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是她的哥哥,在临安唯一的亲人,睡在西湖畔的叠嶂峰峦之中。
恰巧碰到了中元节,又有机会,她想去陪他。独自一个人,没有了韩致远。
七夕的那场雨水早已干透,只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夜比之前更凉。坟头的草却不见萧条,仍旧支撑着身姿与冷风相抗。
慕清颜要在这坟头前守一夜的,不愿容威段诃随自己在此干耗着,但那二人严格奉命行事,不肯走开。慕清颜便让他们去不远处的草棚里休息。自己坐在坟前,与那长眠之人随意聊天。
“哥哥,说来好笑,以为我遇到很大的麻烦,结果竟提前稀里糊涂的解决了……也不能说解决,只是脱身了。其实,人的日子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努力到了,该有路便有路了。若路依旧不通,也只能说是造化。”
“没想到今夜还能来看你。这次见面之后,下一次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以后的路我要一个人走了,你不要怪致远,不怨他,是我,抓不住他了……不过你放心,我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我说过的,等我办完家里的事,就把你与风奴都接回去,我守着你们,很开心。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家里的事办完……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得去做。”
……
“什么人!”
容威段诃突然从草棚中杀出来,冲向那悄然靠近慕清颜的黑影。
慕清颜闻声回头,便见刀光剑影划过夜色。
很快黑影落败负伤,想逃走被容威段诃前后堵死。
“你是金人!”段诃挑掉黑影的蒙面。
明亮的月光之下,清楚地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在月老祠时刚刚见过。
“是长乐公主派你来的。”慕清颜走向那金人。
那人一言不发。
容威厉喝:“在我大宋行刺,交给圣上论处!”
那人依旧一言不发。
“让他走吧。”慕清颜道。
“慕姑娘要放过他?”
“嗯。”
“容威,让他走,回去告诉金国公主,休想在我二人眼皮底下夺人性命!”段诃收回长剑。
得了一边松空,那金人立马逃走。
“怎么就这样把他放了!”容威不服气。
段诃道:“容威,你忘了,贵妃命案已结,你我二人在圣上眼中的任务便已完成。若只是让那金国公主知道厉害也就罢了,可要闹到圣上知晓,你我也不好交代,我们为什么还在继续保护慕姑娘?”
“也是,总不能与圣上说是奉嘉王之命。”
嘉王只是偶尔代理朝政,又怎能私自调用天武卫?
“可就这么便宜了金人?”容威还是气不过,“且不说是行刺慕姑娘,我大宋哪个人容他们如此残害!”
“我与金国公主是私怨。她总不会无缘无故刺杀别人。”慕清颜道,“多谢二位大哥保护,离她成亲之日不到两日,待她之后离开大宋,便少了这个麻烦。在此之前,我也不愿因自己与金国公主生出什么事端,令圣上不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完颜英有金主为后盾,而大宋的皇帝对她却成见不少,她又何必往刀尖上撞?
话这般说,慕清颜的心也紧拧着,不是因为自己的委屈无处诉,而是……那完颜英的消息真是太灵通。之前她跑到月老祠逮人,若非收到确切的消息,怎能那般笃定?如此,便又与完颜英之前的行径吻合。
韩致远肯定也想到这一点,就由他去掂量留意吧。她这边,完颜英知道有天武卫时时刻刻保护她,想必也不敢再轻易动手。而她经这场刺杀也体会到被完颜英恨之入骨的程度有多深,远不是她对韩致远放手就可以了断的。
……
慕清颜继续坐在坟前,没有再对着坟头说话,默默想着铁锈刀牌,想着图腾,想着老花的死,想着那神秘的算命先生……想到那只在慈宁殿宴会上见过一面的黄贵妃,重新回到黄贵妃当初盛情邀约的场面。
突然,一个激灵,脑中的浑噩似乎被什么砸开。
如果黄贵妃与她之间有一条暗线冥冥相连,那么黄贵妃对她的在意是否也可能别有他因?也就是说,那日的邀约并不只是谈得来,而是……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
慕清颜重新品味黄贵妃说过的话,点到的这个词,此时想来,似乎另有深意。而且太皇太后又说过,那日的宴会上,黄贵妃气色不同寻常,与她说笑颇多,挽心也说过黄贵妃当日见到她明显很开心。在谈话中,黄贵妃都没有令她觉察到不适,想不到已是一个中毒已深的人。
记得宴会上,黄贵妃问了她一些在襄阳的情况,看似是好奇民间之事,难道其实是有心了解她?也就是说,当黄贵妃在宴会上见到她,便将她视为某种目标?极力邀她去仁安殿是怀着某种目的,是想私下与她说什么?难道与黄贵妃在上方寺遇到的情形有关,与其担心自己的生死有关?
黄贵妃原本是想向她吐露藏于心中的秘密不成?!对她一个只闻其名,从未相见过的人讲述不为人知的事?
匪夷所思,但似乎又能将一串情形连在一起。
她一直追查黄贵妃的死因,却从未想过黄贵妃邀约她的真正目的。
她得重新去了解这个被害的女子……
……
这么一想,便到了天亮。
慕清颜抱着发冷而疲倦的身子站起来,“哥哥,我走了。”
回头,见不远处有人走来,一身布满层层补丁的灰布衣衫,散披的头发随意拢起,背着个破旧包袱,身形消瘦而挺直,步履缓慢而稳重。正是那在飞来峰苦修的叶宁畅。
慕清颜走过去,“叶先生。”
“你来了。”叶宁畅也认出慕清颜。
“清颜向叶先生道谢。”慕清颜躬身作揖。
她之前便听韩致远说,是叶宁畅在为哥哥守坟,清明、中元、寒食节的时候都会来扫墓。
“你不必在意,我做事都是随心。”叶宁畅继续走到坟前,从破旧包袱中掏出酒葫芦与镰刀。
葫芦里的酒都洒在了两个坟头上,然后拿着镰刀开始割草,“纸钱就算了烧吧,他有本事,在下面不会因钱财犯难。”