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袁昌道的那一刻,温茵茵露出笑脸:“袁主任,又来给闺女买新衣服吗?”
袁昌道也笑着点点头:“上回在你摊上买的新衣服,我女儿特别喜欢。没想到你们还开店了,听见单位里有人说起来的时候,我还觉得意外。”
那一天,在礼堂内,温茵茵向领导上报温国华的作风问题,简直可以说是大义灭亲。温国华丢了工作,单位宿舍也被收回,恶人有恶报,单位里的同志们痛快不已。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提起温国华这闺女,大家还是有说不完的话。
得到文艺汇演的一等奖,成为市晚会上的主持人,表演优异……
而今天,大家又有更新鲜的话题可以讨论了。
温国华那闺女竟然在镇上开了一家服装店!
大家都知道,那孩子可是她爹闹掰了的,温国华自身难保,肯定不会给她出钱。也就是说,这开店的钱全都是温茵茵一个人搞定的。
这可太了不起了。
袁昌道听大家念叨着,不由也想来看一看。
此时一进店,就看见姚瑞兰在做生意,她不算伶牙俐齿,可浑身上下就是透着一股子真诚,使得店里的顾客们都愿意听她说,愿意询问她的意见。
与上次见面相比,这位女同志,似乎更让人刮目相看了一些,这让袁昌道不免有些欣赏。
“袁主任?”姚瑞兰抬起头时,也看见了袁昌道。
袁昌道笑了笑,对姚瑞兰说道:“同志,我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现在店里人太多了,能不能请你出来?”
袁主任要找她商量啥?姚瑞兰很惊讶,立马看了自己闺女一眼。
温茵茵也想不明白,可碍于自己实在分身乏术,没法跟着出去。
姚瑞兰只好与袁昌道一起出了店面。
“抱歉,这店里都是女同志,我跟大家挤在一起选衣服,怪难为情的。”袁昌道不好意思地说。
姚瑞兰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的,这会儿听明白了,立马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这有什么?你给闺女买衣服,多好啊,孩子有这么好的爹,真是有福气。”
袁昌道笑笑:“是这样的,我看茵茵和我闺女的身高差不多,也差不多瘦。我想你们给我挑三件连衣裙,我直接买下来。”
这是一下子就做成单生意了,来的还是大客户,一下子就买了三件裙子呢,姚瑞兰的眼睛都亮了,笑容满面的样子。
不远处,温国华铁青着脸望着他俩,差点要咬碎自己的牙。
他没想到,除了温茵茵之外,现在连姚瑞兰都改头换面了。
这时的姚瑞兰穿着一件素色的衬衫,黑色的长裤,看起来虽简单,却非常符合她的年龄气质。
过去的姚瑞兰就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妇,一举手一投足,他就觉得丢自己的脸面,可现在的她,却这么从容。
姚瑞兰站在袁昌道的跟前,俩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得特别开心。
甚至——甚至是笑得花枝乱颤!
温国华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一把拽过姚瑞兰的手:“你在这里干什么?”
姚瑞兰被他吓了一跳,心跳都快了些,再仔细一看,温国华怎么成这样了?
乱糟糟的头发,长时间没有修剪,看起来很没有精神,里头还夹杂着几根白发,使得他苍老了不少。
这状态,比大年三十那一天还要差。
姚瑞兰惊讶地盯着温国华,瞅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茵茵开了家店,我在这儿帮忙的。”
温国华皱眉:“我不是问这个,我问你,跟袁主任在一起干什么?”
姚瑞兰觉得更奇怪了,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就没再理会,而后直接对袁昌道说道:“袁主任,我现在就去给你闺女选几件裙子,你在这儿等着吧?”
袁昌道笑一笑:“不急不急。”
人家这样说是客气,姚瑞兰当然不会让他干等着,转身就回去挑裙子。可不想,她还没走几步,就听到温国华冷哼起来。
“做女人要本分,还真当自己到了镇上,就成城里人了?人家袁主任就算死了老婆,也不可能看得上你。”
温国华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话音刚落,袁昌道的脸色就沉下来。
本来袁昌道就是瞧不上温国华的,只是这条街也不是他的,俩人只不过是在路上偶遇而已,他又不能赶人走。
可现在不一样了,温国华把脏水泼他身上去了。
“你说话放尊重点。”袁昌道拉着脸说道。
就在这时,姚瑞兰的脚步已经顿住了。她尴尬地看了袁昌道一眼,对温国华说道:“你不要说这种不干不净的话。”
温国华却只是冷笑着扫了她一眼。
上一回,他回上湖村,是想要挽回这段感情的。可没想到姚瑞兰竟如此绝情,连一口饭都不让他吃!温国华恼羞成怒,只在心底贬低姚瑞兰,只是一个被她抛弃的女人而已,一把年纪了,还当自己是抢手货?
温国华转头,对袁昌道说道:“袁主任,我只是在教训她而已。一大把年纪的村妇,还当自己有什么魅力。她这人不自量力也不识抬举,你别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温国华这话,让姚瑞兰难堪不已。她的脸皮本来就薄,现在被温国华在人家面前这般数落侮辱,顿时整张脸憋得通红。
“温国华,你不要瞎说!”
温国华斜了她一眼。
袁昌道拧了拧眉,语气不善:“温同志,我只是来给闺女买几件衣服而已。店里头都是女同志,太乱了,所以才请茵茵的母亲帮忙。”
温国华对袁昌道还是有几分忌惮的,谁让过去自己在他手下干了几十年呢。
见袁昌道的脸色变得严肃,他便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只担心别人痴心妄想。”
姚瑞兰的拳头都不知在什么时候捏紧了,可她嘴巴笨,不懂得如何为自己辩解,只一个劲重复着:“我根本就没这心思,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没有……”
一把年纪的人,被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看着她这神情,袁昌道愈发觉得这温国华不是个东西:“茵茵她娘为你生了两个孩子,辛苦养育孩子长大。看茵茵被她教育得多好,你说这种话,有没有良心?”
温国华一怔,他没想到袁昌道竟然会为姚瑞兰说话。
一个村妇而已,他将他们说到一块儿去,袁昌道难道不觉得受到奇耻大辱吗?
“你也是农村来的,过去在单位的时候,我们全单位有人看不起你吗?温同志,人不能忘本,你活到一把年纪,连这点道理都不懂,难怪现在落得如此下场!”
袁昌道直直地盯着他看,心平气和地说着,眼底却是满满的不屑。只一瞬间工夫,温国华被他数落得跟个孙子似的,面子上过不去了,恨恨道:“话说得真好听,比唱得还好听!深受其苦的人不是你,要真让你跟这种村妇过日子,你比我还嫌弃!”
袁昌道闻言,只是转头看向姚瑞兰:“别一口一个村妇挂嘴边,我觉得茵茵她娘是个好女人。要是能和这样的人过日子,我只会觉得安心。”
袁昌道的确有再找一个伴儿过日子的打算。但他与姚瑞兰才认识没多久,统共只说了几句话,虽然觉得这人很靠谱,但也没考虑过更深一层。可现在,与温国华一争执,话赶话,他竟然动了心思。
姚瑞兰是老实人,为人安分,和闺女把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看起来也没什么上不得台面的。
和这样的人共度余生,虽然没多少激情,可心里肯定是踏实的。一把年纪了,袁昌道也不指望余生还过上激情燃烧的日子,只想安稳一些。
温国华哪想得到袁昌道竟真高看姚瑞兰一眼,一时之间,整个人都慌了,看向姚瑞兰的时候,不自觉皱起眉。
其实当年他主动向家人提起向姚瑞兰提亲,就是因为她年轻时长得标致。
后来姚瑞兰年纪大了,生了两个孩子之后一直在操劳,变得疲惫了许多,再加上温国华在镇上认识的周美双爱打扮又知情识趣,所以看家里的她愈发不顺眼。
可现在,姚瑞兰有精神了,开始显年轻,还懂得打扮了,再与家里那疯婆子一般的周美双一相比,温国华竟然开始觉得她哪哪儿都好。
若说不后悔,那是骗人的,温国华自己心里头都别扭得很,想要找她复合,却又拉不下脸。
现在多了个与他竞争的对手,温国华立马就不乐意了,说道:“瑞兰是我媳妇,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
袁昌道面不改色:“你们已经离婚了。”
“离婚证都还没扯!”
“去领个离婚证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面前,温国华与袁昌道开始争执,姚瑞兰站在原地,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来。
这段时日被自己的闺女一个劲灌输新的思想,姚瑞兰的脑子已经比过去明白多了。不说多清醒,可她能明确地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也懂得自己并不是一个被人抛来丢去的货物。
“都别说了。”姚瑞兰再开口的时候,吓了他们一跳。
温国华冷着脸说道:“我会让周美双走,以后我回家,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袁昌道没立场说话,并未出声。其实谁心里头都是清楚的,姚瑞兰与温国华曾经生过两个孩子,而她这么实在的人,肯定会考虑到自己的子女,因此与温国华复合,是她最好的选择。
只是——
这太憋屈了。
受了大半辈子苦,浪子回头了,她就真的要接受吗?
袁昌道犹豫地看着姚瑞兰,有些为她不值。
温国华见姚瑞兰不开口,似在思索,心中有了谱:“当初是我不好,但两个孩子都还没结婚,将来茵茵说婆家,娘家家庭美满总好一点。你也不希望自己闺女因为没爹而被嫌弃吧?”
温国华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看似成竹在胸。
他相信以姚瑞兰对闺女的疼爱程度,一定会重新接受自己,虽然他对姚瑞兰的感情也不深,但毕竟是原配,俩人知根知底,而姚瑞兰人好,怎么着都不会像周美双这么糟心。
温国华越想越觉得这决定够好,算是能让自己摆脱现在的困顿,可没想到,正在这时,姚瑞兰却突然开口了。
“我们的离婚证还没领,这事不能拖了。你明天有空吧?咱们去把证办了。”
温国华愣住了。
袁昌道也愣了愣,不由多看了姚瑞兰一眼。她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看起来不愤怒,也不愉悦,无比平静得面对眼前这个曾经伤害过她的男人。
“你不管闺女了?”温国华问道。
姚瑞兰板着脸,一本正经:“闺女就算没爹,也总比有一个自私自利的爹好。我们娘俩已经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了,日子好不容易好起来,你别再来搅和。”
温国华往前一步:“我——”
“你不要过来。”姚瑞兰退后一步,警惕地说道,“你不怕我,总怕闺女吧?要是再纠缠,我马上就告诉茵茵。”
姚瑞兰指了指温茵茵的方向。
店内,温茵茵忙得团团转,压根没心思望向外头,但温国华相信,只要姚瑞兰进去对温茵茵说一声,她立马就会出来。
这孩子的心肠硬得很,绝对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温国华有点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没过多久,骂骂咧咧地走了。
“明天来村里,我们去领离婚证。”姚瑞兰重复一次。
温国华没有回答。
望着他的背影,姚瑞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这事若是再拖下去,只会更加麻烦,即便明天温国华不愿意来,她也不能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再看向袁昌道的时候,她的神色舒展了些:“让你看笑话了。”
袁昌道笑着摇摇头:“你是一位坚强的女同志。”
姚瑞兰道了谢,再与他对视之时,发现这袁主任的眼底带着赞许与欣赏。
她有些惊讶,而后直接说道:“谢谢袁主任刚才为我解围,我先去给你闺女拿衣服。”
说完,姚瑞兰就转身回了店里。
袁昌道望着她的背影,许久没有出身。
谁说温茵茵的娘不是个聪明人?他倒觉得,这女同志有大智慧。
……
温国华一路回到家,心神不定。
想到刚才姚瑞兰那决绝的神情,他就觉得满心不痛快。
一直以来,家里都是由他温国华说了算的,不管是当初在上湖村,还是现在在镇上,都理应如此。
可没想到,现在不仅仅是周美双看不起他,就连姚瑞兰都不受他的掌控。
刚才临走之前,姚瑞兰还怕他给忘了,约好了明天与他一起去领离婚证。那架势,仿佛是铁了心与他一刀两断似的。
温国华感觉自己的尊严像是被人丢在地上狠狠践踏,还没回过神,到了家门口,竟看见周美双。
周美双手中提着一个大皮箱,神态鬼鬼祟祟的,身旁还有个男人,俩人走在一起,就像是老夫老妻似的。
温国华起初一怔,躲在大树后,等反应过来之后,直接怒喝一声:“周美双!你上哪里去?”
周美双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被吓得一个激灵,身旁林勇拽着她的胳膊:“怕什么?”
林菀秋的亲生父亲林勇是个有力气的,说着就要上前去,可周美双心一颤,用力摇头:“咱们走就走了,别跟他吵吵闹闹。”
见她都这么说了,林勇也就不再坚持,点了点头:“这些年苦了你了。”
他一腿迈上自行车,一只手提着大皮箱,一只手握着车把手,周美双也跟着上车。
等到自行车轮被蹬得滚动起来,周美双这才回头,看见温国华凶神恶煞地跑上来。
然而他跑得哪有自行车快?周美双冷笑一声,说道:“半路夫妻而已,合则来不合则去,别追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周美双的声音随着风声渐行渐远,逐渐飘散在半空中。
望着她这嘴脸,温国华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回家。
打开房门,看着这空荡荡的房子,温国华心头一惊,立马跑去找自己的存折。
只是翻遍了整个屋子,连存折的影子都没见着。
温国华再无力气,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
开业第一天,温茵茵赚了个大丰收。
到了晚上打烊的时候,她数了数抽屉里的钱,零零散散的大团结和零钱加在一起,竟然有整整八百元。
减去进货花的钱,她赚了三百元。
其实平时她摆地摊一整天下来也能赚不少,可这一次不一样。
开业大酬宾,她的衣服是打了折扣来卖的,利润自然降低,走的是量。原以为最多只让自己不亏本,可没想到,竟还有得赚,温茵茵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现在姚瑞兰也是见过大阵仗的人了,不再像过去那样动不动就不知所措。
可即便如此,帮忙数钱的时候,她还是瞪圆了眼睛。
“茵茵,照这进度下去,很快就能把装修和店面租金给赚回来。”
温茵茵笑了:“娘,我就说过,咱们以后要吃香的喝辣的,要住大房子,要过富裕的生活。看我没骗你吧?”
姚瑞兰很是感慨。
其实她惦记的哪是什么富裕的生活,她想要的只不过是自家闺女能像现在这样积极地生活罢了。
只是她没有文化,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真正的好日子,靠凭空想象根本是没有办法的,因此走到这一天,她仍旧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过去那个苦兮兮的孩子变得神采飞扬了,姚瑞兰觉得不切实际,可由始至终,她怀疑的只有自己,从未觉得闺女不配得到这一切。
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她看着自己的闺女有多努力,也知道孩子有多聪明,因此现在孩子拥有的一切,都是应得的。
姚瑞兰满心欣慰,脸上不自觉浮现出阵阵笑意。
这是宽慰的笑容,发自内心深处,真心实意。
娘俩坐在店里,迟迟没有离开,这丰硕的果实让她们一时之间觉得手中沉甸甸的,心底却是一片坦荡。
夜已经深了,玻璃门虚掩上,外头顾明湘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微微探头张望。
看见这道窈窕的身影,温茵茵立马从高脚凳上下来,跑到外面去:“明湘姐。”
微风吹动顾明湘的长发,这浓密的发丝飞扬过她的漆黑的眸,红润的唇,看起来格外风流妩媚。
“茵茵,第一天开张,生意怎么样?”
“挺好的,这一天就赚了……”
“不用告诉我。”顾明湘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话,“我来就是想说一声,这间店你自己一个人也能打理,不需要跟我合伙了。”
温茵茵第一反应是觉得奇怪,等回过神之后,立马说道:“这可不行,店铺还没开张的时候想要找你分担经济上的压力,见店铺生意好,又不需要合股,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温茵茵这人向来实诚,顾明湘是知道的。只是现在看着小姑娘一本正经的样子,她还是被逗笑了。
“我本来是担心你一个人有压力,所以才答应和你合伙。可现在看来,你一个人是没什么问题的。租金和店面装修的费用就几千块钱,我想你很快就能挣回来。既然如此,我就不分薄你的利润了。”
顾明湘话说到这里,其实非常坦诚。她本来就对赚钱没太大的兴致,踏入这一行,也只是为了兴趣而已。
玩票一般的生意,若是投入了太多的心力,就没劲了。
温茵茵听着她把话说完,神色才逐渐没这么为难。
“那这家店,就算我一个人的?”温茵茵轻声地说,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顾明湘一笑:“你害怕吗?”
她点点头:“一个人扛着一家店,我怕自己干不好。”
“怎么会?这整家店从选址到布局,装修之后又是进货,不管哪一个关卡,都是由你自己监督的。茵茵,自信一点,你很能干。”
顾明湘看起来洒脱,可温茵茵看得出,她行事向来很顾及别人的感受。对于无关紧要的人,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可对于自己所在意的人,顾明湘是一百个耐心。
这说起来有些双标,可作为她的朋友,却觉得心中温暖。
“好。”温茵茵想了又想,最后咬咬牙,答应下来。
从现在起,她就是这个店里唯一的老板了。
说起来,还有些忐忑。
不远处,吴柔与一个长头发的女同志并肩走来。
吴柔没精打采的,那女同志的双目却是炯炯有神:“柔柔,你看这是不是上次文艺汇演上和你并列第一的农村人?”
吴柔提不起精神,心不在焉地看了身边同事手指的方向一眼。
只这一眼,吴柔的神色顿了顿。
月光洒在温茵茵与顾明湘的脸上,两个养眼的人正站在一起说话,对视之时,她们笑意盈盈,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很有默契的样子。
这两个人,本该是根本搭不上边的关系,以顾明湘的家世与平日里那目空一切的态度,根本不可能看得上温茵茵才对,可没想到,她不仅看得上温茵茵,还很看得起!
是啊,看得上温茵茵的人多的去了。
顾家一家子人都喜欢她,就连一向挑剔的江玉都对她改观,这能说温茵茵运气好吗?她是确实讨人喜欢。
自从那天温茵茵在晚会上给她递了一个话筒之后,吴柔好像不这么讨厌她了。
到底是满心清高骄傲的人,吴柔现在,只是气自己而已。
为什么自己这么没用呢?
“彩云,我不想看见她,我们走吧。”吴柔淡声说了一句。
肖彩云在单位里和吴柔的关系最好,多多少少听了些许温茵茵让吴柔受挫的事情,现在见吴柔有气无力的样子,想要为她出头。
“开什么玩笑?这是在镇上,又不是她那村里,在大街上碰见了,哪还有我们避着她的道理?”
肖彩云拉着吴柔的手就往前走。
看见吴柔的那一刻,温茵茵与顾明湘都有些意外。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顾明湘问道:“是来买衣服吗?”
肖彩云这才意识到她俩站在服装店门口。
她挽着吴柔的胳膊,挺挺胸:“是,买衣服。”
“店铺打烊了。”温茵茵说道。
顾明湘本来还觉得吴柔的出现是来砸场子的,此时见她似乎并没有这意思,便也好声好气道:“你们明天早点来吧,这店里的衣服都是从清市进的,挺好看的,可以试一试。”
肖彩云抬了抬眼皮,还想说什么,吴柔却扯了扯她的衣服:“行,我们明天再来。”
直到两个人越走越远了,肖彩云才说道:“柔柔,你不是说这农村人没工作的吗?该不会顾家为她安排的工作,就是在顾家女儿的店里打工卖衣服吧?”
“顾明湘确实有一家服装店,只是不知道——”
“那肯定就是了。”肖彩云轻蔑一笑,“我还当她哄得顾家人多高兴呢,最后也就只是请她在店里打工而已,国营厂的工作都不给安排一个。你看着吧,她和顾副局长门不当户不对的,迟早有一天被嫌弃。”
听见这番话,吴柔的心底也有些许的波动。
她知道温茵茵曾经在市委大院门口摆摊卖衣服,但街上冬天寒冷,夏天炎热,哪能吃得消呢?
虽然温茵茵在老爷子的寿宴上说过自己对未来的安排是有打算的,可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不可能直接就开一家店面。
难道真是顾家人安排她去顾明湘的店里打工了?
其实这对温茵茵来说甚至还算一份好工作,毕竟不用经受日晒雨淋,还有稳定的收入。
可是,如果顾家人真这么器重温茵茵,怎么可能只是这样安排她?
“别想这么多了,我们明天来看看。”肖彩云嘴角一扬,笑容戏谑,“到时候过来找找麻烦,看看她还有没有这么气定神闲。”
吴柔皱了皱眉头:“怎么找?”
肖彩云用食指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摇摇头,挽着吴柔的臂弯,继续走:“明天你就知道了。”
……
林菀秋已经哭了半个多小时了。
温国华找不到周美双,就来她家里找她出气。谁都想不到过去还算体面的温国华闹起来没人能挡得住,他指着林菀秋的鼻子破口大骂,左邻右舍的全都围了过来。
居民大院里的都是热心人,见林菀秋怀着身孕还哭得梨花带雨,不由都凑上前去安慰。
叶锦开觉得自己的脸面都丢光了,恨不得甩上门就回家去,可温国华不依不饶,他总不能将林菀秋一个人丢在外头。
小俩口站在门口,低着头听温国华骂人,一个脸上带着泪,一个一脸难堪,任谁看见这一幕,都觉得他俩怪可怜的。
“你是谁啊?”
“好端端的,怎么来别人家门口吵架呢?”
“再不把话说清楚,我们就去报公安了。”
温国华正愁自己没地儿发挥,见围过来的人愈发多了,便一点都不客气,直接开口将这些年的种种说了出来。
“我是谁?我是她爸,后爸!”
“这丫头十年前就跟着她妈来我家了,这些年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她们,没想到供出俩没心肝的。她见我丢了工作,压根不跟我见面了,连一句爸都不叫。还有她妈,今天带着我的存着,跟她那野男人跑了。这母女俩的心一个比一个黑,我来讨个说法有错吗?”
温国华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声音格外洪亮,像是恨不得让整个大院的人都听见这些事。
林菀秋根本就不知道周美双跟着别人跑了,害怕得不得了,不自觉看向叶锦开想要向他求助。
可叶锦开哪见过这阵仗?
他深吸一口气:“爸,你有话进屋再说。”
“进屋说?”温国华冷哼一声,“我怕进了屋,等人散了,就被你们赶出去。我这好女婿有本事,连最基本的孝道都不懂,你们要是有谁认识他的领导,帮我去说道说道,年轻人的思想道德品质出了问题,单位是不是还能纵容!”
邻居们本来还都向着叶锦开与林菀秋说话,此时见温国华这义愤填膺的架势,突然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忙了。
毕竟俩年轻人要真没做错过什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涨红了脸,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居民大院里都乱套了,温国华是为自己讨公道也好,是只当发泄也罢,总之到了最后,叶锦开与林菀秋的面子再也挂不住了。
最后,林菀秋抽泣着:“爸,我真不知道我妈去哪里了。要是她来找我的话,我一定告诉她,把存折还给你。”
“你骗鬼呢?”温国华脸红脖子粗,直接骂道,“你要还是个东西,就把我的钱还上。我养了你这么多年,这钱不能往大海里抛!”
叶锦开立马就不乐意了:“爸,拿了你钱的是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狼狈为奸?总之你把钱还我,否则我明天就去你单位找你们领导。等到大家都丢了工作,这事才算完。”
温国华现在哪还理会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存折都已经被偷了,他若是再不给自己找点保障,饿死街头都没人管。
见叶锦开与林菀秋一动不动,他的脸皮更厚了,一脚跨进门槛,冷着脸:“什么时候给钱,我什么时候走。”
边上看热闹的都觉得这事闹大了对俩小年轻没好处。
先不管他们究竟有没有做忘恩负义的事,反正当子女的,不孝顺长辈,不管传到哪儿,都站不住脚。叶锦开还这么年轻,事业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若是只因为媳妇的家人这么一闹,丢了工作,那往后该怎么办?
邻居们议论纷纷,有的说温国华不讲理,有的说生恩不及养恩大,林菀秋太无情。
当然了,更多的人都是站在叶锦开这一边的,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摊上这家人呢?
邻居们的话语格外刺耳,叶锦开光是听着,都觉得头疼脑热,脸颊也开始发烫。
他们的话不无道理,当务之急不是争辩谁对谁错,花点钱把这岳父给打发了,至少不会影响自己的前途。
叶锦开黑着一张脸,回了屋,从花瓶底下掏出一个信封。
信封里有一沓大团结,他数了数,整整三十张。犹豫片刻,叶锦开咬咬牙,从里头抽出十张放回到自己的口袋里。
再出来的时候,他将信封塞到温国华的手中:“我们没钱,就这么多。”
温国华拿着信封,直接打开,数了数里头的钱。
两百块钱算不上什么,可有总比没有好。他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今天是真的气红了眼,周美双偷了他的存折,他将钱拿回去,总不为过。
温国华把信封塞到自己的口袋里便想走。
可没想到,他还没转身,就听见林菀秋惊呼一声。
林菀秋的脸色突然发白,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疼……疼……”
叶锦开一怔,随即回过神,一把搂紧了她:“你怎么了?”
林菀秋的声音都带着哭腔,说出的话却是含糊不清,她的双手都像是没了力气,伸手想要去拽叶锦开的衣角,却不想手一软,顺着他的衣服滑下来,一只手只能揪着他的口袋。
林菀秋的手一抓住他的口袋,兜里大团结的边就露了出来。
温国华沉下脸,直接伸手,将他兜里的钱抽了出来。
“你!”
温国华轻嗤一声:“你什么你?这笔钱,找你丈母娘还。”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身后林菀秋在喊疼,在哭泣,所有人乱成了一锅粥。
可温国华一点都不在意。
林菀秋惯会用这一套,过去人们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是真的,他当年还真疼这“闺女”,给她吃了不少糖。
但现在,她已经不是他闺女了。
对方不仁,他只能不义。
……
林菀秋这次是来真的,她疼得双眼发黑,整个人昏厥过去,甚至惊动了救护车。
叶锦开急得团团转,可林菀秋腹中的胎儿要去要留,不是他说了算的。
忙活到了大半夜,叶锦开面无血色地坐在医院走廊的塑料椅上,得到的就只有医生的一句话:“很抱歉。”
这孩子来得快,走得也快,叶锦开还没有领会到做父亲的责任与喜悦,一切就已经消失不见。
若说不难过是骗人的,他双手掩面,流下了男儿泪。
大半夜的,吕建珍匆匆从亲戚家赶来,看见自己的儿子掩面哭泣,一颗心不自觉悬了起来。
她拍拍叶锦开的肩膀:“别难受。”
叶锦开抬起头,眼底一片青色的痕迹格外分明:“妈,我想跟她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