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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1 / 1)

第25章顾妈的觉悟

大家伙眼看着煤球就被踩了一个稀巴烂,一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要知道那可是煤球,煤球啊!

平时你家炉子没火生炉子,去找人家借一个烧半截儿的煤球,你还得还人家一个,都是街坊,为什么这么讲究?因为煤球得来不易啊!那都是定量供应的!

煤球本上就那么多格格,划一下就少了,再划一下就没了,你说破天,再有钱,想买也买不到啊!

结果顾舜华竟然就这么踩了一个稀巴烂!

而这当口儿,陈翠月和冯仙儿自然也惊得不轻,陈翠月眼泪都啪嗒啪嗒往下掉:“作孽啊,好好的煤球儿,你就这么糟蹋?”

顾舜华冷笑一声。

她拧着眉,朗声道:“这是我千辛万苦托着关系运来的煤块,也是院子里街坊你一把我一把帮衬着做成的煤球,可就算得来再不容易,我也不喜欢别人随便动我的东西,动了,那我宁愿不要了。”

说着,她再次用脚踩过那些碎了一地的煤球,所有的人都盯着煤球,毫不留情被踩了稀巴烂的煤球。

她声音轻淡,嘴里却都是狠话:“有人偷煤球,那就是不想让姑奶奶过好日子,姑奶奶过不好日子,以后,谁也甭想过好日子。”

以前旗人家里的姑娘,出嫁没出嫁的都是姑奶奶,时候长了,北京胡同里大妞和人斗嘴,也是张口就自称姑奶奶,姑奶奶这话一出口,这火气可真就是上来了。

陈翠月伤心又难受:“一个煤球,至于吗?你不想给,你说啊,你别糟蹋东西!”

顾舜华倒是冷静得很:“我说了,有人听吗?”

冯仙儿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地上的碎煤渣子,也是傻眼,她不明白地看着顾舜华。

她想起女儿说顾舜华变了一个人,她还没听进去,现在一看,这可说得真真的!

这怕不是得了失心疯!

这当口儿,顾全福过来了:“这是舜华的煤球,没和舜华说一声就搬,这就是偷。”

陈翠月哭着说:“这哪是偷,这是——”

顾全福突然吼了一声:“你闭嘴。”

陈翠月猛地吓一哆嗦,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顾全福,他竟然对自己这么说话?

顾跃华也皱着眉头,没好气地质问:“妈,你太不像样了,你凭什么动姐姐的煤球?姐姐带着两个孩子受冻,你心疼过吗?现在你倒是帮外人对付姐姐!”

当初下乡的事,顾跃华知道,但那个时候他小,说话也不管用,但他心里门儿清,知道怎么回事,也一直存着不满。

要不然也不至于见到陈璐就爱答不理的。

陈翠月还想说什么,周围的人也都一拥而上,劝陈翠月,那话里意思自然是说陈翠月不应该,说她偏心。

冯仙儿见情况不好,也觉得臊,扭脸趁着人没注意就跑了。

陈翠月被街坊劝训了一通,自己觉得没面儿,一甩脸,没好气地回屋去了。

街坊们看闹成这样,也都劝顾舜华,让她消消气,又要帮她收拾煤渣子:“这个还能用,回头和点水,当煤饼子用就行了。”

顾舜华其实心里也有谱,发火归发火,不能糟蹋好东西,反正今天她这气势,估计不光把她妈镇住了,还把街坊都给镇住了,她就不信乔秀君还有苏建平什么的还敢来找自己麻烦!

当下也不劳烦街坊,自己将那些煤渣子都收在簸箕里,白色的雪混在乌黑的煤渣子里,冰得手指头打哆嗦。

这个时候多多和满满过来了,晃晃悠悠的踩着雪,一起蹲下来帮她一起捡。

顾跃华一把将俩孩子拽一旁:“你们乖乖的等着,别碰这个,回头一手黑,舅舅来拾。”

旁边街坊见了,感慨:“多好俩孩子!”

可惜了,离婚了,爸爸不在跟前,跟着妈在姥姥家,过得这叫什么憋屈日子啊!

这个时候大家帮着收了煤渣子,又拿了扫帚仔细扫干净了,劝了顾舜华几句,让她别往心里去,这才各忙各的去了。

顾舜华抱着孩子回屋,顾跃华怕她多想,还过来劝劝她,她好笑又好气地说:“用你劝,你回屋好好学习去吧!”

顾跃华:“得,瞧你还能骂人,精神着呢!”

说完笑嘻嘻地回屋了。

这个时候,顾全福已经给她做好了煤炉子,他们现在用的煤炉子一般都是用石膏和黏土做成的,北京人管这种炉子叫白炉子。

白炉子其实是有讲究的,以前都爱用庞公道铺子的,顾家也有过庞公道的白炉子,不过贴了大字报后,那种白炉子也就没了,怎么没的也说不清,反正被人家抬走了,留下现在的,就是顾全福自己用石膏黏土做成的。

这白炉子并不大,小小的一个,不过能烧蜂窝煤,能取暖,还能把冷硬的窝窝头片放在上面烤得焦黄酥脆。

一个白炉子,几百个煤球,这就是她和孩子这个冬天所有的温暖。

顾舜华呆呆地看了炉子一会儿,看着里面明灭的光,外面下着雪,屋子里有了炉子多暖和啊,她蹲下来给炉子续了一块煤球,又用烧火棍捅了捅炉子眼,捅得透透的,这样烧起来更旺。

她并不想节省蜂窝煤,抠抠索索犯不着,她相信自己只要豁出去,将来能挣很多钱,不愁没煤用,她就得让她的孩子烧着蜂窝煤,痛快地烧,把屋子烘得暖洋洋,那才叫舒服呢。

这时候,衣角被扯了一下,她回头看,就见多多正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看到她回头,多多蠕动了下唇,小声说:“妈妈,不气气。”

顾舜华略怔了下,才意识到,她的女儿害怕她生气,在哄着她。

她看看满满,满满也正站在床边,拼命做出很乖很乖的样子。

好像他很乖了,妈妈便不会生气。

她的心便像海绵一样,吸饱了水,酸酸涨涨,却又带着一丝温暖的甜蜜。

她伸出手来,牵住多多的手,然后牵住满满的手,一双带了煤渣痕迹的手和两只小手牵在一起。

她把他们轻轻地握住,之后道:“满满,多多,妈妈并没有生气。”

她用温柔坚定的声音道:“我们现在有了煤球,有了炉子,我们还有钱,妈妈会想办法让你们进幼儿园,年后我们还会盖房子,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妈妈很高兴。”

她想,她现在足够泼辣,足够无畏,她可以豁出去一切,只要能守护好这两个孩子,让她怎么样都行。

至于别的那些,她可以不在乎啊。

在乎那么多干什么,能换成蜂窝煤吗?

陈翠月进了屋后,“嗷”的一嗓子便哭出来了。

大家住大杂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讲个规矩,也都在乎面子,陈翠月是要脸的人,今儿个这事,她承认是自己不对,可就算自己不对,怎么能那么不给自己面子?

不就是陈璐家用点蜂窝煤,怎么就不能用了呢?

陈翠月想不明白,她没能给陈璐家挣到煤球,她心里难受,她心里憋屈,她当众丢人现眼,她更难受,凭什么啊,凭什么不给人家啊!

陈翠月扯着嗓子哭:“就是一个煤球,你们至于吗?你们至于吗?就看我的面子不行吗,把煤球给他们不行吗?!我看舜华这不是挺大方的,满大院分了一个遍,怎么就不能给仙儿,仙儿好歹还是亲戚,陈璐是我亲侄女呢,大杂院里隔了一层,你们懂不懂礼儿,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

顾全福阴着脸:“你再说一遍。”

陈翠月心里窝得慌,她没法给陈璐挣到蜂窝煤,她太难受了,她捶打着床铺盖,瞪着顾全福:“这还让人活不活,这还让人活吗,我不活了!”

顾全福二话不说,抬起手,直接给了陈翠月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这么“啪”的一声下去,陈翠月懵了。

脑子里嗡嗡嗡的,她半天没咂摸过味儿来,她怎么就被打了?

要知道顾全福可是本分人哪,当年他当掌勺那会儿,再风光,他也没和人红过脸,就是这么一个人,今天直接给自己一巴掌?

陈翠月顿时疯了一样:“不过了,不过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我受不了了,我熬不下去了!”

顾全福却是凄凉地冷笑一声。

这些年,她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最近这几天,他越来越清醒,就跟混混沌沌的脑子被风一吹,他整个人都一个激灵。

他回想起过去的事就气不打一出来,他想起女儿的种种就愧疚,他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混!

这种愧疚之后,面对陈翠月,是滔天的怒意。

他沉痛地看着她,怒吼道:“这个家,你要是不想要,你就回你娘家,你给人家弄煤球,你去和人家过去,你闺女不是你亲闺女,你儿子不是你亲儿子,只有你那弟弟弟妹还有侄女才是亲的,你不想过你滚,给我滚!”

陈翠月愣了三楞,脚底下趔趄,捂着脸往后退。

她不敢相信地道:“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说着,扯过旁边的木头箱子来,哗啦一下子打翻了,从里面挑拣自己的衣服,一边挑拣嘴里一边念叨着:“我走,我走,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你自己一个老头子自己过,你以后也别想我伺候你,我不管你了!”

她大张旗鼓收拾了一番,可就那两件衣服,最后终于还是收拾好了。

她狠狠心,咬咬牙,抱着包袱,只能硬着头皮往外走。

一走出门,外面风夹着雪哗啦啦地吹来,她那后悔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她当然不想离开这个家,这是她的家啊,可,可可周围没有一个人上来劝,连个给她台阶的都没有,她自己能说什么。

也是恰好,她看到顾跃华从里屋出来,她马上凄厉地喊道:“跃华,你就没妈了,你就要当没妈的孩子了!妈要走了!”

顾跃华看傻眼了:“妈,你别这样——”

他赶紧跑过来拦住:“妈,你好歹给姐赔个不是,这事儿算过去了行不?你给姐赔个不是咱们都各让一步!”

让一步?赔不是?

陈翠月哪能干这种事,偏偏这个时候周围不少人看过来,她就真受不了了,当着这么多人,街坊邻居竟然都只是看热闹,竟然没一个给她台阶的,她只能跺脚嚷道:“赔不是?没门,我凭什么赔不是,我就算错了你们也不至于这么对我,我走!”

说完,闷头就往外走。

周围一群街坊都看傻了,他们都看到了陈翠月脸上那巴掌印,都纳闷这顾全福那么好脾气的人竟然有一天会打媳妇,不过——

今天陈翠月确实也太不像话了,舜华那孩子多可怜,娘家也不帮衬着,好不容易自己弄了煤球,娘家还想敲那么一笔竹杠,这办得叫什么事啊!

陈翠月彻底心凉了,她没想到竟然没人拦着她,咬咬牙,她哭着跑出了大杂院。

顾舜华在外屋照顾两孩子,把黄米面奶油炸糕放炉上烤了烤,烤得那冷硬的炸糕重新泛起来金黄的油光,才拿了给孩子吃,又拿来暖壶给孩子倒水,不过暖壶里的水也只是勉强不凉而已。

家里一共两个洋暖壶,用的时候久了,都不太能保温了。

顾舜华便想着,得想法搞点票,只能再去麻烦王新瑞了,洋暖壶,手电筒,蜡烛,烧水的铁壶,还有锅,这些她都需要。

她不可能一直靠着娘家生存,自己盖了房子后要自立门户,锅碗瓢盆,都是消耗,都得有。

顾舜华把已经没多少热气的水倒在了茶缸子里,让两个孩子喝。

多多:“妈妈,水凉了。”

其实并不凉,可天冷啊,天冷了,就恨不得有点热气腾腾的水就那么吹着喝才好呢。

顾舜华便说:“先喝嘴里暖暖再下肚,等过两天妈妈想办法买一个暖壶,咱就能天天喝热水了。”

多多乖巧地点头:“多多不冷,多多不怕!”

说着,勇敢地大口喝下了。

顾舜华便笑了:“喝了水,我们洗洗手。”

她刚才捡煤渣子,弄得满手黑,便拿来搪瓷脸盘,仔细地清洗了,洗的时候想,脸盘也得买啊,过日子需要置办的家什太多了。

她指甲缝里都是黑煤渣,仔细地清洗过后,这才重新穿好出去,想着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转转,放松下,然后就去找王新瑞。

需要置办的东西多,不可能让人家都给自己解决,自己也开不了这个口,只能是先置办最紧要的了。

她带着孩子过来前屋,这才知道,原来她爸和她妈吵架了,她爸打了她妈一巴掌,她妈气得回老家了。

她住外屋,在屋后头,没听到动静。

她便让两个孩子先在院子里玩儿,自己过去找了顾全福:“爸,这事过去了就过去了,我这么一闹腾,谁也不敢动我的煤球,对我来说,我就知足了,其实犯不着。”

她承认她自私,想尽可能地为孩子扒拉一点东西,可她也不想闹得家宅不宁,以前家里怎么过,以后还是怎么过,她也不指望谁能为她改变什么。

顾全福在抽他的烟袋子,按说他应该已经戒了,这是顾舜华回来后,头一次看到他抽。

顾全福慢腾腾地吐了一口,才说:“舜华,你不用操心,你忙你的事就行,我和你妈的事,我心里有数。不过倒是有个事,我问问你,你工作的事,知青办那里有消息了吗?”

顾舜华摇头:“有一些临时工的活儿,不是去环卫处就是去建筑工地,都不是正式工,我想着先把两个孩子安置了,再想法子找个临时工的活,实在不行,干脆自己做个小买卖吧,现在不是要改革开放,让做小买卖了吗?”

现在出了政策,但很多地方还不明朗,包括投机倒把罪,也还留着呢,不过街头巷尾已经有了零星摆小摊的,比如那天顾舜华回来看到胡同口卖红薯的就是了。

只是小打小闹,家里的红薯拿出去买卖,好歹挣点嚼裹儿,倒是没人管。

顾全福听了,却道:“前些天,我们饮食公司的经理找我,话里透出意思让我掌勺,我没应,这几天又提了。”

顾舜华:“爸,其实现在时代已经变了,以前曾经发生的事,不会再有了,我觉得爸你就放开思想束缚好好干,你如果能去掌勺,工资提上去,灶上不缺嘴,咱肚子里也不至于太缺油水,三不五时还能捡点洋洛儿,眼看着我哥我嫂也要从乡下回来,他们也没工作,再这么下去,家里难免闹饥荒。”

顾舜华劝顾全福,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个,她还想着那御膳八珍席。

为什么陈耀堂竟然能捣鼓出这御膳八珍宴,顾舜华相信,除了从自己爸这里坑了菜单配方,再没别的缘由了。

时代总是会变,曾经招致灾祸的,却在时代的变革中又被拾起来,成了香饽饽儿,从那本书中来看,她爸的八珍席直接让陈耀堂赚了一个盆满钵盈!

顾全福看了一眼女儿:“你哥你嫂回来后,只怕是工作也难办,眼下这个难处总得过去,所以我也想着答应了经理,今天和他细聊了聊,倒是趁机提了一个要求,到时候让你也过去,先干着临时的,后头再想法给你转正。”

顾舜华一听:“啊?我去?”

顾全福点头,这才和女儿细谈起来。

原来这次也是赶巧了,饮食公司经理遇到了上面的一位,和他谈起饮食公司发展的时候,特意提起了顾全福的手艺,说顾全福那手绝活儿,也是北京老传统菜了,如果就这么丢了,太可惜了。

为了这个,饮食公司经理便想让他重新回到灶上掌勺,到时候还会给他安排六七个徒弟,那六七个徒弟都是饮食公司着重想培养的,到时候让他带一带。

而上面那位为什么这么看重顾全福,除了早些年顾全福也是北平勤行里戳得起的一面旗子外,还有一桩缘故在,这也是顾全福这两天才知道的。

在早顾全福在中海荟云楼掌勺,楼前空地就是摆摊儿的,那个时候在街上挑着胆子叫卖不用上税,挣扎在温饱线上的穷人家随便倒卖点什么挣钱糊口,当时有个叫李老黑的,就在荟云楼前面挑着担子倒卖果儿皮。

果儿皮是什么,其实就是别人家吃苹果剩下的皮,被这李老黑收了来,攒多了用糖渍过拿来当零食卖,旧社会那会人家穷,但凡能放嘴里的就能卖。

你在人家门前摆摊儿,店面是要收点好处的,也不用钱,就过年过节给人家带你好处,比如剃头的就免费给人家剃头,卖面条的给人家吃顿面条就行了。

那个时候顾全福仁义,看李老黑养着一个老娘和三岁孩子,日子不好过,常照顾一下他,有什么洋落儿也会想着他。

解放前,这位李老黑改名叫李新国,去参军了,赶上机运好,解放后也是一个人物了,不过人家感恩,一直记得这茬儿,现在运动过去了,就忙不迭地想拉拔下顾全福。

顾全福叹了口气:“舜华,这确实是个机会,转正我不敢打包票,但我想着,你过去,好歹跟着我学点本事,历练历练,以后练出来了,走出去,也是我顾全福的亲传子弟,这辈子到哪儿,世道再变,你都能混口饭吃了。”

顾舜华:“爸,我能行吗,虽然打小儿我也跟着爸你学过两手,但真到了饭店里,那是真枪实刀的功夫啊!”

顾全福却道:“六七个徒弟呢,不差你这一个,爸把爸手里这绝活儿都留给你,好歹也不至于把你爷爷传下来的手艺失了传承。”

顾舜华略犹豫了下,她想了很多。

想到以后时代的变革,想到她本来还有工作后读夜校的打算,也想到她想趁着以后的机会做生意的打算,在这即将到来的滚滚变革浪潮中,她拥有了一些先知,但到底是普通人,一个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就算凭着投机取巧,又能获得多少?

如果自己跟着爸爸学厨,爸爸掌灶几十年,自己随便学点皮毛,那也是一技之长。

想了很久,她终于道:“行,爸,我跟着你学。”

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选择了这条路,必然也就放弃了许多其它的路,不过这样也好,未来国企会下岗,企业会破产,能在时代的浪潮中扬帆无阻的,那是有大本事的,平心而论,自己是那块料吗,身上背负着两个孩子的责任,她敢冒险吗?

倒不如本本分分把自己祖传的手艺接下来,以后,就凭着御膳八珍宴这五个字,她便落魄街头,也能有个活路。

顾全福看自己女儿点头,也松了口气。

其实作父母的,对如今这日子心里有个盘算,对几个孩子什么本事也有个想法,老三顾跃华现在一门心思要考大学,他是盼着他能考上,这样好歹分配个工作,不至于犯愁吃穿,老大是个没本事的,回来后先混着,等自己以后退休了,就接自己的班,好歹混一个正式工,别的不能指望了。

唯独这个女儿,打小儿就有灵性,他希望能接了自己手艺,不至于让祖传的方子就这么没了,也让她能有个手艺,算是弥补一下自己对过去的愧疚。

当下他点头,道:“那我回头就应了经理,等你把两个孩子幼儿园的事定好了,到时候我们父女一起过去上班,你先跟着我在红案上练手。”

顾舜华抿唇,还是点头。

勤行里把灶膛人员分三种,红案白案水案,水案是洗菜,给鸡鱼开膛的,白案则是负责面点制作的,不参与炒菜,而红案却是烹饪加工鸡鸭鱼肉副食的。

顾舜华一个新手,直接被顾全福带到红案上,这对她也是一个考验。

而陈翠月,抱着包袱,哭着出了家门,一出家门,风吹着雪,扑打在脸上,她差点咳出来!

她真是恨不得死了才好,怎么能这样,她被自己的男人打了,街坊邻居竟然没一个拽住她的,但凡有一个拽住的,她怎么也不可能离开家啊!

还有她那儿子,竟然劝她给舜华赔不是,不就一个煤球啊,至于吗?陈璐那里挨冻,难道不该管吗?

再怎么着,陈璐那也是好孩子啊!

陈翠月闷头往前走,恰好遇到一个从官茅房出来的,差点和人家撞上,赶紧躲开,低着头匆忙过去了陈耀堂家大杂院。

要说陈家,其实当年也是大户人家,那时候是开绒花铺子的,铺子就在崇文门外花市,生意不错,承应着一家梨园行戏装上的绒活买卖,王府勋贵家里也会买他家的绒花绢花,在当时的北平城算是有点名气,不过她家老爷子没得早,老爷子一走,绒花铺子开不下去,赶上那时候北平城物价飞涨,以前再多的家底都败坏没了,就这么不行了。

不过顾家老爷子和陈家老爷子当年是八拜之交的兄弟,双方做的娃娃亲,那时候顾全福虽然当着荟云楼掌勺春风得意,可也信守承诺,娶了陈翠月。

陈耀堂家住房条件和顾家差不多,不过到底只养一个闺女,十三平房子打一个隔断,倒是能活得稍微体面。

陈翠月被男人从家里赶出来,觉得没脸,推开那破旧的老木门,也不敢声张,就悄没声地进去,幸亏现在下了雪,大家伙也差不多去上班了,院子里并没什么人。

她走到了自家弟弟门前,就听到里面冯仙儿正和陈耀堂说话呢。

冯仙儿:“你说你姐,混成什么样了,要她一个煤球,她都不能做主,哪家姑奶奶这么不争气的?”

陈翠月听这话,心里一紧,她娘家嫌弃她没本事呢!她羞愧得不行了。

陈耀堂:“她啊,就是个脓包,能有什么本事,当初要不是咱们家和顾家是老一辈子一辈的交情,她能嫁给顾全福?顾全福当时在北平城也是能叫得上名号的,她还不是沾了我爸的光,现在她养出一个好闺女,竟然不理咱们这个茬了,这良心都被狗吃了啊!”

陈翠月听得一个哆嗦,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她没想到,她在她弟弟那里竟然落下这么一个名声!

冯仙儿低哼一声:“说得是呢,当年咱家老爷子和顾家老爷子那是拜把兄弟的交情,从小做的娃娃亲,要不是咱家当初过得好,能轮得她今天嫁个好女婿,就一煤球!抠抠搜搜的,混了一把年纪,没个人样!”

这两口子你一眼我一语,就跟冷箭一样戳在陈翠月的心口,外面的风刮着,雪飘着,那雪花儿再冷,也抵不过这些话戳心窝子啊!

她两腿打着哆嗦,几乎站都站不住。

这时候,就听到陈璐的声音。

陈翠月心里泛起一丝希望,想着陈璐肯定得给她解释解释,她是真没法儿啊。

接着,陈璐的话就进了她耳朵。

“爸,妈,这不是你们落井下石笑话的时候,你们该过去把姑姑叫出来,劝劝她。”

陈翠月听到这话,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这个侄女,她真是不白疼她一场,也就是她真心对自己好了!

结果她听到陈璐道:“我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但我姑父是御厨的后代,手里头有绝活儿,把我姑这个人给栓好了,回头她还不是什么事都帮着咱们,到时候想办法从我姑父手里挖出来他那些绝活的菜谱,咱家东山再起未必不能?”

这些话传入陈翠月耳中,那简直是像一盆冰水兜头浇过来。

她整个人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站了很久,久到她睫毛上都覆了一层雪,她才迈开僵硬的步子,蹒跚着走出了这大杂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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