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虫子(1 / 1)

康氏不打理内宅,内宅之中发生的事情却瞒不过她的耳目。沈氏还在路上的时候,她已悉知轩庭院这边发生的事。

以往都是内宅事务,此次牵扯到儿子她不免多问几句。一听事情还是由裴元惜而起,一双睿智从容的眸中隐有几分深重。

赵姨娘和裴元若都在。

母女二人是长晖院里的常客,赵姨娘自打入侯府来就不是一个爱争宠的性子,平日里除了照顾一双儿女大多都在康氏的身边侍候。

近几年裴济搬去外院,她们母女二人便在长晖院待的时间多。下人禀报的时候,赵姨娘母女都听了去。

裴元若道:“祖母,孙女同三妹妹有过来往,三妹妹虽然有些痴傻,却从不乱动别人的东西。摆在桌上的点心,她再是馋得厉害也不会擅自自取。”

三妹妹痴傻,以前她碰到过几次,看到三妹妹那可怜的模样总忍不住心生恻隐。她给三妹妹送吃的,看着三妹妹吃得开心她心里也很开心。

盘子里的点心,她不开口的话,三妹妹决不会主动伸手。她不相信三妹妹是那样的人,更不相信三妹妹有那个心智会反咬别人一口。

康氏深深看她一眼,“你是个好的,还知道怜悯你三妹妹。”

“一家子姐妹,三妹妹再是不知人事,那也是孙女的亲妹妹。”

赵姨娘道:“老夫人,此事怕是有些蹊跷。二姑娘自来明理,不太可能无缘无故怀疑自己的妹妹。三姑娘小孩心性,瞧着也不像是个会说谎的。许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二人才会争执不下。”

说话间,沈氏已到长晖院。

她一进屋子便长跪不起,“母亲,儿媳自请下堂!”

康氏大惊,险些溅出一身茶水。竟然是来自请下堂,说明此事极为严重。不过是孩子们之间的争执,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赵姨娘亦是吃惊不小,脸色都白了几分。

“你快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哪里就严重到自请下堂。”康氏说着,她身后的云嬷嬷忙去扶沈氏。

沈氏不肯起,面色悲痛失望至极。“母亲,侯府已无我们母女的容身之地。我的元君,堂堂侯府嫡女,竟然要背负一个诬赖庶妹的名声。儿媳思及此痛不欲生,都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无能,才让她如此被人看轻。”

康氏眸沉了几分,这是来告状的。

侯爷是什么性子,她这个做母亲的比谁都知道。元君和元惜姐妹二人因为一块玉佩起争端,一个说对方是偷,一个咬定是送的。儿子看重三娘,却绝不会纵容三娘撒谎成性。

三娘痴傻,是非曲直还真是说不清。

“侯爷呢?”她问跟进来的劳妈妈。

劳妈妈面有难色,似乎不敢说。

康氏脸更沉,“说,侯爷在哪里?”

“侯爷带三姑娘去水榭那边,说是要把三姑娘安置在那个院子里。”

屋内众人倒吸凉气,尤以赵姨娘的脸色最为吃惊,水榭那边的院子空置几十年,常年空着却日日有人打扫。

侯府上下都知道那里是禁地,除了老夫人谁也不能进去。侯爷此次把三姑娘安置在那里,可有想过老夫人的感受。

康氏心中再有气,不会当着别人的面数落自己的儿子。

此事她暂且搁置一边,先解决两个孙女之间的争执,再安抚儿媳的情绪为重。世家之中,哪有自请下堂的媳妇。若真有,那说明婆家极其不慈,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二娘和三娘各执一词,把她们都给我叫来,我要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裴元君在轩庭院里哭得伤心,得知祖母有请一番梳洗过来便赶了过来。下人去水榭那边找裴元惜,找了两圈都没找到人。

院子虽然一直有人打扫,但搬东西归置物件总要有些时间。婆子下人们忙碌的时候,裴元惜杵在那里反而碍事,宣平侯让春月带她到附近转转。

长晖院的人去请人时,宣平侯恰巧有事走开。

裴元惜没有来过这边,看什么都好奇,不多时就和春月走远了。侯府极大,大到让人分不清楚方向。

她茫然四顾,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高高的围墙,那边也不知道住着什么人家。突然一股奇奇怪怪的臭味从墙那边飘过来,味道越来越浓。

春月捂着口鼻,“三姑娘,咱们赶紧走吧,太臭了。”

裴元惜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循着味走。

哪里臭,分明是香。

熟悉而遥远的气味,唤起某种不知名的怀念。裴元惜看上去呆呆的,像被气味引着走的迷路小孩。

春月实在受不了,捂着嘴奔远去呕吐。

裴元惜找到气味来的正处,仰望着高高的围墙。她的脸上尽是疑惑,眼神却带着不同于之前的幽深。

突然围墙上头出现一个人,那人见到她后先是震惊,然后是欣喜。

那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头上包着一块不伦不类的发巾,如同裹着头巾的老妪。一身的华服也不知蹭过什么地方,看上去沾了不少的黑灰还有泥。狭长的凤眼,稚气未脱的表情,欣喜之下的笑容中隐约可见两个酒窝。

“你…你回来了吗”他在看清楚她的长相后,脸上是说不出来的激动。

裴元惜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

他从墙头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包。纸包里是黄乎乎的一坨东西,散发出常人难以接受的味道。

这是一种水果的果肉,奇臭无比。爱的人极爱,厌的人闻不得半丝气味。此水果不是凌朝特有,而是番国进贡的。

“榴莲,你吃不吃?”他的眼中满是期待,亮得吓人。

她迟疑了,摇头,“不吃。”

他哄她,“你尝尝看,闻起来臭臭的,吃起来可好吃了。你不是最喜欢吃烤过的吗?我特意用火烤过。”

她喜欢吃的东西的,他怎么知道?

他像是想到什么,又从怀里摸出另一个纸包。纸包里是黑乎乎的方块,裹着杂七杂八的调料。“你尝尝这个臭豆腐,这个也是你爱吃的。”

她爱吃的吗?他怎么又知道?

烈日当空,这边还算有一丝阴凉。闷热之中,两种东西散发出来的气味足以令人止步不前。她恍然未觉,并没有任何的不适。

他又劝了几回,她还是不动。

“不吃吗?”他眼中的希冀渐渐黯淡,“你…你还没有回来吗?”

谁还没有回来,又是这样奇奇怪怪没头没脑的话。

裴元惜像是一个字都听不懂,木木然然地看着他。他也在看她,那么的认真那么的期待。他在期待什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好想见你…”

“你是谁?”她终于开口讲话。“你叫什么名字?”

他眼眸一亮,“我姓…姓什么不重要,我单名一个重字。”

“虫?”她歪着头看他,“小虫子?”

“要是你喜欢…叫我小虫子也可以。”他没有生气,竟然一点都不恼怒,“不过我的名字不是虫子的虫,是重逢的重。”

“重逢的重?”她喃喃着,一脸的困惑和不解,“什么是重逢?”

少年笑了,笑中有水光闪现。

他望进她的眼,“你说人生几重,纵使山遥水远、时空迢迢,你终会与我们重逢。”

她木然的眼神更显迷茫。

“我知道,你还没有回来,我会等你。”

少年说完,一举跃上墙头。临跳下去之际,那双泛着泪光的狭长眼眸深深回望着她,还对她调皮地眨了一下。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墙头,迷茫的眼中划过一丝清明,那样的话真的是她说的吗?

她可是个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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