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去鹿珈镇了?”
老舍茶社里,齐恕先生的目光从易潇身边的紫衣魏灵衫身上不漏痕迹地掠过,认真说道:“西域的顾胜城,如今还没有真正一拢棋宫,但这是迟早的事情,他好像真的很想见你一面。”
“没什么好见的。”
易潇坐在茶社内,语气温和,轻声说道:“他要与齐梁谈判,要求和,那么跟他谈判的人,是谁都不重要了。这是必然的结果,齐梁会接受他的诚意,我如果去了鹿珈镇,谈判的结果或许会不一样。”
齐恕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他知道小殿下和顾胜城,是势同水火的两个人,一但在鹿珈镇见面,即便顾胜城的来意,真的是温和谈判,也可能迸发出不一样的结局。
也许像是易潇说的那样。
谈判的结局会不一样?
兰陵城的使团已经出发,由大殿下领着北姑苏道的旧部,从兰陵城的北门行出,没有特地动用青衣大神将这样的人物进行空间挪移,有几个原因。
兰陵城的年关,北姑苏道的旧部里,有数位王爷的子嗣,如西宁王的独子萧祁,还有北境诸多侯爷的家中长子,这些都是齐梁未来权贵层次之中的中流砥柱,这一趟便随大殿下一同西行,向着北姑苏道的鹿珈镇前进。
这些人中,有些是纨绔子弟,有些如萧祁一样,是满怀热情和朝气的年轻权贵,在未来大有作为。
西域的使团,这一趟前来谈判的目的太过明显。
求和。
陛下的意思,并不想拒绝西域的好意。
齐梁当然愿意坐在一个安全又稳定的位子,看着北魏和西关分家,同时有西域妖族掺夹一手,当洛阳焦头烂额,回天乏术之时,兰陵城再发动跨越淇江的毁灭性打击,便可一拢中原——
成就春秋一统大业!
但兰陵城的使团,不能太早的抵达鹿珈镇。
无论齐梁是多么想要西域的和平,也不能如此轻易的答应。
要吊着西域的这口气。
至少要磨去西域的锐气。
西宁王是一个足够聪明的人。
齐恕知道,齐梁北境最大的藩王,西宁王,并不会第一时间抵达鹿珈镇,去接待西域的使团。
陛下的意思也是如此。
齐梁的十九道是何等的浩袤,北地面积最大,这些年来,为了对抗妖患,死去的甲士又有几何?
单是烽燧一条长线,边陲的数十个铸铁小镇,镇中的每一个孩童,夜晚都是抱剑而寐,吸纳剑气,恨不得生出力气之后,能入平妖司,或是城主府,登上烽燧台,为征战妖族,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齐梁北境,没有一人认为,妖族可以与人族和平共处。
这是不可化解的矛盾。
这样的矛盾想要和解,不可能依靠一张黄纸。
不可能像淇江那张协议一样,自此以后,大家各自分据,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
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一定有人反对。
譬如淮阳侯。
这样的道理,实在太过浅显,所以齐恕知道,陛下知道,易潇知道顾胜城,当然也知道。
但是他来了。
那么他就要面临这些问题。
当那些坚持要开战的人族,作为弱势的一方,送到了他的手中,他能不能忍住那股戾气。
如果忍不住,说明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被肯定了的。
妖族与人族的确无法和平。
“如果顾胜城忍不住这些挑衅,他一定会出手杀人,把挑衅的人都杀光,那么谈判就破裂了”易潇语气平静说道:“若是到了那个地步,兰陵城的使团根本无须抵达鹿珈镇,因为北姑苏道和西宁王的大军会先抵达烽燧赤土外的西域战线。”
齐恕低下头来。
他蹙起眉头。
然后摇了摇头。
齐恕很认真的说道:“我认为不可能。”
“从顾胜城最近做的这些事情来看,这个男人的身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按他之前的性子,不计成本的疯狂,早已经将棋宫剩余的两个派系全都屠戮干净,哪里还会留下这么多余孽,自己孤身前来谈判?”
齐恕叹了口气,道:“我觉得陛下做得不妥。”
“嗯?”
易潇微挑眉头:“先生何出此言?”
“陛下想看一看,顾胜城到底有没有跟齐梁谈判的诚意。”
“所以陛下选择了欺。”
齐恕面色凝重说道:“欺他,辱他,有何意义?不如直接遂了他,这条疯狗要的不多,他只想要片刻的安宁,齐梁收了他的礼,给他这份安宁便是了。”
小殿下身边的魏灵衫欲言又止,最后沉默。
“这些挑衅应是无碍。”易潇想了片刻,道:“顾胜城真的是一个很能忍的人,我了解他,他会把西域的气焰全都压住,等到使团来了,得到兰陵城的承诺,便会一刻不留的离开鹿珈镇,回到棋宫重整旗鼓。”
齐恕嗯了一声。
沉默很久的魏灵衫,轻轻开口。
她问了一个问题。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要来求和?”
四下无声。
小殿下和齐恕听到这个问题,有些微惘,彼此对望一眼,试图从对方眼中得到答案,俱是无果。
是了。
为什么顾胜城要来鹿珈镇求和呢?
对于齐梁而言,这的确是一个未解之谜。
是累了?
倦了?
打不动了?
西关边陲,前不久传来白袍江轻衣十战十捷的战报,只是如今洛阳已不再欣喜,因为西关已经彻底与北魏决裂,离开北魏的西关,在新任藩王的带领下势如破竹,以几乎不可抵挡的姿态横扫西域兽潮。
这是八尺山要面对的天大阻力之一。
还有棋宫的内乱,即便是最简单粗暴的血腥手段镇压,重新再立派系,栽培心腹,培养人物,都是需要耗费很大心力的事情。
如今的西域,说是一团乱麻,也不为过。
“是他累了?不想斗了?”
魏灵衫轻轻启唇,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会忍,一直忍,因为不想打了,所以不会再打了。”
“可若不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