蔽视线。
他毫无怜悯,就像是生性嗜杀的野兽,残酷掠夺着他的生命。
“哎,这是谁的家属——?!”
徐父呼吸急促,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
手底下扑腾的力度渐渐变小,变小,到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原本双目空洞的徐父在看到那道红色背影时,目光奇异地闪烁两下。
轮椅已经接近台阶,台阶向下便是湖泊。
几个好心人见状,齐齐向徐父跑去,想要在轮椅滚下阶梯前截住,傅瑾舟也不例外。
徐父根本不知道何为危险,满脑子想的都是救女儿,救乔乔。
不能……不能……
徐父此时清醒过来,喉间含糊不清泄出一个字,可是瞬间就被湖水堵住腹腔。
人群中终于有人发现了徐父的异况,尖叫声剥夺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能让他伤害到乔乔。
不能……
傅瑾舟一把抱起徐乔:“去叫护士。”
他瞳孔紧缩,一时间乱了心智。
徐衍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到徐乔身边,握住她的手,只感觉到冰凉:“姐!”
“如果你放弃追查那个案子,我就不会接近徐乔,也不会和她结婚,更不会……杀死她。”
“徐乔——!”
不能——!!!
此时,红衣女人已经走到了徐父的视野处。
那抹红鲜艳亮丽,碧空相映之下显得刺眼。
腥冷的湖水涌至耳目口鼻,又顺着七窍钻入胸肺。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极了刨人心肺的恶鬼。
四周传来惊呼,傅瑾舟紧跟着跳下。
颠簸的重力使得捆在徐父身上的束带松开,人与轮椅在湖水中彻底分离。
徐衍点点头,手忙脚乱地去周围找护士。
发生在这里的意外很快吸引来其他人的注意,闲暇的家属围绕过来,主动提出帮助。傅瑾舟唇瓣紧抿,面对周围人的好意一个字也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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