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忽然暗了下来,层云厚厚地堆叠着,空灰蒙蒙的,好似炭炉里烧的灰白的余烬,酝酿着浓重的雪意。
连空气都变得湿润了,泛着微微的『潮』意,湿湿的附着在皮肤上,叫人浑身不舒服。
太极殿里极静,皇帝今晚并未安排政事,他久久地站在窗边,黑沉沉地看着幕,仿佛在等着什么人来。
张德胜眼观鼻、鼻观心,换了两个口风严实,行事稳妥的宫女来当值,以免有什么胆小的或者是好事的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只是没等『色』黑下来,倒是永嘉公主不知在哪儿受了委屈,哭哭啼啼地闹着要来。
“皇兄,我要见皇兄,你拦着我做什么!”她双目红肿,格外委屈地站在门口。
张德胜悄悄回头,瞧着里面的人对着哭毫反应,俯着身劝了一句:“公主,陛下正忙着呢,您要不改日再来?”
“不行,我就要今晚见皇兄,皇兄如果不见我,我就一直在儿等着!”她赌着气,像一尊门神一倔强地站在门口,有站到地老荒的意思。
皇帝微微皱了眉,但看着尚未黑尽的『色』是叫了她来。
“你在闹什么。”他沉着脸,转过身训斥。
永嘉被他音吓了一跳,再一抬头,看见他阴的和窗外的一的脸『色』,忽然有些害怕。
可她也是满心的委屈,一想起来昨日高彦昌那番决绝的子,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皇兄……我实在受不了,高彦昌那个莽夫,竟然他传家的玉镯都送给了那个女人。他现在放出话来宁愿不做官,也要娶她回去,他根就没我放在眼里!”
“哪个女人?”皇帝听着她么叫,蹙着眉,隐隐有些不悦。
“就是猗兰殿那个煞星啊,明明都要去和亲了,临走前不肯让我安分,连高彦昌都被她勾住了,什么都不要也要带着她走,她一定是给他下蛊了,成日里靠着那副容貌去祸害人!”永嘉咬牙切齿地数落,恨不得她活剥了、嚼碎了。
皇帝微微一顿:“那她接受了那个镯子吗?”
永嘉被问的一愣,她只是听说高彦昌镯子拿了去气得不得了找他对峙,但高彦昌显然也是一副怏怏的神『色』,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难不成,那个女人她没收?
不对呀,好的机摆在眼前,以她和她母亲那种见缝『插』针的『性』格怎么轻易放手?
皇帝看着她答不上来,心头微微一松,随即板着脸:“既是没收,那和她有什么系?永嘉,你不要什么事都推到别人身上,你若是真想要桩婚事,是从高彦昌身上找找因果。”
“我,我……”永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嗫嚅着说不出话。
她何尝不知晓个理,但是要她承认高彦昌不爱她,比承认高彦昌是被别人『迷』『惑』了要难得多。
她忍不住捂着脸哭出来:“高彦昌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是缙的公主,身份高贵,地位尊崇,容貌和才学也算不上差,他怎么就那么倔,放着好好的金枝玉叶不要,非要去找那假凤凰,皇兄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她边说边哭,哭哭啼啼地扯着他的袖子,然没有平时的趾高气昂,只有一个少女被拒绝的难堪和助。
可皇帝非但没动容,脸『色』忽然冷了下来:“你看看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子,哪一点有缙公主的风范,哪一点有皇家的尊严?你要朕怎么帮你,直接下一旨意赐婚,你们两个人绑在一起吗?”
永嘉被他一斥,吓得憋住了眼泪,低着头不敢回话。
“说话!”他眼一低,脸若冰霜,“朕问你要不要赐婚。”
永嘉从没有见过皇兄副模,她跪在那里,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如果皇兄下了旨,以高彦昌的『性』格肯定是不敢抗旨的。
但是高彦昌就算被迫娶了她,往后一定也记在心里,不再爱上她了吧?永嘉摇了摇头,她不想那。
只是如果不赐婚,高彦昌怎么肯主动放弃那个女人来娶她呢?
永嘉心动,担心,犹豫了片刻迟迟做不出决定。
皇帝看见她满脸纠结的子,忽然沉叫了一句:“张德胜,拿纸笔来。”
永嘉一听,慌忙了口:“不要,皇兄不要!”
她不能让皇兄下旨,否则她和高彦昌就真的完了。
皇帝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她:“想通了?”
永嘉犹豫了半晌,是点了点头,她虽是娇生惯养长的,但也知有些东西是强求不得的。
“如果我『逼』着高彦昌娶了我,他是不心的。他不心,我也不心,到时候相看两厌有什么意思呢……我喜欢的是那个意气风发,纵马奔腾的高彦昌,他如果变得不像从前了,我可能也不喜欢了他吧。”
永嘉喃喃地说,好像一夜之间忽然长了。
皇帝顿了片刻,却仍是冷着脸的模,对她番小儿女间幼稚的好感不置一词。
他冷静地看着她:“永嘉,你要记住,你是缙的公主,是朕的皇妹,任何时候都不要失了自己的体统,低三下四地去求别人。你要做的是要学利一切,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高彦昌可以不喜欢你,但你如果真的想要他,那就让他变得离不你,才是最稳固的系,而不是靠着眼泪那种没的东西,去哀求一个人的施舍和怜悯!”
“可是皇兄……我要怎么才能高彦昌离不我呢,我当时气得恨不得杀了他,拿剑指着他的时候,他也不松口,难我真的要打断他的腿,废了他的一切,他在我的府里吗?就算,他如果心里是不愿意怎么办?”永嘉有些不明白。
“是个人都有软肋,他骨头再硬,总有放不下的东西。亲人,友人,爱人,情.欲,爱欲,恨意,只要他活在世上,那就一定有可以掌控的东西。”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像那落了幕的夜『色』一,浓黑的深不见底,看的人心惊。
永嘉听着他的话,隐隐有些害怕,她只不过是因为看过一场马球赛,对高彦昌有些好感而已,具体有几分好感她也说不清,她自然也不想费那么多周张去折服他。
可皇兄,皇兄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可怕,看起来就好像一个蛰伏已经的猎人一,在慢慢收网,等着那头猎物撞上来。
是谁被他盯上了?
永嘉心里有些发慌。
她是知晓皇兄的手段的,当年父皇正在鼎盛之年时,为了那妖妃的孩子曾经想要废太子,但几近辗转,都没能废的了他。后来父皇突然驾崩后,前朝后宫更是一夕骤变,局势牢牢地掌控在他手里。
坊间隐隐有流言说皇兄是弑父才登上的位的。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兄长,永嘉一直装着糊涂从来不愿去深想。
但看着皇兄如今的神情,她忽然有些不确定。她知自己不该么想的。是她一母胞的亲哥哥,从小对着她千般好,长兄如父,他对她比之父亲亦不差。
她明白自己不该像市井之人一不惮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但是她现在一看到眼前冷漠威仪的皇帝,怎么也不能将他从前那个温润如玉,带着她踏青游园的皇兄联系在一起。
他变了。
夺嫡之路和帝王心术已经让他变得深不可测,连她个至亲的皇妹,也丝毫看不出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永嘉明白若不是因为她是他的胞妹妹,以她一贯骄纵的脾气不知要被丢到哪里去。
怪不得宫里人人都怕他,那个女人也是,每次见到皇兄总是像耗子见了猫一,低着头不敢说话。
永嘉看着眼前个威仪日盛的帝王忽然有些陌生,她低下头,难得有些沉稳地说:“臣妹知了,臣妹好好想想的。皇兄……皇兄不要太『操』劳,早点休息。”
皇帝淡淡地“嗯”了一,永嘉逃也似的离了座冷冰冰的宫殿。
一出门,寒风凛冽,四处已经点起了灯,八角宫灯高高的挂在檐下,投下一片昏黄的灯光,并不明亮,反倒显得有些阴郁。
永嘉心里装着事,走的步子也急,一拐弯不小心撞上一个人,手腕被撞的发麻,那人也被撞的跌倒在雪地里。
她正满腔的烦闷找不到发泄的余地,当下拧着眉斥:“是谁那么不长眼,没看见公主的灯笼吗?”
那人却并不答话,只是默默掸了掸身上的雪,撑着被擦破的手掌慢慢站起来。
永嘉『揉』了『揉』发红的手腕,一抬头,才看清那张白狐裘披风下的人。
她纤细袅娜的站在那里,兜帽很,白狐『毛』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只『露』出一点尖尖的下巴,看着有些叫人生怜。
“永嘉公主。”她微微颔首,侧着身似有歉意,“是我有些走神了。”
换做平日,永嘉一定不就么轻易放过她,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或许是被皇兄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吓住了,或许是看着她张雪白的脸生了一丝情,没平时那么讨厌。
她放下了衣袖,只是讽刺了两句:“算了算了,真是倒了霉了,今约跟我命里犯冲,我回去得好好烧几炷香,去去晦气。”
柔嘉静静地站着,并不出言反驳。
可永嘉一见着她副故作度的子忍不住来气,明明差不了几个月,她却总是么一副沉静如水,淡然自若的子,连父皇都夸过她年纪虽小,但『性』子平和,有家之风范。
而她呢,不过就是活泼了些,好动了些,『性』子急躁了,总是被父皇斥责,被皇兄教训,从来没有得过任何一句夸奖。
有么个人做对比,永嘉觉得自己十几年简直都像白活了一,她真是对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烦透了。
更别提有高彦昌,永嘉真是不明白,高彦昌为什么放着她一个好好的嫡公主不要,偏偏一心扑在个假凤凰身上。
永嘉忽然有些心烦,扬着头,毫不客气地撞了她一下,步过去:“让!”
一撞撞的柔嘉身形趔趄,一个不稳撒了手一脚踩到了自己的宫灯上,那平静如水的脸上才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是她和桓哥儿一起亲手做的灯笼,一想到桓哥儿在发着高热等着她,她什么都没说,只是俯着身,将那被踩坏的灯笼捡起来,一点一点试图捋平。
永嘉看着她副可怜的子,心里终于有了些快意,才迈着轻快的步子转身离去。
可灯笼已经坏了,捡起来也没了。
柔嘉放了手,看着那一抹火红的背影忽然有些落寞。
那才是真正被宠爱长的小公主,所有人都惯着她,宠着她,她不需要刻意去学什么,也不需要刻意去讨好谁,是惹出了一堆麻烦,也总有人在替她收拾烂摊子。
不像她,先皇看在母亲的情分上迫不得已接她入了宫,给了她公主的名分,但是对着她和那些亲生的皇子皇女们到底是不一的,那种好是加了一层隔膜的,是子的恩威,疏离地叫人不敢亲近。
皇兄,皇兄更是不必提,在他眼里,她约只是一个复仇的对象,一个诱捕的猎物,一个泄.欲的对象吧……
柔嘉收回了眼神,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不要让自己的处境更加悲哀。
只是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但真正走到了冷冰冰,阴沉沉的太极殿前,柔嘉是控制不住地害怕。
张德胜站在殿门外,已经不知站了多久了,看见了乘着夜『色』而来的她也丝毫不惊讶,不等她口,他躬着身说:“请公主在殿外等一等,奴才先去禀报陛下一。”
和聪明人相处倒也省心,不着她自己口去说那些难以启齿的话。
但被那种洞悉一切的明了的眼光看着,柔嘉是有些难堪,微微低着头:“有劳公公了。”
皇帝刚刚沐浴完,正坐在案前批奏折,听着张德胜的禀报,他头也没抬,仍是一一批着奏折。
殿内有些过分地安静,只剩火烛静静的燃烧,偶尔有晚风吹过,火苗腾的一下窜上去,明亮了那么一瞬,转眼间平静下来,几乎静止地燃着,沉默地有些可怕。
张德胜躬着身,一时间弄不清楚皇帝的意思。
明明使了那么多手段『逼』的人走投路,求上门来了,怎么儿到了门口,偏偏不叫来。
他悄悄抬头,只见皇帝正捧着一个奏折看的出神。
“陛下……”张德胜站的有些腿脚发麻,低提醒了一句。
被打断了思绪,皇帝才终于抬起了头来,慢慢地丢了那折子,有些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周存正告病了,你待儿去太医院叫张院判再过去看一看,他的腿总不见好,朕不放心。”
一提到周存正,张德胜总算是明白陛下为什么沉默了。
如果说当今之世陛下有什么亏欠的话,那一定只有周存正周将军了。
皇帝看着那颤抖到歪歪斜斜的字迹,仿佛能隔着时间看见他托着那副衰败的身体在灯下执笔时的艰辛,神『色』慢慢变的有些凝重。
当年岐山一战,当时是太子的他奉命出征御敌,局势危急,他不得不兵行险棋,领着三千精兵在峡谷诱敌深入,敌军是引到了,但是计划好的援军却迟迟不至。
苦等不至,敌军发觉不妥,始反扑,三千亲兵为了掩护他突围部丧命于山涧。他自己亦身受一箭,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被周存正背了一一夜,才从雪山上下来。
后来他的命是保住了,但他不知的是周存正当时亦是腿上有伤。只是周存正忍着伤痛,什么也没说,一步一步背着他下来,最后因为长时间浸在冰窟和雪地里,冻的双腿经络坏死,再不能行。
一个意气风发,正值壮年的将军,自此再骑不了马,也提不了剑,只能日日靠着『药』罐子续命,靠着轮椅艰难地行动,简直比杀了他残忍!何尝不是杀人诛心?
养好了伤后,他一举踏平了西境,但三千人的『性』命和周存正的腿,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背负着么多人的『性』命,他再也法像从前一光风霁月,温润如玉,他不得不争,不得不去当个皇帝,他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他要将权力永远掌控在自己手里,即个皇帝当的是孤家寡人,前朝后宫满是算计。
而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当时却在富丽的皇宫之中歌舞升平,庆祝着幼子的诞辰。
他如何能不恨?
他怎么能轻易放过他们?
皇帝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仿佛雨前阴沉沉的幕一般,最后神『色』一凛,一拂袖,满案的奏折被推了下去。
奏折哗啦啦倒了一地,张德胜立马跪了下去。
殿外的柔嘉听到了动静,也不由得攥紧了手心抬起头朝着那厚重的殿门看过去。
可那殿门始终紧闭着,仿佛从没发生过任何事,平静地叫人害怕。
片刻,张德胜走了出来,敛着神『色』:“公主,陛下今日有些头疼,您是先回去吧。”
他话说的轻描淡写,却疑是判了她死刑。
柔嘉脑子里懵懵的,不明白为什么转瞬之间皇兄改了决定。
帝王心,为什么么深不可测。
可她实在是走投路了,不来求他,她能怎么办呢?
柔嘉抿了抿唇,笔直地跪了下去:“公公,请您再去通传一下,我今晚……今晚一定要见到皇兄。”
说出句话对她而言已然是比困难,尤其是主动送上门是被人拒绝之后,她垂着头,已然十分难堪。
张德胜看了眼那气氛沉重的殿,忍不住劝:“公主,您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明日再来也不迟,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
明日,她有几个明日,就算她等的起,桓哥儿呢?
明早上那些人要将他带出去了。
她真的等不了了。
柔嘉重重地朝他行了个礼:“公公,请您帮帮柔嘉吧。”
“公主,你别……”张德胜连忙扶起了他,他可承受不起礼。
但柔嘉执意不起,『性』子难得的倔强,张德胜有些棘手地站在那里,最终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都是借口而已,陛下如果真的不想见她,早就打发人撵出去了,她怕是连跪着的地方都没有。
张德胜转身了门去,他并不直说,只是给皇帝倒了杯茶。
热腾腾的茶水端过去,他才抬起头,不经意地提起了一句:“陛下,外面好像下雪了……”
皇帝看向窗外,只见浓黑的夜空中雪片簌簌飘落,一团,一团地落下来,不一儿那高高的琉璃瓦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有几片胆的雪片顺着那一丝窗户缝钻了来,飘飘扬扬地坠落到他的肩上,仿佛轻轻倚靠在上面一。
雪花脆弱的很,他抬起手拈起了一片,小小的花瓣慢慢化成了水,晶莹的一点落到他的指尖,轻轻地晃着,像极了她那晚卧在他怀中流下的眼泪。
他忽然想起来了,她未宫前的名是叫“雪浓”。
第一次见面时,他有些好奇地问过,她为什么叫个名。
她那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有些怯怯地抬起头,告诉他因为她生在一个雪之夜,父亲一推门,外面的屋檐上、树梢上、庭院上堆满了浓郁的白雪,厚厚的几乎快坠下来,所以才给她取了个名,希望她能像丰年的雪一,永远纯净,丰裕。
雪浓,真是个好名字,她也的确长成了幅子。
皮肤像雪一的白,『性』情像雪一的纯净,名如其人,极为贴切。
他抬起头,远远地看向外面那个落满了雪的身影。
细弱,伶仃,几乎要和着漫的雪融为一体。
即是跪着,她的背已经挺的很直,像雪花一有棱角。
如今她真的长了,只是朵雪花也落到了他的掌中。
皇帝沉沉地看着,忽然收拢掌心,那一团误入的雪片瞬间被融化成了水,湿淋淋地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
“叫她来。”
他转过头,音有一丝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哑意。
“是。”张德胜心头一跳,低着头出去。
门终于为她打,柔嘉那一瞬间不知是该悲是该喜。
她的腿因为跪的太久已经有些僵硬,站起来时晃了一晃才稳住,每走一步身上的雪花跟着簌簌地抖落,等她终于踏门的时候,只剩头顶的发丝上沾着些『潮』湿的水汽了。
她一去,张德胜很体贴地上了门。
身后厚重地一响,柔嘉知自己没有回头的路了。
皇帝背对着她站在窗边,即是听到了动静,依然神情冷峻地站着。
她曲着膝深深地跪拜下去:“臣妹参见皇兄。”
听见了音,皇帝回过头,沉沉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但那目光却将她完笼罩在眼底,一点一点扫过她身上下,从她微湿的长睫到通红的指尖,最后落到了她紧绷的腰背上。
“你很害怕?”
他走下了台阶,垂着眼打量她。
只是他一靠近,明显感觉到她就绷着的腰弓的更加厉害,整个人好像一头受了惊的小兽一般。
柔嘉摇了摇头:“没有。”
她一说话,鼻尖微微出了汗,整个人显得愈发可怜。
皇帝抿了抿唇,视线落到了她裹的严严实实的白狐裘披风上,淡淡地问了一句:“不热么?”
他只穿了一件玄『色』单衣,整个人精神勃勃。
事已至此,再裹着着披风有什么意呢,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已经看过了,她在他面前早就没有任何遮蔽可言。
柔嘉慢慢抬起手,一点点解了系带,手一松,那沉重的狐裘坠了地,『露』出一身单衣。
她瘦了,那腰几乎一手都掌的住。
原饱满匀称的身材显得有些单薄,落在他高的阴影里,更是有些纤细的过分了。
她副模,似乎显得他太过残忍。
虽然他原就动机不纯。
皇帝错了视线,让自己不要为了她一贯的伪装所打动,仍是沉沉地问她:“你所来为何事?”
所为何事?
为了什么事他不知吗?
些事不是他一直默许,是他一手促成的吗?
『逼』得她走投路了,迫不得已送上了门。
柔嘉抿着唇,喉间有些干涩,但一丝怨气也没让自己『露』出来,只是平静地恳求他:“臣妹今日来是想求皇兄不要让臣妹去和亲,有桓哥儿,他并不是花……求皇兄让他留在臣妹身边。”
她说完,朝着他深深地拜了下去。
可皇帝听见她的话,只是轻笑了一,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西戎王愿五成岁贡来换一个你,你的弟弟身患恶疾,是宫廷隐患,朕是一国之君,万事要讲求利害系,要朕帮你,你总得拿什么东西交换。”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遍她身,最后一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颌,有些残忍地说:“你能拿什么交换?”
他说的很直接,眼神不加遮掩地落到她身上,叫她尽管浑身难安,却丝毫不敢躲。
说的也是,她能有什么可以交换的呢?
她的一切都是皇家所赐,连她的名字都不能保留。
她剩什么?只有一身皮肉而已。
他想要,拿去是……
柔嘉沉默了片刻,慢慢抬起头,正对上他暗沉沉的视线,终于第一次清楚明显地看明白了他的眼神,看到了那眼中毫不遮掩的情绪。
离得太近,柔嘉甚至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都变了热度。
柔嘉闭了闭眼,抬起了指尖,一点一点拉了腰带。
绸带一散,那外面罩着的那件薄罗外衫顺滑地坠了下去,落到了她的脚边,她身上只剩了一件贴身的中衣。
室内的炭火烧的很旺,即使身上只穿了么点柔嘉也并不觉得冷。
她只是心底一阵阵发凉,控制不住地有些酸涩。
过了年,她才刚到十七岁,母亲没死的时候,她曾经也幻想过未来的夫君是什么的人。
也许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也许是个骑马拉弓的将军,或者他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丁,只要他尊重她,爱护她好了。
她唯独没想过仅仅过了一年,她的生活就变得翻地覆,落入泥泞之中,人人都可以上来踩一脚。
她有些害怕,可皇兄的视线丝毫没有挪的意思,仍是那么沉沉地俯视着她。
他总是,什么都不必说,叫人没由来的心悸。
她知晓是是嫌不够的意思,避可避,只好颤抖着手搭上了中衣的带子。
一次她没能那么快解,她的手止不住地在抖,指尖缠住了系带,解了好半晌也没解。
可皇兄似乎也并不着急,仍是淡淡地看着她。
看着她紧张,局促,红着脸低下头去,最后再也拖延不住,一点点将白绫中衣褪下来。
终于是拉了下来,柔嘉攥着衣角,难堪的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
只剩了一点藕荷『色』的布料,紧紧地护住她最后一点尊严。
“你在发抖,是在害怕吗?”
皇帝看着她那咬的紧紧的唇,似是好心地问了一句。
她怎么能不怕?
可怕怎么呢,他好心地放过她吗?
他不。
柔嘉忍着泪意,摇了摇头:“只是有点冷。”
皇帝低笑了一,没拆穿她,转过头吩咐了一句,外面侍候的人立即加了火力,将殿内的地龙烧的更热些。
地龙原就烧的很热,现下已经热的有些干燥了,仿佛要将室内的空气都蒸干了一般,燥的人浑身出汗,脸『色』发红。
连最后一点借口也不中了,他可真是绝情,柔嘉忍了忍,是忍不住掉了泪,缓缓地抬起光洁的手臂绕到后颈的系带上。
只要她轻轻一力,她就真的再也不是回不到从前的那个自己了。
她地掉着泪,手指已经缠上了衣带,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犹犹豫豫,瑟瑟发抖,整个人跪在那里看着分外可怜。
皇帝的视线掠过去,神『色』晦暗不明。
可当听到她压抑着的哭的时候,看到她咬的发白的唇瓣,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来的时候他忽然沉了脸『色』,一捏着她的下颌:“你很委屈?”
被迫抬起了头,柔嘉有些不敢看他,她摇摇头,眼角有些泪意:“不,不是,我只是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那你什么时候能准备好,等到你和亲出嫁的前一晚吗?”他冷笑了一。
柔嘉咬着唇,被他番话刺的有些难堪,忍不住低着头掉着泪。
“哭什么?”他微微皱眉,似有不悦。
被他一说,柔嘉立马憋住了泪,将哭未哭的子反倒愈叫人可怜。
皇帝看着她副模,不知怎么的,心底有一根弦仿佛被一下一下地扯着一,他错视线,黑沉沉的眼神一瞬间收敛了起来,最后手一松,放她的下颌,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眼前的压迫忽然消失,柔嘉被捏的有些疼的下颌终于松快了一些。
可是点轻松很快就变得不安,一看见皇兄远走的背影,她有些慌张。
他一定是生气了吧……
明明早已做好的决心,她为什么儿迟迟下不了手呢。
为了那点那份为数不多的自尊心吗?
可是她的『性』命,弟弟的『性』命,都握在皇兄手里,她在他面前早就没有任何筹码了。
柔嘉忍回了眼泪,一力,将最后一层遮蔽也扯了。
极安静的殿内传来了“刺啦”一裂帛,皇帝的脚步一顿,随即被一个追上来的柔软的身体一从后面抱住。
“皇兄,皇兄……你不要走。”
柔嘉已经泣不成了,牢牢地抱住他的腰,一一委婉地恳求他。
后背贴上了一具温热的身体,饶是冷硬如他,也不由得微微一僵。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才不至于失控。
可柔嘉儿已经不管不顾了,她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哭的满脸是泪,抱住他的腰,求着他不要走。
热泪落到他的皮肤上,仿佛要烫出一个窟窿来。
皇帝僵硬了片刻,沉着脸,回过头给了她最后一次机:“放。”
柔嘉却是不停地摇头,明明已经害怕到极点了,却是紧紧抱着他不放,彻底放弃了从前所恪守的礼节,哭的断断续续的求他:“皇兄,你不要走,帮帮我好不好……”
皇帝亦是忍得脸『色』发青,他问了最后一句:“你不后悔?”
柔嘉顿住了,她一瞬间脑海中想过很多种可能,但转眼消弭于形。
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她再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了。
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踮起了脚尖,温柔却决绝地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