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瑶睡醒的时候天都黑了,昆仑山上刚敲过晚课的长钟,她胳膊有点酸,看了一眼发现是因为不归一直枕着。
这会儿他还在睡,鼻尖上有点小泡泡,谢明瑶靠近去看了一会,笑着给他擦掉了。
“人类幼崽啊。”她忍不住感慨,“真可爱。”
以前怎么就没觉得可爱呢?谢明瑶真不觉得自己是喜欢孩子的人,从未想过要有自己的孩子,也从来不喜欢别人家的孩子,看见都躲得远远的。要是遇见了熊孩子,那是完全不管他是不是孩子都要好好教训一下,让他感受一下社会的毒打。
但是现在,她发自内心地喜欢一个孩子,只是看着他睡觉,都觉得很狗血的现世安稳。
现世安稳,多俗气的四个字,说烂了都有点让人生理『性』厌恶的四个字,现在却觉得真是很好形容此情此景的一个词。
轻手轻脚地起来,替不归盖上丝被,虽然知道他也许不会冷,还是担心他会冷。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你妈觉得你冷。
不归睡觉很乖,维持着侧卧,枕着小手手,一动不动的,脸上的肌肤吹弹可破,谢明瑶看着看着忍不住想,如果不归是女孩子,会不会更可爱。
就完全和她小时候一样了。
想到这又想起檀冰回忆中那个遍体鳞伤的小少年,如果他们再有一个儿子,长得像他,那也是很好的。
使劲拍了一下脑子,谢明瑶有点奇怪,她怎么忽然就想到孩子的问题了,以前那么抗拒生孩子的一个人,现在满脑子都是,再来一个,再来一对儿。
真是中了邪了。
不再想这些,谢明瑶离开寝殿去找檀冰,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他的踪影,难道是处理事情还没回来?
也没多想,谢明瑶找了个椅子坐下喝茶,溶雪宫虽然常年冰封十分寒冷,但茶壶里的茶总是温热的,也总是天底下最好的灵茶。
论有钱这块儿,昆仑道宗敢称第一,那就没人敢称第二。
谢明瑶认真闻了闻,又品了品,这种茶真是现实生活中喝不到的,带着浓厚纯净的灵力,与她的魔气其实相悖,但她整日和檀冰……双修,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很好地消受。
檀冰是在她茶壶都快喝干时回来的,他还是离开时那身道袍,只是上面染了不少风霜,那一看就不是普通的风霜,可以挂在他法衣上的,只有思过崖的风雪。
“你去思过崖了?”谢明瑶放下茶杯,“谁被关在那里?”
没人被关在那里,是他自己把自己关在那里。
从小到大只要犯了错就会被关在思过崖,檀冰都习惯了遇见事情时躲在那里。
他有点不太敢面对谢明瑶,侧头望着殿内一处,薄唇抿着,也不言语。
谢明瑶终于看出了不对劲,起身走向他,他情不自禁后撤一步,她不禁挑眉。
“怎么了?”谢明瑶猜测,“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对不起她的事?他当然不会做,可……
胡『乱』有了孩子,好像真的是对不起她的事。
这个时候檀冰甚至开始怀念起师尊,如果他还在就好了,可以好好教训他,让他吃到苦头,再也不犯错。
谢明瑶对他太好了,好到他足够放肆,回不了头。
“你怎么不说话。”谢明瑶冷了脸『色』,“难不成是真的?”
她眨眼间到了他面前,掐住他的衣襟恨恨道:“你不会真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吧?”
檀冰不得不与她视线交汇,那一刹那难以掩饰的心虚让谢明瑶心凉了半截。
她所谓的对不起她的事,是阻拦她的目的,或者出轨。
檀冰根本没做这些,可他觉得违背承诺没控制住自己『乱』有了孩子,也是对不起她的事。
两人完全想岔了,然后一起都非常难受。
“抱歉。”檀冰语气沙哑地道歉,“是我不好。”
谢明瑶凝着发髻上还残留着霜雪的道长,缓缓松开他的衣襟,面无表情道:“你干了什么?”
檀冰难以启齿,别过头去不吭声。
“不说话?看来是我非常不能忍受的事。”谢明瑶注视着他,“你不过出去了一下午,就做了这样的事情吗?我该说师尊真是了不起,不愧是你吗?”
她开始思索:“苏芷汐还被我关在南狱,昆仑没有女弟子,那应当就不是出轨。既然不是出轨……你做了什么让我不能离开这里的事情吗?”
檀冰当即道:“没有。”
谢明瑶眼睛稍稍睁大了一些:“没有?”
“我怎会如此。”他语气坚定又涩然。
没有干这个?那还能有什么?
谢明瑶实在想不出来,抬高手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过来。
“那你到底干了什么?”她困『惑』道,“要死要活都可以,你总得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我……”檀冰微微昂起头,想躲避她的手,但她就是不肯松开。
他雪白的下巴被她很快掐红了,谢明瑶有点手痒外加手软,有点无奈地放开说:“又没出轨又没做什么不能让我离开的事,那你到底是如何对不起我了?”
她摊手:“难道你还能隔着千万里移情别恋吗?”
“我不会移情别恋。”这次他倒是回答得极快,语气紧张里带着认真,“我此生只爱你一人。”
……干嘛动不动就说这种表白的话,让人一下子从质问紧迫的气氛中跳出来了啊!
谢明瑶仔细想了想,总觉得檀冰所表现出来的“对不起”大概和她以为的不一样,他们俩脑回路有时候真的差着十万八千里,所以她不打算自己猜了。
“快说。”谢明瑶往前一步,“你到底干了什么,到底怎么了?”
她还等着他再犹豫一下就坦白呢,可檀冰倒好,再次望进她的眼睛后六神无主起来,不等她再问一次,直接就消失不见了。
谢明瑶一伸手,只抓住淡淡的灵光。
……吓跑了?
这到底是干了什么才让他这么难以启齿还这么愧疚?
谢明瑶实在好奇,找不到他人就干脆去山下看看。
于是扶微道长刚给弟子做完晚课,正打算好好调息一下就看见了闯进殿内的谢明瑶。
谢明瑶一身黑裙,满身的魔气,实在刺目,扶微道长看见的一瞬间就开始翻白眼。
弟子及时扶住他,也有些畏惧谢明瑶,不敢质问她来干什么,最后还是扶微道长半死不活道:“你,你竟敢来这里,快出去,道门清净地,岂是你这等魔修可以随意踏入的?”
谢明瑶看了看殿内供奉的祖师像,有模有样地拜了拜,随后闲聊般开口:“扶微道长,不知今日你们离开溶雪宫之后,山下可曾发生过什么?”
她居然还和他聊起来了?
扶微道长瞪大眼睛:“本座为何要告诉你!”
“我就随便问问,你要实在不想说,我出去问问你的弟子也行。”她提起裙摆就要走,扶微道长担心其他弟子被她荼毒,只能自己承受一切。
“站住。”他红着眼睛喊,“你要问什么。”
“就刚才那个问题。”谢明瑶转回来微笑着说,“下午山下可发生了什么新鲜事么?”
扶微道长咬牙切齿:“昆仑如今还能有什么新鲜事?不过是疗伤和修行罢了!”
只是疗伤修行?没提起檀冰,是他没下山吗?
或许他下山没惊动扶微?谢明瑶这样想着就直接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来的突然走得无礼,扶微道长硬挺了半天,还是翻了个白眼气晕了。
登堂入室登堂入室,昆仑万年基业毁于一个魔女,真是太丢人了,陨落后无颜见祖师了呜!
出了门没走多久谢明瑶就碰见一个人,还挺熟悉的,云听。
云听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在夜『色』下背着一把剑静静望着她。
“看什么?”她挥挥手,“好狗不挡路。”
“你不是想知道下午山下有没有发生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
谢明瑶笑了:“你们宗主都告诉我了,不必你再说了。”
“宗主说的未必是你真正想知道的。”云听一字一顿。
说得也是。
“那你就知道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谢明瑶感兴趣地问。
云听往前走了走:“你想知道道尊都做了什么,对吗?”
“你知道?”
“我不知道,道尊未曾下山。”云听如实说,“我知道你想问这些所以告诉你罢了。自离开溶雪宫,道尊便未曾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消息灵通,绝对可靠。”
“哦,多谢。”谢明瑶简单告别,越过他想走,云听想拉住她的手腕,被轻松躲开。
“你真的做了魔尊?”云听的语气莫名兴奋,“你变得很强?”
谢明瑶停下来:“你想和我打一架?”看看天『色』,“可惜我没太多时间。”抬起双手,“但对付你也不用太多时间。”
云听正想迎战,可剑还没出窍就被浓重的魔气给掀到了九霄云外,外带鼻血横飞。
“以前就不是我的对手,现在更不可能了,到底多傻才敢来挑战。”
谢明瑶啧了一声,看着云听化为天外的一道光点,很快消失在回廊里。
既然檀冰没离开过溶雪宫,那他的问题就是自己折腾出来的。
谢明瑶用最快的速度回了溶雪宫,将整座山翻了遍,在一处寂静的雪花树下看见了抚琴的道长。
他其实根本无心抚琴,只是端坐在那盯着古琴发呆。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下意识防备警戒,灵力劈过来被谢明瑶躲开,身后的积雪被炸起,溅了她一身。
谢明瑶皱起眉拍了拍裙摆,那边檀冰已经站了起来。
“是你。”
他掠至她身边,为她化去所有雪花:“有没有事?”
谢明瑶直接拽住他的手,表情严肃道:“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檀冰又想走,谢明瑶直接道:“你若是再走我也走了,回南狱,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回我的世界去。”
“不行!”檀冰冷清的声音情绪压抑,“你不能丢下我。”
“那就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谢明瑶半步不退,“但凡你再迟疑一分,我马上就走。”
她都这么说了,檀冰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他自暴自弃地挣开她的手,狼狈地后退:“你为何一定要『逼』我,为何就不能别管我。”
“我不管你——这是你希望的吗?”谢明瑶追着他。
“别过来。”檀冰抬手挡住她,侧着头低声道,“我不想被你丢下,可若我说了,恐怕还是一样的下场。”
谢明瑶是真的从灵魂深处疑问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都跟着紧张起来,“你到底怎么了?”
檀冰紧握双拳:“我……”他抬起头,赤红的眸子凝着她,羞耻至极道,“我不知廉耻,我……未能控制住自己。”
“……”什么意思?谢明瑶瞪大眼睛。
檀冰闭上眼睛,满脸羞愧自我厌弃道:“师尊说得没错,我天生妖『性』难改,再怎么伪装雕饰也只是个下贱的妖物罢了,我答应过你会控制自己,可我食言了。”
他的手缓缓落在腹部:“我知道你不想要。”
他再次睁开眼,眼眶『潮』湿,眼尾绯红:“我这就将这孩子杀了。”
刺目的灵光亮起,谢明瑶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挡回了他的灵力。
“你!我真是!……”
谢明瑶脑子『乱』哄哄的,心里也『乱』糟糟的,她千算万算,没算到竟然是这种事。
这难道就是心电感应吗?睡醒那会儿她就在想孩子的事儿,没想到真的又有孩子了。
“我只是那个时候不想要,又不是现在!”谢明瑶抓着他的手,“你不要『乱』来呀。”
檀冰以为自己听错了,自嘲道:“你怎么可能会要呢,你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控制住自己……”
“那是之前。”
谢明瑶命令自己快速冷静下来:“以前我没想和你有以后,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看着他认真道:“我要这个孩子的,我起来时都还在想,要是有个长得和你小时候一样的孩子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好好待他,让他快乐,也让你看看,若你生活得一帆风顺安然幸福,该是什么模样。”
这样长的话肯定不是假的了,她真的没有不想要。
檀冰怔了半晌,有些无措地愣在那:“你真的……真的不怪我?”
“我不怪你。”谢明瑶握住他的手,摊开他的掌心,看到指腹上淡淡的血痕,大约是弹琴的时候留下的。
他得多苦大仇深啊,弹琴的时候都能把手指弄伤。
轻抚着他手指上的伤口,谢明瑶在月『色』下喃喃道:“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叹息一声:“我开心还来不及。”
一阵风拂过,垂落雪花树上真正的雪花,片片花朵落下,为树下的二人妆点颜『色』。
檀冰与谢明瑶四目相对,良久,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微涩道:“你不会是哄我罢?”
“是哄你又怎么样呢?”谢明瑶歪了歪头,“我都还愿意哄你,不也证明我不怪你吗?”
的确是这样。
看来这一天的自我厌弃,是他钻了牛角尖。
秀致的薄唇漾开,檀冰清冷的声音低低地说:“是我不好。”
他小手指轻轻勾住她的,小小的动作却充满了撩拨:“让你担心了。”
谢明瑶使劲勾住他的小手指,又顺势拿食指挠了挠他的手心,用一种向往至极的语气问:“——若是又有了孩子,那师尊……是不是又可以给亲亲小瑶儿吃甜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