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家的房子,是这村里最大的,虽然也没多好,但至少屋子里的孩子们来来回回跑着还算宽敞。
支书夫妇俩年纪不小,算是老来得子,对家里的一对双胞胎儿子那是当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一样宠着。此时陈大丽砸了门回屋,望着地上两个撒着腿到处乱跑着的孩子,嘴角一扬,稀罕得不得了。
“哎呀,大宝小宝,你们得当心着点,小心摔个狗吃屎,又磕着脑袋啦!”
大宝一撇嘴,认真道:“娘,爹都说了好几次,说话要文雅一点!”
陈大丽一乐,啐了一声:“还文明呢,当初你爹娶你老娘的时候,咋没这么多事儿?”
陈大丽没再理孩子们,揽了一把脏衣服,就要去河边洗。可是,人刚一走到门口,就又听到了敲门声。
温茵茵知道屋里有孩子,担心孩子还在睡,因此敲门的声音不大,三长一短,很有规律。
陈大丽抱着水桶打开门,眉心一拧:“咋又是你?不借不借,要说多少回?”
她没好气地瞪了温茵茵一眼,直接跨出了门口,肩膀猛地一撞,差点让温茵茵一个踉跄。见温茵茵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她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这丫头,就跟她娘一样没用!
陈大丽挪着腚大摇大摆地往河边走,心情不错,眼看着都要唱起小曲儿了,却突然被身后的温茵茵给叫住了。
“陈婶子,你不愿意借我电话,是不是要我去村支书办公室找人?”
陈大丽被她的话一唬,不由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
温茵茵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她,眼神之中有出人意料的坚定,仿佛铁了心一般。
陈大丽被她这冷冰冰的表情给镇住了,好半晌才咕哝了一句:“你去办公室做什么?”
说是村支书办公室,其实,这就只是他们村一个临时给村干部搭的小场地而已。小场地是用来办公的,可一点都不规范,几个村干部都是老油条,整天去办公室里闲聊吹牛,一点实事都不愿意干。
而在这些人之中,老支书是最肯办事的。
只是一头老牛带不动一群老油条,因此村子里的经济就总是没法被带动起来,一年比一年穷。
“村里装电话,理应是装在办公室里的。但是,咱们村的电话却装在你们家,想要借电话一用还得求爷爷告奶奶。既然如此,那我去举报,让电话安在本来该安的地方。”温茵茵不冷不热道。
听了她的话,陈大丽心底一颤。
几年前,村里要安电话的时候,本来是安在村支书办公室的。
但是她从中走了关系,给了好处,愣是说服了村长和别的干部,村干部们做了村民们的思想工作,这电话就真的装到他们家去了。
之前也没人举报,但现在,温茵茵居然跟她杠上了!
“当什么村支书,吃不到羊肉还惹一身臊,破事一堆。”陈大丽恨恨道。
陈大丽说这是破事,但老支书底下的村干部们是虎视眈眈的,恨不得将这职位给抢过来。
她是认为做村支书捞不到油水,但也只是这些年而已。
十几年前,做村支书的不得了。秋收之后分粮,粮食分完了,从每一户人家里扣下来的粮食积攒在一起分量不少。当初大家可是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这陈大丽倒好,被养得膘肥体壮,就跟过去那地主家出身似的。
当年拿好处的时候眼睛都笑眯成一道缝,现在却一副谁欠了她的样子,真当人家都是傻的?
温茵茵的眸光沉下来:“你要是不乐意,你口中这破差事,可有人上赶着来干!”沉默片刻,又说道:“老支书是个好干部,这些年勤勤恳恳,为村里也做了不少实事。希望你这做家属的,不要拖了他后腿才是。”
温茵茵一字一句地说着,语气轻描淡写,但眼神之中的凌厉却让人没办法忽略。
陈大丽被她的话说得愣住了,本来一套套的歪理突然就梗在了嗓子眼。
陈大丽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动了动嘴皮子,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半晌之后,才讷讷道:“没说不让打,这是话赶话赶上了。”
温茵茵闻言,挑了挑眉,嘴角扯了扯:“谢了。”
望着她的背影,陈大丽“呸”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抱着水桶洗衣服去了。
温茵茵到了老支书家门口,一个鬼头鬼脑的孩子给她开了门,指指电话的位置,而后手掌摊开。
听说老支书家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大的机灵,小的老实,看来这就是大宝了。
温茵茵扫他一眼,问道:“这是做什么?”
大宝把眉头一拧,那神态跟他娘一模一样:“糖呢?”
见温茵茵不出声,仿佛听不懂的样子,他又不耐烦地解释道:“来我家打电话都要给我们哥俩带糖果的,一颗不行,得两颗,你该不会是不知道吧?”
说着,大宝斜了他弟一眼,给个眼色。
小宝立马傻傻地说:“不给糖不能打电话。”
温茵茵被他们气笑了。
这又是谁给惯的臭毛病?
电话就在面前了,温茵茵也懒得跟他们瞎掰扯,省得耽误时间。
于是她便说道:“糖给你们娘了,一会儿她洗完衣服回来,问她要。”
两个孩子一听,立马舒了一口气,嘴角咧开,露出一口掉得七七八八的牙。
温茵茵将目光落在电话上,拿起了听筒。
这是一个老式的拨盘电话机,拨盘的时候很顺畅,只是弹簧特别不得劲,弹回来的时候等得人心焦。
费了好一会儿工夫,她才联系上毛线工厂的人。
沟通很顺利,对方说工厂里有货,下午就能用大货车送过来。温茵茵乐呵呵地答应下来,心头悬着的大石落地。
打完电话,她刚要走,陈大丽却已经抱着水桶回来了。
一见到自己的娘,两个孩子一拥而上,抱着她的大腿:“娘,糖呢?”
“啥糖?”陈大丽问。
“她给的糖呀!”大宝指了指温茵茵,没好气道,“她说给你了,赶紧拿出来,我们想吃了!”
陈大丽闻言拧了拧眉,只觉得奇怪。然而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两个孩子就已经扯着温茵茵的手嚷嚷起来。
“糖呢?你根本就没带糖,是不是骗我们?”
“你把糖藏哪儿去了?”
见两个熊孩子气呼呼的样子,温茵茵几乎要被气笑了,正要说话,余光里却见到一道身影。
老支书何跃宏从不远处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老式的中山装,咯吱窝里夹了个军用包,走起路来目不斜视,步履沉稳,虽然上了年纪,但却仍旧精神抖擞,看起来一身正气。
温茵茵把视线转了回来,对陈大丽好声好气道:“陈婶子,我不知道来你们家打电话要带糖,下回过来再给两个孩子补上成吗?”
“不成,就是要糖!”大宝尖声道。
而陈大丽则是一脸狐疑地看着温茵茵,这姑娘怎么突然服软了?正纳闷着,房门已经被一把推开了。
进屋的老支书铁青着脸,锐利的目光扫过陈大丽和两个正揪着温茵茵胳膊不放孩子,沉声训斥:“怎么对客人拉拉扯扯的?把手松开!”
两个孩子被他一瞪,心砰砰直跳,就像是被烫着手似的,松手往后一躲,低着头不出声了。
再转过眼看温茵茵的时候,他的语气缓和了很多:“温同志,这是怎么回事?”
温茵茵见状,抿了抿唇,小声说道:“何支书,昨天下大雨,我家到现在还在漏水,家里的窝窝头和粗粮饼子都被水淹了。我家的情况您也知道,又是急着来打电话,所以我什么东西都没带来。”
她斟酌着语句,轻声细语,听起来分外为难,很委屈的样子。
何跃宏坐了下来,仔细听温茵茵把话说完,神情变得严肃。
听完这番话,陈大丽眼前一黑,完了完了,她家那口子要找她算账了。
果不其然,温茵茵的话音刚落下,何跃宏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对陈大丽低声喝斥道:“电话本来就是公家的,人家来借电话,我们就应该给她用,还收礼,像话吗?”
陈大丽脸色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对上何跃宏的目光,心中一颤,支支吾吾道:“我没有要糖……是……是两个孩子自己要的……”
何跃宏冷着脸:“不是你教的?那我就揍那两个小的一顿。你别管了,去把家里的糖都找出来,送给温同志当赔礼。”
何跃宏的话掷地有声,两个孩子听了,对视一眼,小宝的脸上闪过一抹慌张,大宝则皱着一张脸,气呼呼的样子。
陈大丽一手一个,将孩子揽过来:“以后不要糖就是了,赶紧跟你们爹道个歉。”
小宝害怕了,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大宝梗着脖子,很不服气,愤愤不平道:“爹,你冤枉好人!我们从来没有要过糖,是温茵茵骗人!”
见孩子这理直气壮的样子,何跃宏眸光一紧,心都要沉下来了。
刚才他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两个孩子要糖吃。现在倒好,孩子居然学会撒谎了。
这样一想,何跃宏沉着气,直接将搁在五斗柜上的家法棒拿了过来:“趴下!”
两个孩子一怔,粗长的棍子便重重地抽到了身上。顿时,孩子的哭声与求饶声响彻整个屋子,陈大丽心疼不已,眼眶里都含了泪,忍不住便想要劝说。
然而这时,何跃宏严厉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剜过,说道:“作为干部家属,连这点思想觉悟都没有了?去把所有的糖都拿给温同志!”
陈大丽心不甘情不愿地拿来一把在村里搜刮来的各式糖果,刚给温茵茵,外头突然传来一道声响。
“不好啦!茵茵,你姑姑带着她闺女来了!你娘让我来说一声,赶紧回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