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你误会了!”
孙大壮一脸困惑地看着温国华,顿了顿,又问道:“不过,你是谁?”
沈月娥站在自家男人身边,刚要开口,温茵茵却与汪安苹一起从屋里走出来。
温茵茵近两年与温国华见面的次数掰着十根手指都能数出来,可到底是她亲爹,说话声再不熟悉,还是能听出来的。
此时温茵茵走出来,见到温国华坐在椅子上,神情严肃,一副一家之主的做派,眉心立马拧了起来。
下一秒,她睨了温文良一眼。
温茵茵的眼神冷冷淡淡,温文良的心都要提起来了。这段时间他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说与亲姐将感情修补得多好,但至少,他希望他们碰面时不要总是像仇人见面似的。
“姐,爸说要跟着一起来……”温文良的声音很低,左右为难。
温国华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可他自己却没意识到,只对着孙大壮说道:“我是茵茵的父亲,红糖多少钱?我赔给你就是了。”
说着,温国华作势要从口袋里掏钱。
刚才从姚瑞兰与沈月娥口中得知温茵茵赚大钱,温国华第一反应不是为闺女而高兴。
相反,他的心里很难受,仿佛生出一股孩子再也不可能需要自己的感觉一般。说起来,温国华对温茵茵也是从不过问的,但现在他什么都没了,竟开始怀念起亲情。
若是温茵茵有大出息了,他还能靠什么让闺女对自己心软?
之前温茵茵害得他丢了工作,他是愤怒的。
可经过这么多事情,他已经暂且将那怨恨放下,眼下他只想填补自己内心的空虚罢了。
孙大壮看看温茵茵,又看看温国华,说道:“不用你给我赔钱。”
“孩子和她娘自己过日子不容易,你媳妇帮衬一下,我感谢她。但毕竟红糖不是什么便宜货,你不舍得给也是情有可原。这钱你只管拿去,以后别再找她们娘俩麻烦了。”
温国华掏出两块钱往他手中塞,很是义正言辞。
不知道的,还真当他做人堂堂正正,对姚瑞兰与温茵茵真心照顾。
姚文娣忍不住冷笑一声:“温国华,你可真是道貌岸然。你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我们可是明明白白的。”
孙大壮与沈月娥对视一眼,觉得奇怪,可这会儿也不好问什么。
媳妇村子里是怎么个情况,他一点都不清楚。除了当年提亲的时候,他几乎就没踏足过上湖村一步,这一次还是因为大过年的沈月娥没回来,他娘喊他来看看的。
孙大壮看温茵茵一眼,走上前去:“你就是茵茵吧?”
姚瑞兰还是头一回见到沈月娥的丈夫。
这男人看起来特别壮,肤色黝黑,一双手看起来又大又粗糙,虎口处还有一条长长的刀疤。他太高大了,一跨进门槛,就感觉屋里更小了。
此时见他走到温茵茵的身旁,除了沈月娥之外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是要打人了吗?
姚瑞兰连想都没有想,直接摊开手挡在温茵茵的面前:“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姚瑞兰神色急切,额头上都要冒汗了,见状,沈月娥不由笑出声来。
“我男人只是长得有点凶,人可不坏!”沈月娥说了一句,又斜温国华一眼,“比那些人模狗样的可强多啦。”
温茵茵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其实她一点都不怕这孙大壮。
眼前这人看起来虽然凶巴巴的,可那眼神一眼望去就知道不是来找事的。这会儿她笑了笑,对沈月娥说道:“月娥嫂,有什么就说吧。”
温茵茵的笑容是很有感染力的,她嘴角一扬,眼睛一弯,便使得僵硬的气氛立马缓和不少。
沈月娥没好气地瞪自己男人一眼,却又不由笑了:“瞎添啥乱呀!你来解释!”
孙大壮挠挠自己的头皮,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代替我媳妇来感谢你。”
这峰回路转的速度太快,汪显泰都没反应过来:“感谢?”
汪安苹也开口了,声音脆生生的:“你不是来找我姐姐麻烦的吗?”
孙大壮一笑,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找啥麻烦啊,我们全家都得谢谢茵茵!”他说着,情绪有些激动,想伸手握住温茵茵的手,但碍于对方是个小姑娘,便将自己的双手交握在一起,感慨道,“前些日子我在工地干活,不小心伤了腿,在家里躺了好几个月。冬天地里没啥农活好干,也没收成,我们一家子快连饭都要吃不起了,我娘这才让月娥先回娘家住一段时间。”
孙大壮是个实诚人,这会儿说出自家的难处,也不怕人笑话。
“让月娥回娘家住,是为了陪陪我丈母娘,但没想到,你居然带她挣到这么多钱!整整五十块钱呢,这都够我们一家很长时间的开销了,这回如果不是你,我们家还真没法度过这难关。”
温茵茵边听边点头,忽然眼中多出一抹意外。
她转头看沈月娥一眼。
明明是赚了一百多块钱呢,沈月娥却自个儿藏了不少,还真别说,自己娘要是有这么精明,那她就不用整天操心了。
温茵茵抿着唇偷笑。
沈月娥生怕她将自己的小算盘给抖出来。
人总得为自己着想,她活到三十多岁了,手上还从没捏过这么多钱呢。温茵茵一共带着她赚了一百六十块钱,这笔钱要是全拿出来,也就够婆家人夸她一回的,顶什么用?
还是把钱揣自己口袋里才踏实。
沈月娥眼珠子一转,连忙扯着她的大嗓门说道:“茵茵,你上次带着村里妇女织袜子,让我们一人赚了将近十块钱。这次你娘做裙子卖给市单位里的女同志,让她们参加晚会的时候穿,这里也给我们一人四十多块钱。这么多钱,真够我们一家人花好久的了。说真的,因为有你,才有我的今天。以后你要是需要我帮忙的,只要说一句,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
沈月娥这话是说给温茵茵听,也是说给姚瑞兰听。她担心她们戳破自己的谎言,可另一方面,这一部分也是心底话,她是真心感激温茵茵。
人有钱了,就有底气,过去她婆子妈嫌弃她吃得多,二话不说将她赶回娘家去。
而现在,他们一家要拿她当大财主啦!
沈月娥笑眯眯的,整个人嘚瑟得不行。
姚瑞兰反应慢,没反应过来沈月娥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但她向来就不爱拆人家的台,因此便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听着。
“所以我这一趟过来,是特地感谢你的。茵茵,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家里那几个小的往后都靠你吃饭呢。”孙大壮语气严肃,说到这里,转头对沈月娥道,“就这一小碗红糖,你都好意思拿过来。家里的鸡蛋还有多少?都拿过来!”
一个鸡蛋拿镇上卖也不过一毛多钱,拿二十个也才两三块钱。可提着两三块钱的鸡蛋,总比一碗红糖要有分量。
孙大壮嫌弃沈月娥抠抠搜搜的,殊不知,这会儿温国华拿着钱的手都在颤抖。
现在两块钱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小数目了,入不敷出的艰难时刻,他终于体会到当初姚瑞兰与温茵茵的苦楚。
现在他想要尽一己之力帮帮她们的忙,可没想到,这对她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温国华与一般的父亲是不一样的,他并不是真心盼着子女好,因为他总认为子女们有出息,就会显得自己弱了。
在家中,他始终希望自己有绝对的权威,可很显然,不管是在自己家,还是在这里,都不会再有人将他放在眼里。
温国华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收回自己的两块钱。
他将钱塞进裤兜里,默默地看了温茵茵一眼。
“姐,他们在说什么?我都糊涂了!”姚文娣觉得自己好像听明白了,可还是不敢确定,眼中闪过一抹期待,问道,“你和茵茵能挣钱了?”
沈月娥扬了扬下巴,就跟温茵茵是自己闺女似的,指了指屋外,骄傲道:“那可不?茵茵特别能挣钱,每天带着衣服去镇上摆摊卖。那辆自行车就是她刚买的,特别贵!”
顺着沈月娥手指的方向,温国华转过头去。
外头停着一辆女式自行车。
这样式的自行车,温国华在单位里见过女同志骑。
这是拿计划票买的!
他问道:“这票是哪来的?”
温茵茵淡淡地扫他一眼:“你大院里的梁婶子卖我的。”
温国华一下子怔住了。
他生日那天,将自己唯一一张计划票给了林菀秋。虽然最后计划票被他撕碎,可是不论如何,在第一时间他考虑的确实不是温茵茵。
原来他的亲闺女也是需要计划票的。
见温国华的眼中有触动,温茵茵不动声色地移开自己的目光。
当初他过得有滋有味时,就将她们母女视为洪水猛兽,生怕占到他一点便宜。现在他自己落魄了,倒是惦记起她们娘俩了?
世上没有这么美的事。
“姐,那卖衣服给市单位的同事又是怎么回事?”姚文娣好不容易将心里头的震惊理顺,又问道。
姚瑞兰低调惯了,就算闺女这段时间赚了些钱,她也没对村里人详细说过。
可现在,当着自己亲妹子的面,她却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那也是茵茵找来的活儿。上次茵茵参加市汇演大赛,拿了第一名,后来文化局的领导欣赏她,就请她做市春节晚会的主持人。又因为相信茵茵的眼光好,内勤主任就给了她一千块钱,让她把文化局女同志参加合唱表演的服装包了。”
听着姚瑞兰说的话,温国华的眼睛不自觉睁大。
过去他总觉得姚瑞兰连话都说不清楚,可现在,她居然能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明明白白地告知大家。
姚瑞兰不是最上不得台面的吗?怎么会——
但现在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的闺女竟然变得这么优秀。
就在温国华一脸错愕之时,姚文娣已经欣喜地走到温茵茵面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道:“市春节晚会?我们单位处长的闺女想要上台表演,最后都没有通过入选。如果不是有真材实料,根本没办法得到这机会。”
汪显泰也点头附和:“茵茵,你什么时候有这才艺的?”
汪安苹看着温茵茵的眼神更加崇拜了:“姐姐,你好了不起!”
温茵茵被他们这一顿夸,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我也没想过能成为大型晚会节目的主持人,现在想想都还跟做了场梦似的。”
温茵茵笑起来的时候,清澈的眸中荡开几分笑意。
这笑容真诚而动人,虽不像过去那样小心翼翼,但也不会有自视甚高的劲儿。
姚文娣与汪显泰本来是想要来好好帮衬帮衬姐姐家的,没想到现在姚瑞兰与温茵茵竟然早就已经过上了好日子。
温茵茵不仅能靠做买卖挣钱,还因为个人的才艺得到了文化局领导的认可与赏识,这太有本事了。
姚文娣感到惊喜,笑容满面的样子。
姚瑞兰的嘴角扬起来,也是喜气洋洋的。
汪显泰愈发对温茵茵刮目相看,揪着自家闺女让她一定要好好向姐姐学习。
汪安苹用力地点点头,一脸笃定。
温茵茵失笑,她突然就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见他们一家人正在说话,孙大壮就拉着沈月娥先走了。
屋里没了外人,温茵茵不客气了,对温国华说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温国华没想到她对自己说话的语气这么差,一时也想到上次自己被她害得丢了工作的事情。
他皱起眉,语气严肃:“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温茵茵乐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自己是长辈。忘了自己当初为老不尊的时候了?”
当着姚文娣与汪显泰的面,温茵茵说话毫不留情,温国华的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几乎是下意识之间,他抬起手掌就要打她:“你——”
温茵茵猛地抬起头,冷冷地盯着他的手:“你敢打我试试。”
温文良连忙扑上来,紧紧握住了温国华的双手:“爸,这大过年的。”
温国华咬咬牙,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
温茵茵若无其事地看向他,顿了顿,淡声说道:“你走吧。”
温茵茵与温国华面对面站着,谁都不示弱。
只是与温茵茵平静淡然的神色相比,温国华这强装镇定的表情之下藏着几分气急败坏的难堪。
孙大壮与沈月娥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俩一人提着一小筐鸡蛋走到屋门口,沈月娥想出声告知,孙大壮摇摇头,俩人就跟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似的,放下小筐,转身走了。
还是温文良先发现这两筐鸡蛋的:“娘,你看这……”
姚瑞兰一看见这俩小筐里满满当当的鸡蛋,一时都愣住了。
这么重的礼,别说是她们现在有钱了,就是当初没钱的时候,也不好意思收呀!
姚瑞兰想要将鸡蛋提着还回去,而正在此时,温茵茵出声了:“娘,月娥嫂子一家一番心意,就别退回去了。”顿了顿,她走向温国华,冷声道,“知道这些年我们娘俩是怎么过来的吗?”
“家里没东西吃了,是月娥嫂她娘时不时给我们送点菜和粗面粉,等到我发工资了,再买回来还给她。后来我丢了工作,月娥嫂她娘跟我娘一样着急,她担心我们俩的日子过不下去。”
“村民们都心善,有什么好事都能想到我和我娘,我们凑合着,一天吃两顿,饿归饿,但活下来了。五块钱揣在手里要花两个月的日子,你敢想吗?我和我娘就是这样过来的。”
“而这些年,你自己吃香的喝辣的,考虑过我们吗?现在自己不顺遂,怀念有家有口,有妻有女的美好,想着要当一个好爹了?摸摸自己的良心,你配吗?”
温茵茵轻易不爱提起往事,可此时回忆起过去的种种,竟发现那些个难熬的日子就像是烙印一般,早就已经刻在了她的内心深处。
现在她心平气和地对温国华说完这番话,只是在实事求是,没有任何埋怨的意味。不管他是否能听进去,温茵茵都不在意,她只是希望他安静离开而已。
父女俩的情分,早在温国华抛弃妻女的那一刻就断了。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她不可能不需要父亲。因此在温国华离开之后的十年间,温茵茵在心底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想要自己的亲生父亲回头看一眼。
只一眼就好。
然而温国华让她失望了。
温茵茵没这么大方,这么多年过去,她的心早就已经凉到骨子里,绝对不可能在他落魄回头之时宽心接纳。
只是,她母亲是怎么想的?
温茵茵没法不顾及母亲的感受,她转头,神色凝重地看了姚瑞兰一眼。
这一刻,不仅是温茵茵,就连姚文娣都捏了一把汗。
姚瑞兰的性子大家都知道,实在太容易心软,就算温国华做过这么多对不起她的事情,可今天是大年三十,无论如何,姚瑞兰都不忍心看着人家灰溜溜地离开。
温国华就是千错万错,但好歹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难道真要将他赶走?
姚文娣为难地看了姚瑞兰一眼,有些担心。
“瑞兰,这些年是我不好。”温国华沉下声,说道。
事已至此,现在被赶出门,未免太丢人。
温国华从没有感受过如此煎熬,眼下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只希望姚瑞兰能将他留下来。
桌上的饭菜在飘着香气,就算过去大年夜,周美双也从未做过这么多好吃的。温茵茵说得没错,温国华的确开始怀念起过去姚瑞兰将家里的一切照料好的周到样子。
于是不自觉间,温国华眼神动容,望着姚瑞兰时,带着几分期待忐忑。
温文良是第一次见到父亲这样低声下气地说话,想到这些日子温国华的遭遇,作为儿子的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娘,我爹他知道错了。现在很晚了,要不就先让我爹吃了饭再走吧,今天是除夕夜……”
可话音刚落,他却也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慷他人之慨。
刀不扎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这些年他跟在父亲身边,衣食无忧,根本无法体会母亲与姐姐在家里吃不饱穿不暖的心情……
温文良低下头,左右为难的样子。
看着他们父子俩并排站在一起,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姚瑞兰的眼中有微微的触动。
沉默了许久,她开口说道:“不早了,一桌子的菜都要凉了。”
温茵茵抿了抿唇。
所以她娘要留他们吃饭吗?温茵茵想出声打断,却不忍心让她娘伤心。
可没想到,话说到这里,姚瑞兰转身去拿碗筷,而后又继续说道:“我们一家人要吃饭了,你回去吧,这里不欢迎你。”
她的话音落下,温国华震惊地抬起头。
他没想到,连姚瑞兰都会赶他走。
一直以来她都很宽容,不是吗?
只要他开口,她一定会原谅才对啊。
狭窄的屋子里,一道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的身上,太刺眼。
温国华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神色一慌,夺门而出。
望着他的背影,温文良叹气:“娘,现在没有回镇上的车了,我载着我爹回去。”
姚瑞兰点点头:“你们回家去吃吧。”
“好。”温文良沉默了许久,又走到温茵茵的面前:“姐,是爹坚持坐着我的车一起来的。”
“我没怪你。”温茵茵看他一眼,淡淡道,“明天我要去镇上,没有时间。初二吧,初二再来家里吃饭,我给你做锅贴。”
温文良闻言失笑,随即点点头:“我要吃二十个!”
……
父子俩回去了,姚文娣以为姚瑞兰的心情会大受影响。
可没想到,姚瑞兰看起来还是挺乐呵的。
其实她现在真不像闺女和自己妹妹想象中那样没用,活了一把年纪,自己拉扯孩子整整十年,姚瑞兰早就不再期盼着一家四口团聚的日子。
姚瑞兰没文化,可她不是不长心。当初受到的伤害这么深,她从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怨。
如闺女而言,勉强与不合适的人在一起,本就没有任何意义,现在的她,还真看不上温国华了。
姚瑞兰在意的就只有自己的两个孩子。
虽然温文良不留下来吃饭,她很失望,可孩子过两天还要来吃锅贴呢,想到这里,姚瑞兰的嘴角就扬起几分笑意。
终于开饭了。
一桌子的好菜,汪安苹吃得是真香,口中的香软的排骨肉还没吞下,又盛了一口老鸭汤。
汪安苹吃得满嘴都是油,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大姨,你做饭真好吃!”
姚文娣被她逗笑了:“你平时在家多挑嘴,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还是你大姨有本事,做的菜一盘比一盘香。”
汪显泰也笑:“那以后多上你大姨家吃饭。”
姚瑞兰自然一个劲点头:“你们常过来,这才热闹呢。”
温茵茵慢条斯理地吃肉喝汤,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
是啊,她也觉得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她笑意盈盈,伸筷子夹了一口鱼肉。
姚瑞兰做的是葱油鱼,特别费油,可吃起来却很香。香软嫩滑的鱼肉,一点都不腥,落入口中时,绽放开的是令人心满意足的鲜味。
这齿颊留香的感觉,让温茵茵满意地眯起眼睛,笑盈盈的样子。
这顿晚餐,让大家吃饱喝足,最后一家人开始吃水果。
家里虽不大,连个沙发都没有,但一家人挤在八仙桌前吃水果时,没一个人嫌弃的,只觉得温馨。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等到村子里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大家才意识到时候已经不早了。
姚文娣与姚瑞兰难得见一次面,再加上最近她们娘俩身上发生了这么多新鲜的事情,姚文娣是真不舍得走。可没办法,明天温茵茵还要去参加市里的晚会呢,他们不能影响到孩子休息。
姚文娣与汪安苹依依不舍,汪显泰站在一旁笑,一家三口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让姚瑞兰与温茵茵一有时间就上家里吃饭。
姚瑞兰点头,等到汪显泰和姚文娣各自迈上自行车,才将汪安苹喊了过来。
“安苹。”姚瑞兰轻轻招手。
汪安苹就像是一只小兔子似的,蹦到她身边去:“大姨,怎么了?”
而她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自己的手一暖,姚瑞兰握住她的手,往她手中塞了些钱,而后用布满茧子的手轻轻捏了捏。
“安苹,大姨都好些年没有给你压岁钱了,这钱你自己留着买些学习用品和好吃的,不用告诉爹娘。”
姚瑞兰眼神温和慈爱,汪安苹愣住了。
“回去吧。”姚瑞兰笑着揽住汪安苹的双肩,送她上了自行车,“慢慢骑,路上小心。”
从屋门口到村口的那段路并不长,汪安苹一回头,就能看见姚瑞兰的身影。
姚瑞兰伸长了胳膊向他们道别。
不知怎的,看见这一幕的汪安苹不自觉红了眼眶。
汪安苹低下头,望着自己手心中的钱。
那是一张大团结。
她身边的同学最多也就只能收到一两块钱的压岁钱,而她——
十块钱,这太多了。
想到这里,汪安苹凑到前边,对正在骑车的汪显泰说道:“爸爸,大姨给了我十块钱,她说是压岁钱。”
汪显泰与姚文娣都听到了孩子的话。
两个人一对视,都很感慨。
这娘俩,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
晚饭后,温茵茵与姚瑞兰一起收拾碗筷。
本该很繁琐的活儿,娘俩一起干,做得特别快,看着油腻腻的碗筷被洗干净,竟然还挺解压的。
温茵茵笑着说:“娘,咱们家以前做饭没油水,用水冲一下,就能把碗洗干净。”
温茵茵的话,仿佛带着姚瑞兰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从母女俩一起担着鸡蛋去镇上卖到现在,明明只过了一个多月而已,可她们家的日子,却是明显好了起来。
现在再一回想过去那些难熬的岁月,姚瑞兰只觉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听母亲这样说,温茵茵不由勾起唇角,眼底的笑意愈发深。
对她而言,那些过往的确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辈子的她,每走一步,都不曾迷茫,不曾后悔。
……
大年三十的夜晚,与往日里没什么不同。
这里没有烟火爆竹,也没有电视上热闹的春节晚会,夜仍旧宁静,而温茵茵的心却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更加充盈。
她觉得很幸福。
夜深了,温茵茵回屋,躺在床上。
脑袋刚一挨到枕头上,突然看见枕头边放着一个红包。
这是姚瑞兰给她的压岁钱,压在床头,望她平平安安地度过一年又一年。
美好的一天,温茵茵早早入睡。
一夜无梦。
……
第二天清晨,温茵茵带上给顾明煜准备的礼物,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去镇上。
晚会在市里的大会堂举办,这地方温茵茵已经很熟悉了,本想直接自己踩着点去,可叶主任不同意。
叶主任做事谨慎细致,就怕温茵茵在路上出什么纰漏,甚至想要派单位里的公车去接她。
还是温茵茵死活不愿意,好说歹说,最终她才作罢的。
只是派公车接她的事儿虽作罢,她要自己去市里,叶主任还是不同意的。
最后一人退一步,温茵茵自己到文化局,与大部队一同出发。
叶主任说好的排练时间是中午十二点,温茵茵就早点出来,先赶到顾家门口。
既然已经织好了围巾,她就想早点送到他手上。否则春节一过,天色逐渐暖和起来,这围巾就得在家中柜子里搁整整一年。
温茵茵打定主意的时候毫不犹豫,但现在真正站在顾家门口,她还是有点紧张。
这样贸贸然登门,会不会不太好?
然而就在她迟疑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很快,听起来像是在跑,可呼吸声却并不急。
温茵茵奇怪地回过头,看见顾明煜。
顾明煜从不远处跑过来,身上穿着运动服,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的毛巾,上衣横兜还塞了个一个水杯。
他的头发好像刚理过,看起来更短了,却清清爽爽,显得脸上的轮廓更加分明。
因为刚跑完步,他的脸色看起来很红润,发丝上沾着些许汗,一双眼睛却很有神,看起来特别阳光。
一见到温茵茵,他跑过来,扬起唇角笑道:“你怎么来了?”
而他话音刚落,温茵茵已经地上自己手中粉红色的盒子:“送你的礼物。”
盒子是长方形的,包装纸折叠得很规整,顾明煜一握住,竟开心得像个小孩似的:“可以打开吗?”
温茵茵莞尔:“当然”
顾明煜低着头,将包装纸轻轻拆开。
他的动作很慢,分外珍惜的样子,就连包装纸都不舍得撕坏,只顺着胶水贴合的边沿轻轻拉开。
温茵茵笑望着他,没有打扰,静静地等他将那条深蓝色的羊绒围巾拿出来。
顾明煜知道她要送自己围巾,可打开的那一刻,还是很惊喜。
纯羊绒的男士围巾,温茵茵用的是花针法织的,顾明煜不懂织法,却觉得这围巾与商店里卖的都不一样。
沉稳的颜色,大气简约,面料柔软细腻,温茵茵自己也是越看越满意。
她接过顾明煜手中的围巾,作势要给他围上:“看看合不合适。”
可她还没将围巾系在他脖子上,就已经被他躲了过去。
顾明煜往后一退,一只手握住温茵茵纤细的手腕:“不行,我还没洗澡。”
顾明煜有晨跑的习惯,运动回来冲个澡,才觉得一整天都是神清气爽。
现在身上有汗,他不舍得将温茵茵送的围巾弄脏。
顾明煜拒绝的时候神情慎重,但这模样落在温茵茵的眼底,却觉得他颇有几分孩子气。
温茵茵拗不过他,就只好作罢。
时间不等人,叶主任那边还得忙呢,温茵茵没再耽搁,与顾明煜说了一会儿话,就又蹬着她的自行车走了。
她来去匆匆,头发丝在阳光下飞舞,背影纤细而又有活力。
顾明煜站在原地,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
温茵茵一到文化局,就被拉到礼堂排练,大家对晚上的表演都很慎重,没人嬉皮笑脸的,一个个都很严肃,即便是排练,也要力求表现完美。
温茵茵很快就被这样的氛围所感染,严阵以待起来。
一连三个小时的练习,温茵茵一刻都没有耽搁,即便是在等待节目表演的过程中,目光都是紧紧盯着主持稿不放的。
叶海燕在台下一脸赞许,心中早就已经没有任何担忧。
等到温茵茵从台上下来时,她笑着说道:“主持人穿的礼服已经给你准备好,你去试一试大小。晚上好好表现,顾老爷子会带着一家人过来,到时候可是为你捧场的。”
温茵茵还没从顾老爷子也会到场的惊讶之中回过神,突然,叶海燕递来一件礼服。
望着这礼服,温茵茵脑子一懵。
这可怎么穿?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人跑了过来:“叶主任。”
叶海燕回头,听那人凑在自己耳边说了几句话。
叶海燕瞪大了眼睛,再转过头时,神情严肃:“茵茵,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但你必须要保持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