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潇搂着魏灵衫,他轻轻说道:“闭上眼。”
魏灵衫听话的闭上双眼。
耳旁轰隆隆的雪崩地塌声音,风雪银城的每一块砖瓦,每一片瓷墙,都被剑气卷的分离开来,漫天遍地的雪气簌簌滚动,雪粒悬浮震颤,那轮升腾而起的大红月早已经土崩瓦解,摇曳的红色如海草,被剑气切割——
易潇面无表情,看着远方的银城城主。
那个女子悬浮在三丈开来,双足不点地,浑身风霜大盛,剑气不能入内,她面色阴寒盯着自己,一道又一道魂魄自身后亮起,光芒通彻,交融太虚当中。
有十大洞天在她脑后显化,每一洞天之内栖息一尊山海大妖,此刻阖眸未睁,气息并未迸发而出。
“这是西域的长生法。”
小殿下眯起双眼,以元气隔绝了魏灵衫的听觉,道:“西域的古老传闻,以山海十凶的魂魄合一,或许有望得证长生,妖族历代以来,但凡能够击败四圣转世的棋宫宫主,都被严令禁止修行这门功法,大君已经亲手锁死了这条路。”
银城城主轻声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大君的确是鬼门关里大部分修行者无法仰及的人物,只是这世界这么大,总有不输于他的人,对?”
易潇没有说话,保持了沉默。
“你这具身子呐,是大君留下的造化,魂海已经晋入了前所未有的大圆满。”她的眼中有一丝的戏谑,慢条细理说道:“两道天相都被剥离了开来,居然没有死,反而成就了最纯粹的凡体,走上了大道至简的路子。你想要成为下一个剑宗明?”
易潇的元气围绕着自己和魏灵衫旋转,漆黑的剑气与元气已经交融合一,分不出彼此。
“我不想成为任何人。”
易潇望着银城城主,平静说道:“我只有一把剑了,所以我要握紧这柄剑。”
银城城主笑着抬起双手,微微压下。
风雪大颤。
四周的风雪震颤,摇晃,漫天风雪千千万,细化到每一粒,都蕴含着恐怖而磅礴的元气,一片风雪一个世界,很难想象,这位银城城主,究竟有多么深厚的底蕴,恐怕论及元气数量,吞噬了半个圣岛资源的易潇,也无法相提比论。
“你可知,握住了这柄剑,你就握住了麻烦?”
数以千万计的风雪切斩开来,交错如金铁。
“我只知,握住了这柄剑,我就再也不怕麻烦。”
轰然大雪撞击剑气,易潇纹丝未动,那道风雪当中的女子身影已经消逝不见。
远方的银城之外,所有人都能看见,两道身影似乎砸在了一起,原本倾塌的巨大银城,被两道身影撞在一起的余波,轰得四散破碎开来。
......
......
叶十三将蜷缩的“青梨”搂在臂弯,他面色凝重望向银城的城头。
公子小陶抿起嘴唇,身后的轮椅已经换做吴烬寒来扶。
苏扶痛苦不堪的拉扯宋知轻起身,两人攥紧青布刀的刀柄,依靠刀身而立。
七大家的剩余人,陆续起身,抬起头来。
入目所见,无尽的风雪,锋锐如刀剑。
“南圣人”的域意已经扩散开来,将方圆十丈内的所有人全都笼住,艰难抵御着银城迸溅开来无差别的雪气剑气。
叶十三的袖袍鼓荡不止,猎猎狂响,在浩瀚风雪的轰砸之下,显得渺小而又脆弱。
远方的巨大城墙,在黑色剑气的疯狂凿击之下土崩瓦解,惨白的雪气抬起与剑气不断碰撞,刺耳的声音伴随刺目的光芒降临大地,牵拽着这片极北之地的大陆,都开始震颤。
在漫天的黑白二色当中,所有人都像是卑微的蝼蚁,想要活着,只能艰难求生。
“南圣人”的域意是最后的一道屏障。
公子小陶看着恢弘银城的崩塌,有些失神。
三大圣地的风雪银城。
就这么塌了?
她喃喃问道:“易潇的修为,抵达了什么境界?”
一片死寂。
没有回答。
......
......
叶十三看着倒塌中的风雪银城,黑夜当中亮起了一盏又一盏香火,像是打开了轮回的大门,每一盏香火,都为银城城主续添了一份元气。
一共一千九百七十二盏香火!
接着是蔚为壮观的凶兽咆哮,嘶吼,戾鸣,叶十三嗅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西妖是朱雀。
这些凶兽当中,就有着朱雀一族。
叶十三想到了西域当中传闻的那门长生法,他抬起头来,看到了银城永夜当中升腾而起的九轮洞天,腥红血光,太虚缭绕。
距离十轮洞天只差一轮。
已经快要抵达最后一步的圆满。
若是修成,岂不是超越众生?
“南圣人”有些艰难地压下道袍,域意覆盖,确保小师妹以及身后的七大家,不会被风雪所刮伤。
这位银城城主,比起师尊,起码要强上了一大截。
而南海和圣岛的两位一起出手,恐怕也不是这位银城的对手。
叶十三曾经走过“窃果”的修行之法。
他知道这一条路若是走了下去,究竟有多恐怖。
若有可能,这位银城会选择一直隐藏下去,在映月小魔境内不断增添香火,收集大妖魂魄,点燃山海图录,将“太虚”永无止境的修行下去。
这么多的积淀,加上八大天相排在第一的太虚相,究竟能造就出什么样的怪物?
而能够逼出这个怪物显形的“易潇”,现在又该是怎么样的一个怪物?
叶十三深吸一口气。
易潇的修为,抵达了什么样的境界?
叶十三甚至不能从易潇身上,感知到确切的元气境界,魂力境界,或者其他。
像是刚刚走上修行之路的初学者。
更像是抵达了修行之路的尽头。
叶十三上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是在南海终巍峰,留仙碑。
那个人是剑宗明。
......
......
数之不清的元力魂力在燃烧。
易潇的三尺之内一片清净,他甚至没有丝毫发力,就这么温柔的抱着魏灵衫。
元力,魂力,剑气,已经合为了一体。
他闭上双眼。
脑海中一副又一副画面闪过,大漠黄沙的剑六式,剑冢之内大青衣的指尖一剑,风庭城外的那一声卸甲,芙蕖缠绕的耀光,剑庐瀑散的白发......
全都忘了。
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没有了剑招,没有了剑式,什么都没有了。
我只有一剑。
易潇眉心倏忽有一股刺痛感。
他猛地张开双眼,看到有一截风雪凝固成剑,已经刺入了自己的三尺之内,那截剑尖已经抵达了自己的眉心,就要刺入。
三尺之内的空间,忽然开始了扭曲。
所有的雪气都凝固起来。
【大君时刻——】
降临!!!
易潇搂紧魏灵衫,腾出一只手,双指并拢对准那柄剑尖沉沉划下!
有一条黑线分开那截剑尖,从剑尖最顶端刺入,连带着那袭握剑的风雪大袍,都直接切斩开来。
太虚无实体,风雪银城城主本不想避开这一条黑线,可依旧下意识向一侧偏转。
那条黑线瞬息即过——
银城城主的瞳孔缩起,她有些微惘地转头,目光甚至没有捕捉到黑线的山闪逝轨迹。
“因果”剑气直接将她的持剑一臂切开!
在视线落下之时,右臂已经空空如也......那条黑线所过之处,切面无比的光滑,无数风雪从切口之处拉扯,滋生,想要将右臂拼接而回,却被不断衍生的剑气切断再切断!
“这是......”
“这是?”
这是什么剑?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剑!
风雪银城城主的瞳孔当中,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她想到了洛阳城下,那袭红衣递出的那一剑。
原来剑道,真正要走的,是这么一条路。
一条不讲道理的路。
我递剑,你就要死。
所有拦在剑前的物事,金铁也好,人命也好,全都要断去。
所有挡在剑前的东西,高楼也罢,城墙也罢,全都要坍塌。
这一剑,与那一剑,何其相似?
这是递出如今一剑的易潇,并不需要耗尽一丝一毫的生机。
他的生命,崭新的像是一张白纸。
从棺中踏出,不过数个时辰,就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
红衣儿的一剑,是向死而生的一剑。
易潇的一剑,是重获新生的一剑。
......
......
风雪银城城主嘴唇抿起,尖锐的声音从她的嗓子里迸发而出——
尖啸声音当中,无数风雪铺天盖地砸向易潇!
小殿下面无表情,抬起一臂。
剑气自行缭绕切斩,开出清净范围,将风雪全都切斩成为虚无。
任你浩瀚神力,无穷元力。
我只有一剑。
一剑破万法!
银城城主捂住右臂,拉开距离。
她已经放弃了重新将那只手臂接回的念头。
与陈万卷截然不同,这具身子本就是琉璃之体,太虚塑造,风雪所化,即便断了一臂,仍然可以重生而出。
漫天风霜覆盖在伤口之处,重新化生出新的一臂。
她像是看着怪物一般,看着漆黑剑光缭绕周身的易潇。
那样的黑暗......她无比熟悉。
银城城主沙哑着嗓子,艰难开口。“你......从鬼门中来?”
易潇摇了摇头。
他平举右手,剑光覆盖,凝聚成一柄三尺剑。
漆黑长剑,并无光泽。
是世间极致的黑暗。
“我从黑暗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