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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她于是莫名地不敢看他,低.(1 / 1)

她就这样靠着席初,一夜睡意昏沉。午夜梦回之时,回忆蓬勃地涌入脑海。

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喜怒哀乐。

虞谣穿梭其中,一分一分地将它们记起。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从两小无猜到少年相伴。她高兴时有他在一旁分享,低落时也有他来宽慰。甚至在她母亲去世的时候,也是他寸步不离地陪着她,为初继大统的她抚平了几许心中的胆怯,让她觉得至亲离世之后,这皇宫也没有那么苍凉。

可在她握稳权力之后,待她好的人就太多了。她的后宫充裕起来,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讨好她,他反倒成了其中不太顺她心意的那一个。

虞谣突然明白了当时的她为什么会在元君与孩子死后做得那么绝情。除却杀夫杀子血仇,还有许多不满是从先前的零星小事里积攒下来的。

在每个人都在哄她开心的时候,他常会劝她不要疏忽朝政。她因为卫玖器重卫家,他也总让她提防外戚。

圣贤书告诉她“忠言逆耳”,可逆耳之言终究是不好听的。

那时只有十四五岁的她,也并未觉得那些话恰是“忠言”。

虞谣在晨光熹微之时醒来,睁开眼睛望向幔帐上金线织就的凤纹,心中对现下的自己有了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她翻过身,静静地凝视席初。他仍发着烧,睡容沉静,她攥住他的手他也没什么反应。

她于是执起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沉默须臾,又吻了一下。

前些日子,她总是不敢多想先前三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现下一切都记起来,她却不想也能知道,她究竟带给了他多少无法言述的痛苦。

他将一颗心都给了她,可她将那颗心剐得鲜血淋漓,还觉得是他罪有应得。

心绪复杂之间,她忽地想起了他昨天的话。

这两日他烧得糊涂,辨不清今夕何夕。只当眼前还是当年事发不久之后,就将什么都跟她说了。

他见她肯信他的话,他很高兴。可得知这是凤鸣殿,他即刻就要走。

他说,他不配让她这样。

只因他在杀卫玖的时候除却为了她还有两分私心。

他对他自己如此苛刻,可怎么不怪她呢?在她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情之后,他还是很快就接受了她的好。

虞谣看着他,越看越觉心如刀绞。

安静蔓延了一刻,素冠入了殿,隔着幔帐唤她:“陛下,该起了。”

她蓦然回神,坐起身,压音:“传旨,这几日免朝了。如有要事,让她们直接禀到凤鸣殿来。”

“……陛下。”素冠颔首轻劝,“昔年之事还未查明。陛下若为了贵君免朝,朝臣们怕是……”

“和他有什么关系?”虞谣冷笑,“你就告诉她们,是卫珂之事让朕急火攻心,太医说需要静养。她们要骂卫珂,就随她们骂去。”

素冠怔了一瞬,摒笑:“诺。”

虞谣待他退出去传旨后也没再多睡,起床梳洗后先用了膳,然后就等着席初醒来。

席初伤得重,这几日觉都很多,脾气却很好。昏睡时若到了喂药的时间,半梦半醒也会乖乖把药喝下去。若醒来用膳,也是虞谣喂什么他就吃什么。

如此吃好睡好,这一整日里他虽仍烧得昏昏,次日再醒来时却已不太烧了,身上清爽许多,连带着神思都清明起来。

彼时虞谣恰在内殿中与朝臣中议事,席初伏在床上醒神,依稀感觉自己好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当年,不顾身上杖责后的重伤,拼力拉着她说明了隐情。

可不同于当年的是,她信了。她跟他说会查卫家,让他放心。

再细想下去,席初忽而觉得有些不对。

一则当年那顿杖责是在启延宫罚下的,他也没在凤鸣殿养过伤,梦中所见却都是在凤鸣殿里;二则那梦境过于清晰,一字一句都太真实……

会不会不是梦?

这心念一动他就打了个寒噤,心悸之中,殿门被轻声推开。

虞谣回到寝殿看向床榻,见他睁着眼,不由衔笑:“今天醒得比昨天早。”

“……陛下。”席初心弦紧绷。虞谣察觉他称呼的改变,神情微微一滞。

他紧盯着她走向床榻的脚步,思索再三,小心开口:“白小侍不是臣侍杀的。”

“我知道。”她点点头,在床边坐下。

他又说:“和贵君想要臣侍的命。”

她想了想,告诉他:“没有和贵君了。”

“什么?”席初神色一栗。

“我把他废了。”她心平气和地告诉他。

他复杂的神情在脸上停滞了良久,待回过神,蓦然舒气。接着就又思索起了那场“梦”,迟疑了半晌,视线再度紧盯在她面上:“臣侍早些时候……是不是说了什么?”

“早些时候”?

虞谣一时没get到他所指的时间点,不解道:“比如呢?”

“比如……”他眼中顿显慌乱,话至嘴边又被油然而生的惧意挡住。

她见他如此,倒猜到了他指的是什么,不禁失笑:“你这是……前两日发高烧,忘了现下是什么时候;现下退烧了,又把前两天的事忘了啊?”

席初悚然一惊:“陛下……”

“没事。”她及时地摇摇头,一派轻松地在他身边躺下,笑吟吟地望着他,“你把那些事告诉我了是真的,但我让你安心养伤也是真的,你别慌。”

言毕她又想起些什么,心下一算时辰,便坐起身揭他的被子:“你该换药了。”

席初闻言,手一把将被子拽住。

她黛眉浅蹙地看过去,他满目惶惑地看过来,他们视线一触。

虞谣:“干什么?”

“让宫人来……”他道。

虞谣反问:“你当前两天是谁给你换的药?”

他一下子愣住,她笑一声,垂眸忙起来。他没再阻挡什么,原本攥着被子的手垫到下颌处,换药时剧痛袭来,他就俯首咬了下去,竭力地将声音卡在喉咙里。

“觉得痛就喊,强忍做什么。”虞谣摇摇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很快道:“没事。”

她扫他一眼,值得将清理伤口的动作放得更轻。席初感觉到她的小心,一股情绪在心中涌动,踌躇再三,他咬咬牙:“阿谣?”

“嗯?”她随口一应,等了一会儿,却没下文。

“怎么了?”她偏头看他,他眼帘低了低:“没事。”

她一怔,心觉奇怪,继而发觉他眼中含着笑。仔细一想知道了缘故,也笑起来。

待得换好药,她给他盖好被子,自去洗了手,重新躺到他身边:“阿初哥哥。”

他眼底一颤,目光定在她面上。

她已许久不这样叫他了。差不多是从元君进宫开始,她就已自然而然地把他称作“席贵君”,亦或连名带姓地叫他“席初”。

他当时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她是皇帝,对旁人称呼亲昵总不免折损几分威严。他便也不曾为此难受过,只是心中也有了数,在外人面前不再唤她的小字,改口叫她陛下。

至于私下里的称呼也变得恭谨,则是她小产之后的事了,现下算来也已近三年。如此冷不丁地改换回去,他心中五味杂陈。

虞谣往他面前靠了靠,自顾自说下去:“我这几天在想,怎么才能把卫家办了。”

他犹自凝视着她,她语中一顿:“卫家势大,我要办他们总得有个能服众的说辞。但当年之事已隔了很久了,证据难寻,白氏这事又……”

“唉。”她喟叹,“听闻我已废了卫珂,连白家都不怎么指责卫家了。说是人命关天,却动不了卫家的根本。”

席初略作沉吟:“想将簪缨世家连根拔起从来不是易事。你别急,慢慢来,他们既有野心,总会露出尾巴,不怕没机会。再说……”

他勾起三分笑,口吻变得促狭:“他们总不能再送一个儿子进来。”

虞谣听出他在笑她先前被美色蛊惑,明眸一瞪:“谁说不能?我看上次那个卫珹就很好。”

话音未落,他眼中就划过一缕慌意:“我说笑的……”

“我也说笑的。”她忙道。心觉他还是不够放松,就换了个话题,“你先用膳吧。既退了烧,一会儿让席玥来看看你。阿明说她担心得寝食难安,可你之前烧得糊涂,我也不敢让她来见你。”

席初缓出笑意:“好。”

虞谣就唤了宫人进来,先服侍他简单盥洗,又去传膳。待用完膳他照例要服汤药,她等他喝完,跑去对面的茶榻上将那方大大的漆木碟端了过来,放到床上:“我刚才问了太医,你想吃个蜜饯解解苦味也是可以的,只是不能多吃……你自己挑一个吧。”

席初闻言撑起身,饶有兴味地看过来。

宫中呈果脯蜜饯的碟子是特制的,一个碟子分成数个格,能盛放许多不同的种类。他素日其实不太吃这些东西,看来看去,觉得圆滚滚黄澄澄的金桔蜜饯诱人,就伸手:“这个吧。”

“好。”虞谣抿着笑,视线一定,脸色骤变,“你等等……”

他的手迅速藏回了被子里。

“你拿了两个!”她道。

席初矢口否认:“没有。”

“我看见了!”虞谣瞪眼,“别闹!你有内伤,这东西硬,吃多了要伤到的。”

他便绷不住笑出声,手探出来,一颗蜜饯丢进自己口中,另一颗在指间一转,喂到她嘴边。

那一瞬里,虞谣心中怦然,连双颊都热了一阵。

她于是莫名地不敢看他,低头避着他的笑眼,就着他的手将蜜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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